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成長手記(一)(1)
1、所謂成長
我親眼目睹自己是如何被現實改造的。***
有時,當我回頭閱讀自己從前的書時,便驚詫地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女孩——敏捷、激動、叛逆、憂鬱、才思涌動、心高氣傲,她與現在的我已是那樣的遙遠。
那個女孩是何等幸福啊——她敢孤獨無助特立獨行,她敢與眾不同稜稜角角,她還敢不喜歡錢,敢不要職業,敢要死要活地執著於自己的方式,她居然還敢身體不健康不愛惜自己,敢抑鬱厭世,她甚至敢設想自殺一走了之……一株枯草,一片青瓦,一截幽徑,一聲凄清的吆喝,都使她感懷神傷。
而現在呢,我已經慢慢地一天又一天地失去了這些權力。
心裏的滋味難以說。
就說每周上班的路上,原來走在那條喧嘩涌動的早晨的街上,在那時的我的視野里彷彿是靜寂無人的,能夠進入眼帘的都是那些從庸常的平凡的景物人流中\"升華\"到形而上層面的事物——我看到冷冬里一株沉鬱枯索的禿樹,四季的輪迴更迭命運一般罩在它頭上,這株禿樹似乎與人、與我就有了某種糾纏不去的關聯——冬天來了,它的盛勢已去,往日的濃郁茂密以及它那在暖風中目中無人的歡叫聲,都已成為回憶,來年的再綠也不再是逝去的那個綠了,一切是那樣的無可奈何一逝不返……這時,對於這株皸裂凋敗的禿樹的一帶而過的凝視,便不由自主地進入了人生的問題。
有時,我會看到身邊的一輛嬰兒車上的小孩兒,豁着牙朝着與他交錯而過的另一輛嬰兒車上的小孩兒會心地笑,兩個小孩都揮動起小手咿咿呀呀叫。兩輛車已經交錯而過了,他們便都扭過小腦袋相互不舍地張望、伸手,顯然他們是格外想展一下這路遇的友的,但是年輕的爸爸媽媽卻堅毅地把他們向著相反的方向推走了,其中一個孩子一邊哭着一邊使勁回身向遠去的另一個孩子眺望,大人扭過寶寶的頭,說,我們玩去嘍。顯然,大人們是相互戒備不信任的。我看着這個小孩兒腮邊大顆清純的淚珠和失望的神,就想起\"成長\"這個語詞,年輕的爸爸媽媽們肯定是\"成長\"了,可是\"成長\"意味着什麼呢?
那時候,其實也就是幾年前,一點小事我就會想一路,而且是決不用什麼自我\"提升\"或者自我\"煽動\"的,完全是自然而然的聯想。往往是走出去很遠,眼睛裏依然是那一株處於悲觀季節里的禿樹,或者是那個小孩子被成年的父母輕易\"抹殺\"了童貞誼的悲傷。這種專註而密集的聯想往往伴隨我整整一路。直到走進單位大樓,遇到迎面而來的打招呼的同事,這種\"沉浸\"方才忽然中斷、猛醒,知道腦子裏的線路該切換頻道了。那時,我在辦公室這一真實的人際空間中,總是獃頭獃腦,看不出任何潛藏在人們風平浪靜的臉孔之下微妙而複雜的人際關係,更不懂得現實的很多問題其實只是人際的問題。所以,我在單位的處境是可以想像的。
這暫且擱下,還是回到那條喧嘩涌動的早晨的街上。現在,我依然在這條街上走,腦子裏也依然堆滿密集的思維,但想的卻是另外的事了:到辦公室后要做的一二三四五……抽空得去趟醫院,葯馬上吃完了,還是先得把身體弄好……要和那個誰誰談一談,真是太黑暗了,否則怎麼生活呢……警告自己,一個人沒有足夠的錢就不要想\"自由\",也不要腰桿挺直地想要\"尊嚴\",沒有這個前提而奢望\"自由\"和\"尊嚴\",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這裏的自由和尊嚴當然是相對而的)……
現在,我經常提醒自己的一句話是:生活本身才是最為重要的。這是多麼堂而皇之的自我安慰啊!給\"苟且\"的日子找到一條最結實最合理的依據。細想這句話,\"生活\"指什麼?無非是把日子填滿的那些瑣事,工作、家務、買菜、燒飯、逛街、看電視、盡家庭角色之義務、保持良好社會關係等等。這些事已經足以把一個人一天的時間佔得很滿很滿,倘若把這些都做好,那麼整個人無疑是要被這龐大的現實徹底吞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