18.意志與痛苦(1)
我們要通過人的生存本身,來考量意志內在的、本質的命運,以此來證實:生命本質上即是痛苦。***
不論在哪個級別的認識上,意志都是以個體的形式出現的。作為個體的人,在無限的時空中只自覺是有限的,同無限的時間與無際的空間相比,自身近乎一個消逝的數量,投身於時空的無限。既然時間與空間無際限,那麼個體的人只可能有一個相對的某時某地,個體所處的地點與時間也只是無窮無盡中的極為有限的部分。真正個體的生存,只是現時當下。現在會無可避免地逃入過去,即不斷過渡至死亡,慢性的死。個體以往的生命,排除對現時存在的某些後果,除開銘刻的過去與這一個體意志相關的證據不論,既已是完結、死去、化為烏有的了,如此,個體在合理的況下就必會將過去漸漸淡忘,無論那內容是快樂抑或痛苦。
我們已經於無知無識的自然界中現其內在本質就是不斷地、無目的無休止地追求掙扎,特別在我們觀察動物與人時,這一點就更為明顯地顯露在我們眼前。人的全部本質即是**與掙扎,可同無法抑制的口渴相比擬。然而,需要是一切欲求的基礎,缺陷就意味着痛
苦,因而人原本就是痛苦的,人的本質就脫不出痛苦的手心。倘若不是這樣,人會因為容易獲得滿足,而隨即消除了他的**,欲求的對象也就沒有了。如此一來,可怕的空虛與無聊就會乘虛而入,即會令人感到自身的存在與生存本身就是不可承受的負擔。所以,人生的過程如同鐘擺一般,在痛苦與無聊間來回地擺動;事實上,兩者即是人生的最後兩種成分。
構成意志現象本質的,即是那不斷地追求與掙扎,在客體化的較高級別上,它之所以仍能佔據要的和最為普遍的基地,是因為在這些級別上,意志顯身為一個生命體,且遵循着供養這一生命體的原則;而使這一原則生作用的,正在於這一生命體即是客體化了的生命意志本身。根據這一點,作為意志最完善的客體化——人也就成為了生物中需求最多的生物了。人——完完全全是具體的欲求與需要,是各種需求的凝聚體。帶着這些需求活在這個世上,人完全只能靠自己,一切都未有定數,唯獨自己的需要才是最真實的。在這樣直接而沉重的需求下,整個人生通常都在為維護那生存而憂慮着。這個世界於他,毫無安全感可。有詩為證:
人生如此黑暗,危險如此之多;只要一息尚存,就這樣、這樣度過!
大部分人的一生都在為生存不斷奮鬥着,儘管明知這場鬥爭的結果是失敗。而令他們能夠經得起這場艱苦卓絕的戰鬥的原因雖是貪生,卻更是怕死;然而死畢竟總是站在後台,且無可避免,隨時可能走到前台來。生命本身即是到處佈滿暗礁與旋渦的海洋。人千方百計想要避開這些暗礁與旋渦,即便知道自己就算使出“全身解數”成功繞過這些陷阱,也會一步步接近那最終的、無可避免的、不可搶救的海底葬身,而且是直對着這種結果,勇往直前地駛向死亡。
然而現時值得注意的是,先,人生的痛苦與煩惱很容易激增,以至於死亡竟變成人所企盼的東西,人們自願奔向它;其次,人稍於睏乏和痛苦中獲得喘息,空虛無聊即乘虛而入,以至於人又必然尋求消遣。一切有生命的事物忙忙碌碌地運轉,本來是迫於生存,然而要是他們的生存已經不成問題,他們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推動他們的第二種動力即是擺脫這負擔(即生存)的掙扎,使生存不被感知,即消磨時光、排遣空虛無聊的掙扎。如此我們就看到,差不多所有無憂無慮的人在丟了一切其他的包袱之後,卻以自身為包袱了;現時的況是,消磨了的每一小時,即曾經為此拼盡全力以使之延長的生命中扣除一分,這反倒要算作收穫了。然而空虛無聊卻也不是能夠輕視的禍害,最終它會在人的臉龐上描畫出最生動的絕望,它將使如人這般並不怎麼互助互愛的生物突然間急切地相互追求,由此它成為人們愛社交的動因了。就像人們對付其他的災害那樣,為避免空虛無聊的侵襲,僅僅出於政治上的考慮,到處都有公共的設備。因為這一災害同飢餓一樣,會驅使人們走向最大限度的肆無忌憚,群眾需要的是“麵包與馬戲”。費城的懺悔院以寂寞和無所事事使得空虛無聊成為一項懲罰的措施;而這種可怕的懲罰已導致囚犯的自殺。睏乏是平民們日常的災難,與此對應的,空虛無聊即是上流社會的日常災難。在平民生活中,星期日即表示着空虛無聊,六個工作日即表示着睏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