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兩姊妹(1)

17.兩姊妹(1)

三月。夜九時光景。客廳里只開着中間圓桌上一座大傘形紅綢罩的枱燈。柔荏的紅輝散射在附近的陳設上,異樣的恬靜。靠窗一架黑檀几上那座二尺多高的薇納司(維納斯)的雕像,彷彿支不住她那矜持的姿態,想順着軟美的光流,在這溫和的春夜,望左側的沙上倦倚下去——她倦了。

安粟小姐自從二十一年前母親死後承管這所住屋以來,不曾有一晚曾向這華麗、舒服的客廳告過假,缺過席。除了絨織、看小說,和瑪各——她的妹妹閑談,她再沒有別的事了。她連星期晚上的祈禱會,都很少去,雖則她們的教堂近在前街,每晚的鐘聲叮噹個不絕,似乎專在提醒,央促她們的赴會。

今夜她依舊坐在她常坐的狼皮椅上,雙眼半合著,似乎與她最珍愛的雕像,同被那私語似的燈光熏醉了。書本和線織物,都放在桌上;她想繼續看她的小說,又想結束她的手工,但她的手像痙攣了似的,再也伸不出去。她忽然想起瑪各還不回進房來,方才聽得杯碟聲響,也許她乘便在準備她們臨睡前的可可茶。

瑪各像半山裡雲影似的移了進來,一些不着聲息,在她姊姊對面的椅上坐了。

她十三年前犯了一次痹症,此後左一半的軀體,總不十分自然。並且稍一勞動,便有些氣喘,手足也常震。

“啊,我差一些睡著了,你去了那麼久……”說著將手承着口,打了小半個哈欠;瑪各微喘的聲息,已經將她驚覺。此時安粟的面容,在燈光下隔着桌子望過去,只像一團乾癟了的海綿,那些復疊的橫皺紋,使人疑心她在苦笑,又像憂愁。她常常自憐她的血弱,她面色確是半青不白的。她的聲帶,像是新鮮的蘆管做成的,不自然的尖銳。她的笑響,像幾枚新栗子同時在猛火里爆烈;但她妹子最怕最厭煩的,尤其是她怒時帶着鼻音的那聲“扼衡”。

“扼衡!瑪麗近來老是躲懶,昨天不到四點鐘就走了,那兩條飯巾,一床被單,今天還放着沒有燙好,真不知道她在外面忙的是什麼!”

“哼,她哪兒還有工夫願管飯巾……我全知道!每天她出了我們的門,走不到轉角上——我常在窗口望她——就躲在那棵樹下拿出她那粉拍來,對着小手鏡,裝扮她那貴重的鼻子——有天我還見她在廚房裏擦胭脂哪!前天不是那克萊媽媽說她一禮拜要205

看兩次電影,說常碰到她和男子一起散步……”

“可不是,我早就說年輕的誰都靠不住,要不是找人不容易,我早就把她回了,我看了她那細小的腰身,就有氣!扼衡!”

瑪各幽幽的喟息了一聲,站了起來,重複半山裡雲影似的移到窗前,伸出微顫的手指,揭開墨綠色絨的窗幔,仰起頭望着天上,“天倒好了,”她自語着,“方才怪怕人的烏雲現在倒變了可愛的月彩,外面空氣一定很新鮮的,這個時候……哦,對門那家瑞士人又在那裏跳舞了,前天他們才有過跳舞不是,安粟?他們真樂呀,真會享福!他們上面的窗帘沒有放下,我這兒望得見他們跳舞呀,果然那位高高的美男子又在那兒了……啊唷,那位小姐今晚多樂呀,她又穿着她那件棗紅的——安粟你也見過的不是——那件銀絲鑲邊的禮服?我可不愛現在的式樣,我看是太不成樣兒了,我們從前出手稍為短一點子,昂姑母就不願意,現在她們簡直是**了——可是那位小姐長得真不錯,肉彩多麼勻凈,身段又靈巧,她貼住在那美男子的胸前,就像一隻花蝶兒歇在玉蘭花瓣上的一樣得意……她一對水一般的妙眼盡對着了看,他着了迷了……他着了迷了。這音樂也多趣呀,這是新出的,就是太艷一點,簡直有點猥褻,可是多好聽,真教人愛呀……”

安粟側着一隻眼望過來,只見她妹妹的身子有點兒搖動,一雙手緊緊的擰住窗幔,口裏在吁吁的回應對面跳舞家的音樂……

“扼衡!”

瑪各嚇的幾乎噤,也自覺有些忘,趕快低着頭迴轉身。在原先的椅上坐下,一雙手還是震震的,震震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鶴引詩情人碧霄(全本)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鶴引詩情人碧霄(全本)
上一章下一章

17.兩姊妹(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