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要問我(三)(4)
鐵門外是黑壓壓的人群,衛國沒有看見顧南丹。他看見許許多多隻少婦白皙的手從鐵門的空隙伸進來,她們的頭快擠扁了。她們的手裏拿着麵包、健腦液、心血康、毛巾和清涼飲料。衛國從那些混亂的手臂中,接過一瓶清涼飲料慢慢地喝着。等他把這瓶飲料喝完,人群基本散盡,被困在人群中的顧南丹隨着人群的分流,形象漸漸地鮮明,她一下就撞到了衛國的眼睛上。顧南丹說考得怎樣?衛國說沒有把握,如果皮箱不掉,我會考得更好一些。顧南丹說為什麼?衛國說皮箱裏有幾本複習資料,今天考卷上的題目大部分都在上面,我原本想到北海后認真複習複習,誰想到它會丟失。顧南丹說快把你的爛皮箱忘掉吧,新生活就要開始了。
20
一直都沒有考試的消息,顧南丹連一個電話也不打來。等待中的衛國除了看電視還是看電視,他下定決心不先給顧南丹打電話。這樣過了十幾天,顧南丹提着一套新買的夏裝來到賓館,命令衛國趕快換上。衛國說是不是我考上了?顧南丹從挎包里拿出一瓶摩絲噴到衛國的頭上,為他定了一個型。衛國說你到底要幹什麼?顧南丹的手裏出現一把自動剃鬚刀,剃鬚刀像掘進機那樣嘩嘩嘩地轉動着,向衛國的下巴靠近。衛國奪過剃鬚刀,說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我就不剃鬍須。顧南丹說我爸爸要見你。衛國說我考上啦?顧南丹點點頭。衛國把剃鬚刀戳到下巴上,屋子裏響起一串鋪張浪費的聲音。
一幢一幢的小樓晃過衛國的眼前,衛國說是不是這幢?顧南丹說不是。衛國說一定是這幢?顧南丹說不是。衛國說那我就不猜了。衛國一不猜,車就突然剎住。衛國的頭撞到車玻璃上。顧南丹說到了。衛國跟着顧南丹往一幢門前栽着紫荊花的樓房走去,他的目光跨越顧南丹的肩膀,看見一位頭花白的大媽和一位腰間繫着圍裙的姑娘站在門口,她們用力拍打雙手,歡迎衛國的到來。衛國覺得這位大媽十分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顧南丹指着大媽說,這是我媽媽。大媽進一步地微笑,臉上的皺紋堆得更多,表更為慈祥。她說小夥子,你的身體很結實,我很滿意。衛國說你是說我嗎?大媽說不說你說誰呀?衛國說你怎麼知道我的身體很結實?大媽說知道知道,我連你的汗毛都看清楚了。衛國奇怪地看着顧南丹,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位大媽。他把童年生活過的地方想了一遍,把父親的同事想了一遍,把自己的親戚和朋友都想一遍,還是沒有想起這位大媽。衛國說大媽,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大媽說見過見過,在游泳池見過。衛國的腦袋像被誰敲了一下。他終於明白,在游泳池裏拿着望遠鏡盯住自己不放的人,就是顧南丹的媽媽。衛國想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
衛國渴望離開這裏,他的屁股脫離沙,他的腳步走出門口,很快他的身體就晃動在夏天火花飛濺的陽光下。在衛國離去不久,二樓就傳來顧南丹的喊聲。顧南丹喊上來吧,衛國,我爸爸要見你。顧南丹喊了幾聲,樓下沒有反應,便咚咚咚地從樓上跑下來,客廳里空空蕩的,只有衛國留下的口臭。顧南丹想這麼說,他還沒有走多久。她撲向門框朝門外張望,門外是一堆濃烈的色彩,那些過往的行人和車輛像曝光過度的膠片,一團一團模模糊糊。她堅持看了一會兒,馬路上的人物慢慢清晰可辨,事物逐步恢復原貌,但是衛國不在她的視線里。她開車朝賓館的那條路追去,希望能把衛國追回來。
顧南丹把從她家到賓館的馬路搜索了一遍,沒有現衛國的身影。她跑上樓,叫服務員打開衛國的房間,也沒有看見衛國。她想也許他走的是另一條道路,也許他迷路了。她掉轉車頭,到另一條道路上尋找衛國。她來來回回地找了一個多小時,沒有現衛國的蹤影。她想與其這樣找下去,還不如守株待兔。她坐在自家的門檻上,兩隻腳搖晃着,眼睛盯住門前的馬路。
離開顧家以後,衛國在馬路上逛了一會兒,就回到賓館睡覺。但是躺到床鋪上,他怎麼也睡不着。他想這是顧南丹開的房間,如果離開顧南丹,自己能不能在這個城市混下去呢?他決定考驗一下自己。他爬下床先把電話線拔掉,然後睡到地毯上。床鋪是顧南丹的,地毯不是顧南丹的。衛國很快就睡著了。一覺醒來,他聽到肚子裏出一串古怪的叫聲。他想餓了也不吃嗟來之食。他決定不再吃顧南丹的盒飯。衛國在飢餓中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他被肚子裏的疼痛弄醒。現在他的肚子在痛,他的口水在流,心臟在劇烈地跳動。他感到如果再不進食,自己就要餓死了。他抓起話筒用一種近乎哀求的口吻說,服務員請送一份盒飯,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