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花腔(6)
看了這唁電,我這才知道葛任沒死,不但參加了長征,而且還順利到了陝北。但隨後好幾年時間,我並不知道他確切的消息。那時候,我已在軍統任職。派到陝北的密探告訴我,葛任在延安搞翻譯,翻譯托爾斯泰。托爾斯泰你知道嗎?不,他不是服裝設計師,而是一個作家。列寧說過,托爾斯泰是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
國共兩黨建立統一戰線以後,不時有人到延安去。有一次,一批美國記者從上海來到重慶,要到延安採訪。其中有個人名叫y,古德曼廣以前來過重慶,和我比較熟。我請他吃了頓飯,讓他幫我打聽一下葛任。他錯誤地認為我是要他收集報,就說他只是個記者,不介人政治。我連忙向他表示,我和葛任是同窗好友,聽說葛任在翻譯托爾斯泰,想把他的書拿到重慶出版,沒別的意思。y說,他從上海出來的時候,有一個名叫冰瑩的話劇演員也委託他打聽葛任,想知道葛任的肺病怎麼樣了。我這才想起來,可不是嘛,葛任還是個肺病患者呢。
y從延安回來的時候,我剛好去了外地,不在重慶。所以,葛任(的況)我還是不清楚。沒過多久,我就得知他在和日本人的交戰中死去了,死得很慘,全軍覆沒。這麼大的事,派去延安的那個草包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小姐,知道我為什麼叫他草包嗎?先,他確實是個草包,其次他姓蕭,草字頭的\"蕭\"。你信不信,當面我也敢叫他草包!當然,他已經死了,叫草包他也聽不見了。草包沒有把報告訴我,我就只好等着看報紙了,可報紙上也沒有報道。我急得上火,牙床都腫了,扁桃體也了炎、化了膿。小姐,你過來看一下。看見了吧,我沒有扁桃體,就是那時候割的。不割不行啊,因為它老是要化膿。總而之一句話,當時我是干著急沒辦法,只好拿扁桃體開刀。我記得當時的《新華日報》就在重慶的虎口岩,是**辦的報紙。我曾派人深入虎穴打探消息,可他們竟然也不知道。
啊?流淚?不,我沒有流淚。小姐,你年齡還小,或許還難以理解其中的奧妙。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可以說是悲喜交加。!《詩經》上說得好,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能死於抗戰,成為一個民族英雄,那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啊。我很想搞清楚葛任是怎麼死的,替他宣傳一下,這樣我面子上也有光啊。為此,我還特意調閱了一份日本報紙《報知新聞》。裏面果然有關於葛任死去的報道,大吹大擂,稱二里崗戰鬥是他們贏得的又一次重大戰役。
大約過了一個禮拜,姓蕭的草包把密電過來了,也說葛任是在二里崗殉國的,還說追悼會已經開過了。我想以老朋友的身份往延安一封唁電。統一戰線嘛。可事已經過去了,再唁電,那不是馬後炮嘛!搞不好人家還會認為你是故意往傷口上撒鹽。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免了。
萬物為芻狗
范老所說的\"草包\"名叫蕭邦齊。其實,蕭邦齊先生並非草包。據《中華民國傳記詞典》(美國白鴉出版社,1989年版)一書介紹,蕭邦齊早年畢業於莫斯科醫學院,是個內科醫生,曾與本書第一部分提到的張占坤同窗共讀。1948年去香港,後到了美國三藩市的一所大學任教。蕭邦齊先生晚年所著的《重現個人身份》一書,曾寫到過自己當年在延安與葛任的接觸。其中,他還提到了張占坤的被殺。下面的一節文字,原題為《萬物為芻狗》,最初曾單獨表於香港《東方海》雜誌,后被收入《葛任研究會刊》第三輯。
莊子之語實乃至理名: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我便是因懂得醫術,被派到陝北去,當了表演。經過長征,紅軍將士患肺病者多如牛毛。周恩來夫婦便有肺病(註:原文如此葛任亦患肺病,下層士兵患肺病者更多。因缺衣少葯,將士怨恨蝟集。就我所知,有兩種病習為常見:一曰便秘,二曰肺結核。軍統或以為,我可以此探得赤匪內幕。古語云:寧願向南走一千,不願向北走一天。實不相瞞,當時我不願應承此事。范繼槐找我談話,雲他曾聽胡適之先生雲,管理江寧織造的曹寅(曹雪芹祖父)當年名為內務府的採購官,實為康熙爺的特務,在江南打統戰的,可他照樣受後人愛戴……我最初去的是保安,那是長征的終點。我曾聽昔日同窗張占坤雲,1869年5月28日(清歷四月十七日,天歷己巳十九年四月十一日〕,太平軍殘佘部隊捻軍抵達保安伊始,即被清軍攻破。那是歷史上距今最近的一次長征的結局。以史為鑒,我思量紅軍不日亦當為政府軍擊敗,屆時我便可逃離這不毛之地,歸隱田園。老聃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兵燹四起,我輩自然只是一束芻(註:禾草),一隻狗而巳。天下太平與否,豈我輩所慮之事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