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曉風殘月（外傳）
外傳《且向花深覓素心》第五十七章“曉風殘月”
縱使風亦止再冷靜鎮定,此刻也不禁蹙起眉頭,瞬間失了神,只覺明景瑞的問話變得模糊,而自己的心跳聲愈加清晰。
那一刻,震驚、悲傷、驚喜、倉皇如同翻滾海潮剎那湮沒風亦止,因為,她清晰地感受到指尖脈象的無聲訴說——懷孕了。
“薇兒,可是身子不適？”明景瑞關心問道,見她兀自出神,傾身再問。
風亦止看向明景瑞,眸中盈滿淚水,心緒複雜地想着:“怎會,我怎會懷孕？這是,景瑞和我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可是,若是他此刻知曉,定會想盡辦法保我出去。我到底是大寧恨之入骨的仇人,自是殺之後快。景瑞本就為人視作不詳,又有此事,更是永無出頭之日。”
明景瑞輕輕拭去她臉上淚痕,柔聲問道:“薇兒,你說話啊。”
“四皇子,”風亦止別過頭去,避開他漸漸灼熱的目光,故作冷漠道,“四皇子還是莫要假惺惺了,直說這是上路前的吃食就好,何必如此委婉。我又不是沒見過生死,自是不懼。”
“薇兒,三哥本不允我進來,是你想多了。明日,我不知求不求得動三哥。若是我不來,你便怨我罷。”明景瑞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潤,卻是讓她心上抽痛。
風亦止強自平復心緒,右手緊握左手手腕,道:“天牢中陰暗潮濕,不是地方,還請四皇子早些回去罷。我乏了,要歇息了。”
明景瑞骨節分明的手指留戀地撫着她臉頰,頗為無奈道:“你既不願見我,我也不強求。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等我回來。我先走了。”
“不送。”風亦止狠心道,垂眉斂目,做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卻豎起耳朵聽着他動靜。明景瑞長長嘆息,起身靠來,在她額角印上溫熱纏綿的輕吻,又凝視許久,才提着空空食盒緩步離開。
風亦止忙看向他挺拔背影,淚如雨下,心中紛亂如麻、不是滋味。未及她思慮更多,就聽“哐當”一聲,當是食盒掉落的聲響,她忙站起就要撲到牢門前,無奈為手腳被縛。
“天牢之中,當是無人敢動明景瑞。”風亦止恍然大悟,“所以,應是他們來劫獄了。不要,不要傷害景瑞。”想到這裏,風亦止抬眸就見風無住的身影鬼魅般飄然而至。雖然他易容為守軍模樣,但從身形武功,風亦止就可看出是他。
風無住默然拿出幾串精鐵所制的鑰匙,迅速打開牢門,除掉她身上桎梏,遞給她一柄長劍,轉身就走。風亦止心領神會地跟隨在後,看看他似有陰沉的臉色,還是不敢問及明景瑞。
風亦止同他並肩殺過暗無天日的甬道,瞥見在前接應、身着天牢兵士服色的肅冷,重重點頭。肅冷見狀,持劍飛來,為兩人殿後。
血腥瀰漫,似無處不在的鬼魂,遊盪獰笑,將陰冷天牢染上鮮艷溫熱,獨留斷肢殘臂的觸目驚心。風亦止挺劍砍刺,又處處較平日愈加小心謹慎,畢竟不似之前那般毫無牽挂。
臨近天牢大門,何列星正自抵擋源源不斷的天牢守軍,殺得酣暢淋漓、血流成河,回首見兩人殺將出來,忙靠攏過去,道:“他們當是有所準備。師父,如何是好？”
話音甫落,天牢大門轟然關閉,天牢守軍將四人團團圍住,拔刀相向、同仇敵愾。有將領便高聲道:“潛龍軍在此,你們莫要掙扎了。我們知定有人來救她,已在天牢內外布下天羅地網,將你們一網打盡。乘黃將軍已率人來援。你們快快投降,許是留得性命。”
風亦止餘光掃過風無住鎮定自若的神色,便知他成竹在胸,眸光浮掠尋着明景瑞的身影,暗自道:“天牢中如此混亂,景瑞神思似有恍惚,萬不可受了傷。怎不見他？不會是？”
“潛龍勿用,不足為懼。”風無住面無表情、語聲清冷道,“外松內緊、日夜檢視,牢門三鎖、大門兩重,飛檐走壁、煙花為報。雕蟲小技,不堪入目。”
那將領聞言,大驚失色,道:“你,你怎知三皇子這般囑咐潛龍軍和天牢守軍統領？難不成？”忽聽外面殺伐聲起,“所以,三皇子並未接到傳信,也不知天牢有此變故。”
風亦止看看風無住和何列星的易容,便知是千機的手筆,驀然嗅到怡人清香,暗道:“漫天花雨！毒學師父的得意之作。那毒,如霧似煙,飄裊無蹤,甚至幾不可見,卻極為厲害。尋常之人嗅了,不過昏厥過去。習武之人嗅了,就深入經絡。而內力愈深之人,中毒愈深。”
“而這清香,正是‘漫天花雨’的解藥‘百花叢中’。所以,無住師父才不懼這成百上千的守軍。”風亦止想起不知蹤影的明景瑞,心下一驚,“景瑞毫無內功,若是毒入經脈,怕是從此廢了。況且,列星以內力送來的解藥較往常更濃三分,想來無住師父將要施放的毒藥也重一些。”
可是,人山人海,風亦止尋不到明景瑞的半點影子,只得暗自焦急。突然,守軍紛紛中毒倒地,皆是黑血滲出嘴角,掙扎幾下便沒了動作。
人牆先後倒塌,如同殘花敗葉,屍體橫陳在偌大空地上,詭異殘酷。風亦止掃視周遭,在一角略為暗淡的燈火旁,看到為守軍將士層層圍住的明景瑞。他手無寸鐵,遠遠凝視她,身子不由自主地歪斜,就要沿牆滑下。
風亦止不假思索,亦顧不得許多,飛身而上,落在明景瑞身旁,吻上他薄唇,將吸入的解藥渡給他。可惜,仍是有些遲了,明景瑞昏迷不醒。
此時,天牢大門發出嘩啦啦的聲響,緩緩重開。平畫立於大門開處,手持滴血長劍,做個“無事快撤”的手勢。
“還不走？”風無住看着懷抱明景瑞的風亦止,見她如若不聞,提劍走近,聲音隱含怒意,問道,“以死相逼？不覺無用？”
風亦止左手緊握明景瑞包紮嚴實的手掌,垂眸滴淚,忽地伸出右手捏住風無住長劍劍身,就向明景瑞胸膛刺去。
風無住頓時一驚,忙注力於劍、回身收劍,不料她玉指黏在劍上,借力僵持,皺皺眉頭道:“你在幹什麼？”
“你不是想讓明景瑞死？”風亦止將劍尖抵在明景瑞胸膛上,刺出鮮紅如梅的血花,嬌媚笑道,“明景瑞到底貴為皇子,身份非同尋常。若是他為麗國殺手所殺,大寧當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縱使無此良將,亦會發兵。想來,麗國知曉我們身份暴露,當是會棄卒保車。”
何列星上前一步,看着決絕如斯的風亦止,道:“為了他,你竟要背叛？可是,我們四個人,帶走你不在話下。”
風亦止聞言便知,何心渺應是在皇城之中接應,看着風無住,正色道:“你答不答應？”趁着風無住思慮之時,她拿出明景瑞腰間竹筒,用力擲出天牢大門。絢爛煙花,肆意綻放。
“既然你要代他受刑,未嘗不可。”風無住陰沉着臉,道,“此事一了,你亦是無甚用處,去受那‘絕頂聽寒’之刑,很是合適。”言罷,轉身飛向大門。
風亦止放開劍身,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垂首附在明景瑞耳邊,思及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子,輕聲道:“景瑞,你予我的這點,我自會珍視。我走了,莫要念我。”說完,將他輕輕放在地上,提氣隨三人奔出。
何心渺把守天牢外圍,見天同將軍領兵來救,牽動手上極細輕絲,放出無數銀針,直向眾將士而去,阻得天同軍寸步難行。風無住一把抓過風亦止,展臂飄飛,平畫和肅冷跟隨在後,何列星助何心渺殿後。
連夜趕路,晝夜不分,不出幾日,四人就趕迴風氏堂。
停霞軒中,風無住負手而立,看着面前恭敬跪倒的五人,悠悠道:“‘絕頂聽寒’,為處置叛徒之刑,雖非處死,甚於死亡。受刑之人,在極寒高山上,功力被廢、與世隔絕,獨自一人囚禁餘生。死,並非最為可怕,生無可戀卻又無法赴死,忍受身心煎熬,才是至刑。”
“風氏堂規矩,一人背叛、牽連手下。所以,你們四人,奉命看護亦止,分居四處,身負玄鐵鎖鏈,不得再入殺手階位。”風無住道。
四人行個大禮,齊聲道:“弟子謹遵無住師父命令。”
風亦止頷首垂眸,兩拳緊握,看着平坦腹部,聲音沉着道:“亦止,願自廢功力。”說著,她右掌高抬,猛地擊向自己胸前,只覺瞬間血海翻湧、喉頭一甜,口噴鮮血,撲倒在地。
“與其讓風無住賜了化功毒藥,不如我自己動手,免得傷及腹中胎兒。孩兒,娘親就算了拼了這條命,也會保下你。”風亦止想到這裏,淚水橫流,嘴角微揚,腦子昏沉。
風亦止在徹底暈厥之前,聽到風無住道:“你們準備準備,立即啟程,押送亦止去風氏堂關押叛徒和罪徒之地,風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