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逃遁(1)
真有一個人跑出富貴堂,保安按照事先的計劃帶走黃杆子后,殺戮開始,向花子開槍,然後點燃了所有房子,一直看着燒落架才離去。\"全窩佬(就地弄死)了。\"魯隊長說。\"沒人跑出去吧。\"柳秘書似乎不太放心,問。\"心放肚子裏柳秘書,連只耗子也別想逃出去。\"魯隊長說。\"再檢查一遍,看有沒有喘氣的。\"柳秘書做事謹慎,對魯隊長說,\"別留活口。\"\"是!\"魯隊長總拿柳秘書的命令當縣長的命令,秘書經常傳達章縣長的命令。故事總不是一種**,結局也不一樣,抓住大筐頭黃杆子,處理掉幾名叫花子,燒掉富貴堂,對外宣佈縣保安隊執行公務在花子房遭遇鬍子,槍戰中誤射了花子,花子房被子彈打着,彌天大謊掩蓋血腥罪惡,因受害的是令人厭惡的丐幫,沒人為他們聲張正義。但是必須有一個大前提,消滅所有花子,一個都不能跑出去。然而,真有一個人跑出去,準確說他在保安隊動手前走出富貴堂的,是一個意外的事指引。耍猴人睡前送猴子小解,猴子趁主人放任自由,在院子裏跳躥玩耍,蹦上院牆頂,孩子似的擺牆頭(牆頂上走),突然跳到牆外去。\"回來,燈籠褲!\"耍猴人喚它沒回來,他到牆外去找。猴子正追趕一隻旱貂,花子房緊靠白狼山,經常有野獸來院子附近尋找食物,多在食物匱乏的冬季來,夏末秋初季節很少見到它們的身影,不知這隻貂什麼原因來了,給猴子現。貂怕攆大皮的兩條腿動物,卻不怕猴子,它跟猴子捉起迷藏來。旱紹終年呆在林子裏,身子比猴子靈活,走走停停將猴子引進山林……耍猴人最後叫回猴子,抱它下山時見到富貴堂院裏有很多帶槍的人,他躲在一邊觀望,目擊了暴行全過程。黃掌柜給人帶走,花子房燒落架,一個花子也沒跑出來。耍猴人干著急,自己雖然不是花子,住在花子房幾個月,受大夥善待……卻沒能力營救他們。\"去找他!\"耍猴人想到南來好。南來好沒說,精明的耍猴人看出來他是幹什麼的,及他跟黃杆子的關係,只有這人才能救出掌柜。夜間山裡十分難走,好在時逢農曆七月十四,月亮差不多圓了,很亮地掛在天上,從樹枝間篩下來,還可看清山路。翻過一座山,前邊出現一條小河,潺潺流水聲傳來,藏在山裏的人不會離水源太遠,他決定沿着河的流向尋找下去。忽然見河邊有一團黑影,他緊張起來,白狼山有黑熊,它們常在河邊捕魚。屏住呼吸觀察一會兒,黑影站起來,是個人形,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猴子安靜跳在肩頭,可以斷定不是熊,如果是熊的話猴子一定驚叫起來。他膽子大起來,朝黑影走過去。黑影迎面走過來,猛然停住,與他對峙起來。\"你是人,還是鬼呀!\"耍猴人仗着膽子問。黑影開口說話:\"我是人啊!請問這兒離亮子裏多遠?\"我的祖宗,真是一個人。耍猴人走近他,驚訝道:\"是你,怎麼是你呀!\"\"你是誰?\"黑影問。\"我也住在富貴堂,見過你。\"耍猴人說。耍猴人碰見芳翠的瞎男人,在白狼山間,又是在深更半夜,他驚奇,問:\"你不是跟他走……\"\"我偷跑出來。\"瞎男人說。攆大皮的:對獵貂人的稱呼。南來好帶瞎男人回到密營,他惦心自己的女人,她在惡人手裏,一個夢使他待不住了,偷偷跑出來,夢見黃杆子出事了救不出芳翠,他來救她。\"你的夢准。\"耍猴人說。\"怎麼?掌柜真出事啦?\"\"出事啦……\"耍猴人講了富貴堂生的事,他問,\"沿原路返回去,能找到他們吧?\"\"能!\"瞎子記道,帶耍猴人去找南來好。南來好聽后,派人立刻去找龍虱子、王警尉,說:\"找到帶進山來,然後再說。他們不能回富貴堂,也沒有什麼富貴堂了。\"\"黃掌柜到底怎麼樣啦?\"南來好詳細了解黃杆子的況。\"他們用馬馱走掌柜。\"耍猴人說他看到的。\"只他一個人?\"\"看準了?\"\"看準啦!\"\"弟兄們,我們是先救人,后殺章飛騰?還是……\"南來好召集會議,\"咋個順序好呢?\"\"隊長,我的意見同時進行。\"副隊長說,他認為既要殺掉章飛騰,又要救出黃杆子,如果先做哪一件事,后一件事因警覺而做不成,\"必須同時進行。\"\"副隊長說的在理,比如先殺掉章飛騰,軍警憲特必加強防備,說不準直接殺掉黃掌柜。\"干枝梅說。\"我也這麼看。\"另一個人也同意。最後由隊長來定奪,南來好贊同大家的意見,兩件事同時進行。他說:\"我們再去亮子裏偵察,搞清人押在哪裏,如果在縣府大院裏那就省事了,摸進去一起辦啦。\"\"能不能押在警察局監獄,或是憲兵隊?\"副隊長說。\"這個可能很小,黃掌柜是縣保安隊抓的,憲兵跟警察沒參與。\"南來好清楚事的原因,當年陶奎元抓了自己,章飛騰負責看押,夜裏黃杆子冒死救出自己,章飛騰因失職差點兒丟命,這口氣憋了十幾年,懷疑黃杆子才有今天這檔子事,麻煩事自己引起的。排一下號,救出黃杆子第一位,其次才是殺掉章飛騰,兩件事同時進行最理想。章飛騰抓的人,押在縣府大院裏可能性最大,凡事都有例外,也可能交給警察局,或憲兵隊,借刀殺人的事章飛騰做得出來,他說,\"先査清黃掌柜下落,事不宜遲,今天就下山去。\"章飛騰捧着一份《大同報》讀,有一篇是柳秘書寫的新聞報道,稱三江縣保安隊到富貴堂執行公務時,遇藏身該花子房內的鬍子,與之交火,鬍子瘋狂反抗,保安隊奮勇殺敵,最後擊斃土匪數名,激戰中有幾名花子不幸中彈,房舍全部燒毀。富貴堂掌柜有重大通匪嫌疑,該人已被擒獲,正在審問之中云云。\"縣長。\"柳秘書進來。\"好,不錯。\"章飛騰誇讚道。\"拙筆……\"他謙虛道。\"刀筆邪神叼\"縣長表揚,柳秘書心裏舒服。\"你先審問他。\"章飛騰將任務交給秘書,叮嚀道,\"審出他當年救鬍子大櫃南來好的事,不肯招的話,反覆審訊,上大刑。\"\"坐上老虎凳,他嘴沒那麼硬啦。\"柳秘書說。\"晚上,黃杆子門前加雙崗。\"章飛騰說,馬上又改口道,\"不用了,刀筆邪神:原指以寫訴狀為職業的惡人。在此褒義,誇獎他能把假事說真。一個用人撖人放的癱子,開門讓他跑,他也跑不出大院。\"\"還是雙崗保險。\"柳秘書說。\"花子會來劫人?\"縣長輕蔑道。\"捅狗牙的叫花子倒沒那股尿兒,\"柳秘書說,\"黃杆子救出那個鬍子大櫃,倒可能拚死來救他。\"鬍子大櫃南來好沒了蹤影多年,不能突然從哪兒冒出來吧?縣府高牆深院,縱然進得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關押大筐頭的密室,這間密室的真正出口在縣長辦公室內,挪開一個立櫃,才能見到一扇密門。黃杆子從剛進來的監房,偷偷轉移到這裏,是柳秘書和燒火棍兩人夜裏轉移的,只他們三人知道。章飛騰說:\"我覺得我們做的還不夠徹底,像有屎沒揩凈。\"柳秘書最能揣度縣長的心思,抓黃杆子時大批花子不在場,他們去了鄉下,其中有後患人物,落子頭龍虱子對花子王忠心不二,縣長擔心他和自己結仇。還有王警尉,當過警察再當叫花子,還做了三筐頭,掌柜被抓他能坐視不管?最關鍵的燒了他們的老窩,惹怒的不只一兩個筐頭,捅了膿包……縣長憂慮的是這些。\"因此要趕快處理掉膿塞子,\"柳秘書把花子王視作膿塞子,\"黃杆子消失了,花子們才徹底斷了念想。\"\"說得對,骨頭擺在這兒,總要招狗。\"章飛騰問柳秘書審問進行得怎麼樣,\"沒聽到他叫。\"在縣長辦公室能聽見密室里的聲音。\"滾刀肉!\"柳秘書遇到了難彈的主兒,他萬沒想到一個乞丐頭如此難對付,給他用了刑,他竟一聲不吭地挺着,鋼條令人膽虛,\"他死活不承認救過什麼鬍子大櫃。\"\"難道不是他?\"\"肯定是他,只是讓他供認不諱很難。\"柳秘書說,\"乾脆痛快根兒他算啦。\"章飛騰沒立即表態,他不打算立即將黃杆子殺掉,為求證一件事,或者說為了一句誓:一定抓住救出南來好的人!黃杆子自己不承認,他總覺得事不完美,這不涉及給他定罪,殺掉一個人如同揪下一片樹葉,供認不諱滿足的是自己終於實現了誓,表明我章飛騰沒有做不成的事。他說:\"我親自審問他一次。\"\"縣長,\"柳秘書阻止道,\"讓大筐頭氣您不值得。\"\"我必須口對口,牙對牙地問他一次。\"章飛騰說。關東話中不吃麻花要這個勁兒,非要求證那個毫無意義事件的真實嗎?章飛騰不僅僅如此,他耳聞富貴堂掌柜積累大量財富,藏在什麼地方呢?去抓黃杆子時特意囑咐柳秘書要……柳秘書回來說花子房翻了個遍,什麼都沒有。\"他把錢放在哪兒?錢莊裏?\"\"花子王不會露富,一定藏起來。\"柳秘書推想裝進罈子裏,埋藏到什麼地方。\"錢是否有呢?\"縣長問。\"那是肯定,花子房存在近百年,積攢下很厚的家底。\"柳秘書說。分析藏錢的地方只黃杆子一個人知道,這也是章飛騰不急於殺掉花子王的原因,他死了錢財也無人知曉。到此,章飛騰非置黃杆子於死地的目的明顯,第一個看透他心思的人是柳秘書,賣力幫助縣長收拾花子王,贏得他的信任,對自己前途有好處。\"他不會把錢藏得太遠,肯定在富貴堂附近。\"柳秘書迎合縣長,說,\"派人再仔細找找。\"與其說漫無目標地找藏錢的罈子,不如撬開他的嘴,讓花子王說錢財藏匿在哪兒省事,但是撬開他的嘴不容易。\"也容易。\"柳秘書胸有成竹的樣子,說,\"治頑症要下猛葯,唱戲要有扎心段。\"章飛騰看出柳秘書有了新主意,說:\"咋整?\"\"賣唱的女人不是在咱們手上嗎,她對黃杆子來說就是猛葯,就是扎心段。\"柳秘書早弄清了花子王跟那個女人的關係,當初把她從郭寶處弄到縣府大院來,作為誘餌釣黃杆子,如今魚已捕獲,誘餌始終沒用上,柳秘書慧眼看到她還有價值。\"她?\"\"黃杆子心裏老惦記着她。\"柳秘書絕不是猜測,有絕對的根據,結論來源於對他們倆的調查,\"利用她,制服大筐頭,讓他交出部分錢財來。\"\"怎麼利用?\"\"有辦法。\"柳秘書說出他的歹毒計劃,說,\"我原來寫過一張告示嗎,重新利用一下。\"柳秘書寫了一張新告示,實際就是一張,給一個人看,一張足以夠用了。告示云:藝女芳翠,年二十三歲,唱黃曲傷滿洲風化。本該收監拘押,鑒於年輕初犯,故罰金一千塊大洋彌補過失。凡本鎮居民,願替她出資者,可將其人保出領走。三日後本局將根據她個人意願賣身妓院……滿洲國三江縣警察局啟。\"拿給黃杆子看,他見死不救?\"柳秘書說。\"試試吧,他未見得上鉤。\"章飛騰將信將疑道。南來好選擇一家江湖小店住進去,隨他來的兩位隊員周雲峰、董仙橋是過去的炮頭和翻垛先生,在綹子上他倆是大櫃的哼哈二將,一文一武。現在帶兩位主要幹將來城裏,可見此次偵察的重要。這家江湖小店門前掛着花萎幌子,去歲的舊對聯字跡清晰可見:孟嘗君子店,千里客來投。三人以兩種身份走上街頭,南來好和周雲峰打把式賣藝,到亮子裏的雜巴地,它仿造奉天的雜巴地,也有人說學北京的天橋。總之,想玩想看熱鬧到雜巴地。董仙橋則上街算卦,具體說相面,卦攤擺在離縣府不遠的地方。\"今日來到貴寶地,承老少爺們抬舉。我們是初學乍練,有經師不到、學藝不精的地方,請諸位多多包涵。\"南來好儼然是打把式賣藝的人,俗語說光練不說是傻把式,光說不練是假把式,會說會練才是好把式。他接下去說,\"假如各位看我們練的還像那麼回事,請高抬貴手,賞我們個吃關東有各種小店,以為不同身份投宿者服務分為江湖小店、過往行人店、買賣店、官司店、特殊店等。飯錢、住店錢。\"游擊隊來鎮上偵察,怎麼打起把式賣起藝來?雜巴地是什麼地方,閑亂雜人匯聚的地方,他們在這裏可獲得各方面消息。最有收穫的是董仙橋,剛支上攤,一個賣糖葡蘆的人扛着草把(糖葫蘆插在上面)站在卦攤前,直眉愣眼望着算卦先生。\"你算算……\"董仙橋抬起頭來,話橫在嗓子眼,他細端相認出來,\"老狗!\"\"邢老挖渚!\"賣糖葫蘆的人驚喜遇到同鄉,他倆還是光屁股娃娃(童年朋友),他撂下草把,拔下串糖葫蘆,\"吃一串!\"董仙橋接過來,咬一口,讚譽道:\"不錯,你自己蘸的?\"\"我哪有那手藝,從蘸糖菊蘆人家批來的。\"老狗坐下來,說,\"你還記得我的外號。\"\"怎麼不記得,為你嫂子……\"董仙橋深刻記憶多年前的故事,他們一個屯子住,老狗的哥哥採珠一頭扎進水裏再沒出來,撇下嫂子跟兩侄子,爹娘做主,嫂子嫁給小叔,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盡心儘力種地養家,待侄子念書成人接走母親,一腳踹了他,嫂子絕罵他句最傷心的話:\"老狗!\"在民間,最大侮辱莫過給狗日了。也許,嫂子壓根兒不願嫁小叔,十幾年全當被狗日啦。老狗!一個冰凌一樣涼透心的話,從此他自起外號老狗,在關東民間歌謠中可尋到唱老狗:說老狗,道老狗,房前屋后四場裏走。牲口圈裏看牛馬,有動靜,賊來偷,老狗聽見攆賊走。不慶功,不貪求,不誇富貴不誇口。涮鍋飯,冷飯粥,一天兩遍稀溜溜。主人翁,吃酒肉,老狗俄得不自由,哼呀喊呀趕外頭。見了餅子吃一口,掏灰把,鐵掀頭,不論頭腚就下手。打斷腿,打破頭,老狗挨打也得受。狗比人,人比狗,人心沒有狗忠厚;怎麼打也不記仇。\"湊!\"一聲,\"唄唄湊!\"捨生拚死往前沖。喊一聲\"出去的狗!\"溜剎剎地往外走。那知道,拿心沒換出肉;打手出,動了手,套上繩子務着走。老狗叫着轉回頭,喊聲\"怕死\"望人救。不但他不救,還說沒拿钁頭。上了吊,加水流,連打帶灌一命休。\"這麼些年你都以啥為生啊!\"董仙橋問。\"乾的活兒多了去了,攤過煎餅賣過沒牙樂(賣烤地瓜〕,在縣府里做飯,前幾天才不用我,賣糖莉蘆。\"老狗說。在縣府里做飯,董仙橋驚喜,離他要打聽的東西近啦,他說:\"你在縣府做飯,那活兒多好啊,先說餓不着,到什麼時候餓不着廚師。\"\"鍋上鍋下抓巴一口就划拉飽了,餓不着,活不好乾啊!大鍋小灶的不一樣,一頓做幾樣飯。\"老狗抱怨。\"縣長嗓子眼細,自然吃不了粗米大飯。\"董仙橋順着老狗的話說,目的多套出些話來,\"夠費事的呀!\"\"拿犯人不當人待。\"老狗憤慨道,\"剩菜餵豬的玩意給人吃,我實在看不下去,往他們的白菜湯放幾滴油,給保安撞見,惹了揦揦蛄(事端),把我開啦。\"\"縣府里咋有犯人,犯法有警察……\"\"這年頭啊,大魚吃小魚,說你犯法你就犯法,誰有縣長嘴大呀!\"老狗氣不公說,\"頭些日子抓來個賣唱的,唱唱小曲能冒犯縣府?最近又逮來花子房的掌柜。\"\"哦,抓叫花子幹啥?\"\"誰知道,開始我送飯,見他兩回,攆我離開縣府大院前一天,不知把他弄哪兒背旮旯去了。\"老狗說。光屁股娃娃多年後見面嘮了幾袋煙工夫,直到有位小腳女人來相面,老狗才走開。夜晚,南來好他們都回來,雜巴地賣藝也有收穫,綜合消息,確定黃杆子押在縣府大院,章飛騰也住在大院裏。\"我們商議一下怎樣行動。\"南來好說。他們商議的內容有兩項:刺殺章飛騰,營救出黃杆子。哈哈!黃杆子大笑。\"你笑啥?\"燒火棍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