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銅山毛櫸案(1)
“我覺得,通常一個為藝術而喜好藝術的人,”夏洛克·福爾摩斯放下手裏的《每日電訊報》的廣告專版說,“往往能從最卑微和最普通的形象中獲得最大的樂趣。***華生,從你誠懇地為我們那些案子所做的記錄中,我很開心地看到,你已經完全領悟了這個真理。並且,我還可以肯定地講,有時你還會對它們加以潤色。你着重描述的往往並不是那些我參與破獲過的著名案件,抑或是那些曾引起廣泛關注的審訊,而只是那些自身節極為平凡瑣碎的案子,但是它們確實可以讓我充分揮邏輯推理的才能,現在這些案件已經被我列為特殊的研究範圍了。”
“然而,”我笑着說,“雖然我記錄了它們,但是我在記錄中也用了許多聳人聽聞的手法,這一點我並不能為自己開脫,儘管這樣才更好看。”
“也許確實有錯誤,”他一邊評論一邊用火鉗夾起燒得通紅的爐渣來,把他的櫻桃木煙斗點着。通常來講,當福爾摩斯與人爭論一個問題的時候,就會用到這個櫻桃木煙斗;而當他思考問題的時候,則往往是用那個他常用的陶制煙斗。“我覺得你錯就錯在總想着要把每件案子都記敘得生動有趣,而不是把重點放在那些針對案本身而做出的具有因果邏輯關係的嚴密推理上,而實際上,這才是所有記錄中唯一有價值的東西。”
“關於這個問題,我自認為對你還是非常公正客觀的。”我不太高興地說,因為我多次注意到在福爾摩斯那古怪的性格中,自高自大這一部分佔了很大的比重,這讓我十分反感。
“不,這些並不是因為我自高自大,”和平時一樣,他總是針對我的思想,而不是我所說的話。他接著說,“華生,我要求你客觀公正地對待我的技藝,是因為它並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確切來講,它是一種身外之物。要知道,犯罪總會生,但邏輯卻是極難得的東西。所以邏輯才是值得你詳細記錄的,罪行本身則屬次要。可是你卻把本應講授的犯罪課程,降低成為講故事。”
在這個初春寒冷的早晨里,我和福爾摩斯吃過早飯後,就靠着溫暖的壁爐相對而坐着。窗外濃霧瀰漫,籠罩在這個城市灰暗的房屋之上。在這灰黃色的霧氣之中,街對面的窗戶顯得模糊不成形狀。屋裏點着汽燈,汽燈照在白色的檯布上,照在還沒有收拾走的閃着微光的瓷器和金屬餐具上。整個早晨,福爾摩斯一直沉默不語,不停地查看着各種報紙上的廣告欄,最後,他顯然是放棄了這種查閱。不過這個早上他好像帶着點緒似的,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就針對我文筆上的不足之處,給了我一頓不輕不重的教訓。
“不過,”福爾摩斯盯着熊熊的爐火,抽着煙斗說道,“不會有讀者譴責你的這種誇大其詞的,畢竟在你記錄的那些案件中,有很多都不涉及真正的違法犯罪行為。比如我幫波希米亞國王尋找相片的事,瑪麗·薩瑟蘭小姐的離奇遭遇,那個歪唇男人惹上的麻煩,以及聖西蒙勛爵的糟糕婚禮,這些都無關法律。或許你應該避免使用到那些聳人聽聞的寫作手法,這樣你的記錄就不會顯得繁瑣了。”
“可能吧,”我回答說,“但是你不覺得我的方法既新穎又有趣嗎?”
“可是親愛的華生,我覺得對於那些並不善於觀察的群眾來說,他們根本不可能只通過觀察一個人的牙齒就知道他是不是一個編織工,也不會從左手大拇指上推斷出一個人是不是排字工人的。他們分不清分析與推理之間的微小差別。不過,即使你寫得確實很繁瑣,我也不會怪你的。畢竟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作大案的時代了。我的行業,也低微得好像代理處一樣了,現在也只能辦理一些幫人找找丟失的鉛筆,幫那些住在寄宿學校的年輕小姐們出點主意的生意。反正,無論怎樣,我的事業已經是一落千丈了。你看,今天早上我現了這張字條,正好標誌了我的事業已經跌到谷底。你讀讀看吧!”說完,他就把一團被揉皺的信丟了過來。
信是前天晚上寄來的,地址是蒙塔格奇萊斯,內容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