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兩廂難養

第二十二章 兩廂難養

陰雲滿布,寒風暗吹,細雨斜織,氤氳朦朧。

晴明殿內,一方棋枰旁,顧余修正耐心道:“黑子在白子‘虎口’內,白子下在黑子‘虎口’便可提走一枚黑子。黑子不可立即重回白子‘虎口’提子,黑子須在別處走一子,等白方回應后,才能回提。此為‘打劫’,黑子另走稱為‘尋劫’,白子反應是為‘應劫’。三殿下,可明白?”

顧余修對面的年輕男子默然點頭,仍顯稚嫩的臉上十分認真嚴肅,頗為少年老成。一旁的皇后見狀,會心一笑,道:“聽聞顧待詔甚喜飲茶,不如先品茶歇息罷。”顧余修聞言答應。

不多時,曲煙茗緩步而來,身後跟着一班侍女手捧各色茶具,見過皇后,抬首方看到身着青色襕衫的顧余修,微微別過頭去,臉色略帶尷尬。顧余修則眸光瞬間變得熱切,摻雜幾分欣慰興奮與迷惑不解。

“煙茗,不知今日是何茶湯。顧待詔可是品茶高手,不好打發。”皇后微笑道。

曲煙茗兩頰微紅道:“是甘棗順心茶。甘草性平味甘,有解毒祛痰之效。大棗性味溫甘,能補中益氣、養血安神。兩味藥材製成藥茶可益氣補脾、除煩安神、補中健胃。”說著,便將生甘草與大棗以沸水悶泡。

“三殿下年歲尚輕,給三殿下準備的是剛剛濾出的第二泡祁門工夫茶,茶湯較為清淡。”曲煙茗恭敬奉茶與三皇子。

皇后很是滿意道:“還是煙茗想得周全。”轉向顧余修道,“不知這茶湯可是合顧待詔的口味?”

顧余修起身謝道:“此茶清香濃醇,宜於冬日微雨時飲,亦適於弈棋之時用。曲姑娘的精湛茶藝,更是錦上添花。”

“哦?”皇后一臉意味深長的笑意道,“我尚未言及煙茗姓氏,難不成顧待詔與她相識?”

“曲家曾借宿在玄駿寺,師父對曲家父女的茶藝很是欣賞。”顧余修道。

未及皇后再言,秋碧進來道:“娘娘,聖上宣娘娘與三殿下,說是要考看三殿下的課業。”皇后攜三皇子匆匆而去。

顧余修隨後步出晴明殿,沿蜿蜒小路向花樹深處而去。曲煙茗趁侍女退散,忙快步跟上顧余修,待到無人之處才開口喚道:“顧余修。”見顧余修停步回身,輕聲道,“我在方伯茶園偶然碰到皇后。”

“宮中暗潮洶湧、波雲詭譎,後宮更是看似平靜、實則可怕。皇后與馮貴妃鬥茶之事我也有所聽聞,只是料想不到那茶師真的是你。”顧余修看着曲煙茗認真道,“我雖是無官無職,承蒙聖上與皇后信任,多少也能照應你一些。你初入宮中,小心提防為好,切不可太過相信他人。”

曲煙茗頷首望着花樹間若隱若現的池塘,沉默不語。顧余修輕嘆一口氣道:“那日後,我為聖上留在宮中修訂棋譜,不想再晤面竟是在宮中。”嘴角浮上笑意道,“幸好那日,你揀盡中腹棋子,在天元之位落下黑子,不然這幾日我真不知該如何熬過。”

“我不過清了中腹棋子,又非整個棋枰,”曲煙茗抬首,與顧余修四目相對,道,“你莫要高興太早。”

顧余修笑意愈盛,只目光寵溺地看着曲煙茗,忽然微微傾身,略為猶豫,還是輕柔吻上曲煙茗的額角,道:“此池盡頭,便是文苑。除卻文苑,切不可在宮中亂走,記下了?”曲煙茗聞言點頭。

顧余修又道:“你該回晴明殿了”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門口,才轉身離開。

幾日光陰,安靜得如同山間潺潺溪流,半分起伏也無。

晴明殿,茶房中,曲煙茗用茶匙將幾枚枸杞撥入茶壺,以高沖手法注水,覆蓋悶泡。門外,轉進一位宮裝女子,問道:“茶湯可備好?”

曲煙茗端起將茶壺置於盤中,端給那侍女道:“待繁姐姐,這是今日的枸杞茶。”

待繁看着曲煙茗,嘴角勾起道:“這麼快就學會使喚別人了?自己端着跟我來。”說完,回身抬腳,快速在前走着。曲煙茗無奈,只得跟隨在後。

到得皇後面前,不待曲煙茗開口,待繁就道:“娘娘,煙茗今日教我藥茶沖泡之法,請娘娘嘗嘗我的手藝如何?”斜睨頓時愣住的曲煙茗,見她要上前解釋,忙側身攔住,並投去一記威脅的目光。

“此茶雖是簡單至極,待繁可沖泡得與煙茗別無二致,也是不易。”皇后道,“先退下罷。”

出得宮室,回到茶房,曲煙茗搶在待繁身前,詰問道:“你為何將我作的茶湯據為己有?”

“為何?”待繁道,“這裏本是我的小廚房,你來之後為皇后強行改為茶房,是你鳩佔鵲巢。我不過討要我應得的,哪裏有錯?”

曲煙茗生氣道:“你便去向秋碧姐姐再要小廚房便好,何必難為我?”

“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我雖只入宮一年,卻是好不容易才憑廚藝爭得一間小廚房,卻被你一夜之間霸佔。你不感念我謙讓你,還指責我。”待繁毫不示弱道。

曲煙茗愈加惱怒,正要開口,見有侍女叫走待繁,只得強自忍下。

三日光景,倏忽而逝。

廚房裏,人影紛雜中,曲煙茗將茶葉以潔凈粗布包好,待沸水半冷,將茶包放入盛水鍋中,加蓋悶泡。不到一刻后,曲煙茗取茶汁和面,熟練地擀皮、切條、煮麵,一碗清香四溢的茶味湯餅熱氣騰騰地出鍋。等在一旁的侍女,很快將湯餅端走。

當曲煙茗手端茶盤進得宮室,侍奉三皇子的待繁正道:“不想三殿下這般喜食茶味湯餅,煙茗好心教與我們,三殿下便不愁日日吃到。”見曲煙茗怔在門口,頗為諂媚道,“煙茗你說是也不是。”

“娘娘,”曲煙茗目光掠過待繁,神色嚴肅喚道,正要開口,卻腳下一絆,重重摔倒。手中的茶盤飛出,“哐當”一聲,茶壺茶碗頓成齏粉。

待繁忙收拾地上碎瓷,道:“這粉彩鴛鴦茶壺與蓋碗,可是聖上昨日才賜予娘娘的,還差點傷到三殿下。煙茗你怎還愣着,快快懇求娘娘息怒饒恕啊。”

皇后見三皇子無恙,神色頗為嚴肅,仿如狂風暴雨前的安靜,怒意明顯道:“秋碧,將煙茗關入柴房,面壁自省,等候發落。”

柴房髒亂凄冷,曲煙茗環抱兩膝坐在雜草之上,喃喃道:“顧余修說的真是不對,就算我沒有到處亂走,還是被人暗算,枉你在宮中許久。”

忽然,房門打開,寒風驟入,裹挾零星飄雪,和秋碧清冷聲音:“煙茗出來罷。”

芙蓉池在皇宮正中,東端是文苑,而西端則是天然高山。雪霽初晴,山上亭中,曲煙茗小心翼翼煮好茶,看看正在賞雪的皇后興緻頗高,矮身退下,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轉過山路,曲煙茗見待繁迎面而來,不由得厲聲道:“待繁,那日你就不怕廚房中的人戳穿你的謊言?”

“自然不怕,”待繁將曲煙茗推搡到一處僻靜處,嘴角挑起不屑的笑道,“他們知道也不會說的。皇后看重你是不錯,沾沾你的光誰都樂意。況且,你那茶味湯餅想想都知如何做,連偷師都不用。他們自然不會為一個毫不熟識、毫無關係的人出頭。再說了,你覺得皇后是會相信你,還是相信跟隨自己的廚子?”

曲煙茗氣惱道:“所以,這一切都是你,我搶了你的風頭,你便如此陷害於我。”

待繁輕哼一聲:“這在後宮之中正常不過,你還不曾見過後妃爭得魚死網破。昨日盛極一時,今日樹倒猢猻散。你區區一個小茶師,算得了什麼。可惜今日皇后高興,賞雪偏要你煮茶,我還真不想你這麼快就出來。那茶房,差點就再回我手中。”

“你太過分,太卑鄙,”曲煙茗怒道,“你該是知曉我與顧余修早就相識。”

“呦,你終於想起顧待詔了。只可惜,他無官無職、無權無勢,我為何怕他?況且,這些時日,他都在文苑中忙於編寫棋譜,哪裏有空管你的閑事。”待繁輕蔑笑道,一步一步逼近曲煙茗。

曲煙茗怒極,卻是依一句也言語不出,只得步步後退。她身後,懸崖峭壁,晴空不再、黑雲上涌,落雪漸飄。

待繁站定道:“你別以為皇後會護着你,誰在她那裏都不過棋子一個。宮闈中人,逃不脫這樣的命運。怪只能怪你的命不好。”說著,面目猙獰起來,向前又是一步。

“你什麼意思,”曲煙茗囁嚅道,不禁退後一步,腳下一滑,未及叫喊便跌落山崖,兩眼極為恐懼地望着毫不意外的待繁。一點青色衣衫彷彿翩躚蝶子,飛揚在雪色山水之間,隨着宮中驀然響起的悠遠鐘聲,沒入芙蓉池中。

轉眼之間,飄雪已然鵝毛般灑落,覆卻偌大宮城,滿城純白,不見一絲雜色。

待繁輕輕退後數步,看着曲煙茗消失的山石上,漸漸為落雪湮沒的腳印,輕聲道:“今年的冬天,確如娘娘所言,比往年冷了許多,連西山之上都結了冰。一場大雪過後,便什麼也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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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明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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