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家,還在(2)
1946年9月15日,我們收到了一封信,是父親寄來的,他還活着!——我們不禁大吃一驚,而整個屋子頓時歡欣雀躍起來,當時甚至連媽媽都有些放棄了,因為大多數的戰俘都已經返家。我們的周遭既有團圓的歡笑聲,也有那些失去親人的家庭的哀悼聲。父親寄來了一封短訊,上面告訴我們他正從蘇聯的摩爾曼斯克里戰犯營被送往圖林幾亞地區的默爾豪森里的一個營地,他在那裏接受返家前的醫療檢查及隔離。非常湊巧的是,默爾豪森離塔巴茲只有幾里的路而已。
媽媽聽到這個消息時喜極而泣,艾薇和我也是一樣,我們不禁在那個小小的客廳里跳躍舞動起來。我們祈禱父親能夠在九月二十八日回來,因為那是父親的生日。而我則是在心裏悄悄祈求父親可以在九月二十日就回來,好一起慶祝我九歲的生日。
艾薇在日記里寫道:
父親回來時會是什麼樣呢?只要他能回到家,我對一切都不會太在意,即便我們需要長期地照顧他,他能回來跟我們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只要w先生提供給我們水果、蔬菜和馬鈴薯,我肯定我們可以讓他很快恢復健康。
這確實很讓人擔心,我們親眼看到過那些從蘇聯的戰犯營返家的人,他們看起來極度憔悴和瘦削,膚色蠟黃,兩頰也是深深的凹陷下去的,被剃光的頭上會冒出一撮撮形狀怪異的絲。想要他們恢復健康需要充足的營養和無微不至的照料,我們全家都做好了準備要盡一切可能來幫助父親恢復健康,但同時我們也很怕看到他不堪的模樣。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我正在艾薇的卧室里玩耍,有個陌生的男人從窗外小心地向裏面張望。我衝出了房間大叫起來:“媽媽,媽媽,這裏有個男人!我們的花園裏有個男人!”
我真的認不出我的父親了,當時我的年紀還很小,而且已經兩年沒有見到他了,而且現在的他整個人看起來也都不一樣了,十分得瘦削。但是媽媽知道一定就是他。她驚訝地吸了一口氣,衝出門外投到了他的懷抱中,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很久,這之後他抱住了我:“你好,芭比!”他笑着望着我,又親了親我的臉頰,“你還記得你的爸爸嗎?”
我想起來了,記起來了,眼淚不停地流,看到父親終於能夠回家跟我們在一起,我實在是太高興了。他和媽媽與我一同坐在了客廳里,告訴我們他到底生了什麼事。然後我們聽到了艾薇回來的腳步聲。艾薇進屋時,父親站了起來,她看到他時吃了一驚,父親一句話都沒說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當時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地流淚,就像我現在回想起那一刻時一樣。
我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麼會比我們全家人能夠再度團聚在一起更加美好。
父親顯得非常的瘦弱,但並不像我們看到的其他倖存者的況那樣糟糕。對於他在營地里所看到和經歷過的事,父親並沒有過多地談及,但我們都知道他一定親眼目擊了許多朋友的死亡。父親告訴我們他最初被帶到營地的時候撒了個謊,騙他們說他是炊事班的火夫,這或許救了他一命,因此他們將他分到了廚房幹活。父親的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受過傷,那之後一位物理治療師告訴他可以通過揉捏麵糰來做手的復健,所以對這個工作對於他來說並不困難。(我記得他以前在凡貝克修斯路的家時就常常給我們做好吃的李子蛋糕。)其他一些烹飪工作,包括水煮蔬菜之類的都並不太難,所以並沒有人察覺到他的謊。廚房是軍營里最溫暖的地方,而且能夠弄到一些食物來幫助其他的戰犯,所以儘管父親自己也總是半餓着肚子,但況還是比大多數的人要好。父親給了我一把銀色的餐刀,那是一名戰犯送給他的,為了感謝父親偷偷把食物塞給他們,這把餐刀我至今都還保留着,並且每天都在使用。父親被囚禁的地方是位於北極圈內的摩爾曼斯克,緯度十分高,他告訴我那裏幾乎沒有白天,整天都是黑夜,也比他想像的要寒冷得多。
我們也為父親講述了我們在長途旅程中所生的點點滴滴,對此他十分驚訝,並且為我們所做到的一切感到萬分的驕傲。我們常常講起一路上生的那些有趣的冒險經歷,還有那些我們所遇到的仁慈而慷慨的百姓和士兵,對於那些陰暗和危險的部分我們都沒有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