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番外一:公子許瞻(四)

第528章 番外一:公子許瞻(四)

母親有意罰她,孤是知道的。

因而當母親見了她的衣袍,面生不悅。

一一問罪,卻不許她起身,只叫她伏地回話。

她是個敢作敢當的人,一身的罪全都認下了。

一個從不曾進宮見過貴人的姑娘,一個也許已經猜測自己必死的戰俘,當燕國的王后命人將她拖去掖廷打死時,她不似旁人一樣惶恐驚怯,跪地求饒,亦沒有駭得痛哭流涕。

她說魏人不丟魏國的臉。

她端端正正地起身,腰桿挺直,穩穩噹噹地往外走,連孤都不曾看一眼。

她就是太過於知道自己的斤兩,也太過於在意自己的斤兩,她怎知道在孤心裏,自己就定是那麼輕呢?

母親有句話是對的。

“果真有幾分膽色,亦有十分風骨。”

孤對她刮目相看。

孤那時想,她不是一個豢寵,她能做孤的夫人,亦能做燕國的王后。

如孤所料,因了這身與孤一樣的衣袍,母親不曾問責。

不過是與她閑敘了幾句魏使以城換人的話,她便記到心裏去了。

目光閃爍,欲言又止,若不是孤在一旁,她定要轉過身去求母親。

求母親放她回家。

她是真想走的。

她從來也沒有一刻把孤放到心裏去。

孤卻毫無辦法。

上了王青蓋車要往長樂宮與魏使宴飲,孤早命人備了食盒。

餅餌,米糕,肉脯,貝肉,小菜。

她在偏殿時餓得肚皮敲鼓,孤都聽見了。

孤有的,她也都有。

吃飽喝足,她便規規矩矩地坐着,眉梢眼角全都漾起笑意。

孤問她在想什麼。

她說在想公子。

孤知道她說的不是真話,卻還願意再聽下去。

她說,“奴在想,公子很好。”

這樣的話,孤亦是不信。

孤知道待她實在算不上好。

她昧着良心哄騙,不過是因了孤願意帶她去見魏使。

孤不該再問下去,可孤忍不住又問起了她的大表哥來。

孤私心裏,總想與他作比。

孤問她,“比你大表哥還好么?”

她說那是不一樣的好。

孤再問不下去,那便是不如他好。

今日魏使求盟議親,談的都是軍國要事,她原不配進殿。

但孤許她來,自然有計較。

伴於孤身旁,猶如孤姬妾。

沈宴初該看個明白。

他的小七是孤的,是孤的戰利品。

她初時乖順,不敢抬頭,直到沈宴初開了口。

孤見她倉皇抬頭,孤看見她眸中清波流轉,眼淚頃刻之間就決了堤。

孤是在這時候第一次對她說了關於眼淚的話。

孤說,“收起你那不值錢的眼淚。”

她後來極少在孤面前哭,即便有了再多的委屈,她也不肯了。

孤後來十分後悔。

可她此時因沈宴初哭,這眼淚值錢嗎?

不值錢。

被賜死都不哭一聲,見了沈晏初便哭得如喪考妣。

輕賤。

她真是愛極了她的大表哥,她大表哥一離席,她便要跟着走。

她可記得自己如今的身份,她的眼裏心裏都只有一人,她不記得孤才是她的主人。

孤前所未有地動怒,孤叫了她“魏俘”。

戰俘即是奴隸,可惜她不知。

若非孤留她,她早該去了東北角。

孤扣住她的手腕回蘭台,她呢,她卻要朝沈宴初奔走。

就在長樂宮外,她一聲聲地喊着孤這輩子最厭惡的三個字。

孤便知道,他們相見時必要鬧出這一幅郎情妾意生離死別的鬼樣子來。

孤疾疾前行,她目不轉睛,她只知道目不轉睛地望她的大表哥,卻不知看自己腳下的路。

她踉踉蹌蹌,屢屢摔倒,是,你永遠扶不起一個不看路的人。

不看路的人,她活該摔倒,她活該撞得頭破血流。

一上王青蓋車,孤便一把扯下了她的領口,叫她好生看看自己的肩頭,叫她仔細地看看孤的姓氏。

孤的“許”字早已在她肩頭結了痂。

她是孤的人,孤的戰俘,這榆木一樣的腦袋,偏生記不住。

不該生的心思,就應當死在心裏。

她還哭,她質問孤,既已停戰,為何不能退還戰俘。

退還戰俘?

戰俘,要麼死,要麼為奴為妓。

哪有什麼“退還戰俘”?

自周以來四百餘年,孤不曾聽過這等異聞。

不曾。

笑話。

“魏人姚小七”,早就查無此人了。

她以死相逼,拔了簪子便抵住自己的喉嚨,她說自己寧願死,都不願留在蘭台。

她還說,她要回魏國,要大表哥帶着她的屍首回魏國。

她始終想走。

孤始終知道。

她十分剛烈。

那尖利的簪子驀地便往脖頸刺去,殷紅的血霎時便順着脖頸往下淌來。

她是真正想死。

孤亦是最惡要挾。

便是自此開始,孤再不許她簪戴釵飾。

可孤,可孤此時毫無辦法。

孤素來高瞻遠矚,唯獨對她束手無策。

孤怎麼忍心要她死。

孤心神大亂,將她按上短案,捂住她的脖頸,孤,孤重重地吻了她。

她劇烈掙扎,咬破了孤的唇,孤從不吃虧,因而摑了她的臀。

孤為了留住她,一退再退,毫無底線。

孤與她有了君子協定,孤許諾不再囚她,亦不再鎖她。但若她背信毀約,必直取大梁。

她得寸進尺,要孤守禮自重。

呵。

做夢。

孤留下她,可不是為了做個守禮君子的。

孤想待她好,可她並不領情。

她鬼迷心竅,一心只有她的大表哥。那個人,孤與他打過數次交道,一個心術不正的人,他有什麼好?

可她偏偏眼瞎。

孤雖非君子,她亦全無心肝,寡廉鮮恥。

她毫無羞恥之心。

但若有一分羞恥之心,便不會私逃蘭台,密會魏使。

真是個輕賤的小東西。

真是曠古奇聞。

她從狗洞鑽來,孤諷她“娼妓”,譏她“自薦枕席”。

孤在氣頭上還提起了她的母親,提起她母親與人私奔。

母親的事激怒了她,她含淚朝孤大聲說話,她說,母親的事,與公子何干?

她從來不記得孤的話。

忤逆孤的人,從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孤眼裏,實在容不得髒東西。

孤扣住她的後頸,迫她抬頭,就在那纖細的脖頸上鎖上了鐵項圈。

孤還拽着項圈,將她拖去水邊,丟進湖裏。

孤不知她不會水。

孤也不該忘她原本便想求死,湖中沒有水花,她連撲騰一下都無。

孤不敢想,若她死了,孤該怎麼辦。

孤不敢想。

孤知道她是魏人,與孤不會一條心。

可孤因她,到底生出了七情六慾。

春寒料峭,暮春的水冰涼刺骨,孤將她抱了出來。

她受涼發熱,孤心中不安,在聽雪台外守了幾個雨夜。

有一回,去看了她。

孤問她想要什麼。

她想要什麼孤都會給。

只要她不提回家,不見魏使。

要什麼都給。

她在昏迷中說不走了。

她不知孤心裏有多歡喜。

她在昏迷中說公子嫌惡。

孤怎會嫌惡,孤愛重她。

孤問她,“小七,你知道抓心撓肺的滋味么?”

孤日夜皆是這樣的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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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宮殺,公子他日日嬌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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