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半程嗔痴（外傳）
外傳《且向花深覓素心》第四十一章“半程嗔痴”
“這可是我天色未明之時采來的草尖露水,你竟然,盡數喝了。”風亦止斜睨明景瑞,那句“為你而採的露水”差點脫口而出。
風亦止聽到他說“耽擱柔薇姑娘給三哥煮茶了”,瞬間火大,接過他遞來的瓷罐,死死擁在懷中,才勉強壓住怒火不至發作,靜靜聽着幾人理論。
總算挨到眾人散去,風亦止才抬首看向明景瑞,見他正要離開,忙按方才所想,道:“四皇子將我辛苦收集來的草尖露水牛飲了,要如何賠我？”
她所想,無非利用他的和善,騙他一起採收露水,賺得同他獨處的片刻而已。可是,風亦止算不到明景瑞的拒絕。聰敏如她,自是發覺這是他的氣話,發覺他又是吃味。
“四皇子竟也這般無禮,壞人物什不思補償,還強詞奪理。”風亦止句句都向他弱點而去,心想總該以禮義先讓他應下此事。相對而立,她才知,分外留戀在他身邊的感覺。
誰知,明景瑞竟大發雷霆:“強詞奪理的怕是柔薇姑娘罷。我無心過錯,你糾纏不放。你對三哥敬若神明是你的事情,莫要將我牽扯進去。我笨手笨腳,賠不來什麼草尖露水。”
風亦止怎也想不到,他會對她言語嚴厲、動作粗魯。身負武功卻毫無防備的她,為他力道掃到,竟不小心掉落珍愛非常的瓷罐。那刻,她懷抱那隻瓷罐,淚如雨下。
“他凶我,他竟凶我。我好想同他採集露水,好想他知道這露水從來都給他一人飲,好想不管不顧什麼任務什麼卧底,好想告訴他我心上之人從來都是他。”風亦止思緒翻湧,只能化作無人知曉的淚水。
在風亦止心裏,明景瑞雖是一介將軍,從來都是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從未想過他也有氣惱時候。待得無事,風亦止遙望山野,突感害怕,害怕明景瑞真的就此嫌棄自己。
黎明又臨,風亦止看看熟睡的曲煙茗,嘆口氣,起身着上白衣,拿起那瓷罐,繼續採收露水。朝陽未出,甚是清冷,風亦止攏攏外衫,懷抱瓷罐,蹲下身去,輕折草葉,將露珠小心引入瓷罐。
忽然,身後馬蹄聲響,熟悉的聲音道:“柔薇姑娘,將軍說練兵場離丹國不遠,到底並非太平。還請柔薇姑娘莫要走這麼遠。還有,將軍讓我將此物給柔薇姑娘。”說著,遞上一件玄色披風。
風亦止本來以為是明景瑞,聽聲方知是天同將軍,不由得分外失望,頓時生怒,語聲冰冷道:“不勞將軍費心。我為三皇子採集露水烹茶,自是要選人跡罕至之處。天同將軍請回罷。”言罷,起身走出幾步。
天同將軍本是傳話送物之人,忙又勸說,卻見風亦止不理不睬,頓時沒了主意。這時,明景瑞勒馬停住,彎身拿過那披風,道:“你先回去。”頭也不回去追風亦止。天同將軍忙上馬迴轉,遁入未明天色中。
風亦止當然知曉,這其實是明景瑞的折中,可還是憤懣非常,快步走着,似要逃脫什麼。走到一片青翠茂草中,風亦止才停下腳步,看着瓷罐中薄薄露水,正要哭出,又聽馬蹄輕響。
明景瑞翻身下馬,走到她身前,看看瓷罐,遞出披風,語聲凄然道:“別著涼了。不然,怎麼給三哥烹茶？”
“我不需你欽原將軍憐憫,亦不求你賠我什麼。我自己的事情,無需勞煩四皇子費心。”風亦止氣惱喊道,珠淚奪眶而出、滾落臉頰,說完才覺不妥,害怕他發覺自己真心所在,轉身就要抬步。
微怔片刻,明景瑞搶在她身前攔住去路。風亦止收步不及,生生撞在他懷中,卻並未後退閃開,只因貪戀這胸膛的溫暖。
“我,我昨日,不該那般對柔薇姑娘。”明景瑞頷首看着珠淚猶掛的她,道,“一時氣血上涌,口不擇言。柔薇姑娘給三哥的東西,確為我所壞。是我無理取鬧,是我,是我強詞奪理。你莫再氣了,可好？”
風亦止定定看着他為方才濺出露水打濕的衣衫,忽聽他認錯,很是意外。畢竟,“柔薇”傾心明景軒,讓戀慕“柔薇”的明景瑞幫忙討好明景軒,終究說不過去。
抬首打量明景瑞,風亦止始覺對他不住,因他言語,怒氣消解大半,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回應他。
明景瑞抬手,猶豫一瞬,還是輕輕抹去她臉頰淚痕,微微皺眉,責怪語氣道:“北地夏日午時燥熱,清晨猶是寒涼,柔薇姑娘怎不多穿些。”忙將手中披風給她披上。
風亦止為他攬在懷中,心中分外安寧,嘴角微勾,看着他仔細為自己繫上披風,早已忘記掩飾不自覺流露而出的情意,生生忍住撲進他懷中的衝動。
“我不懂茶,自是不知這露水到底味道好在哪裏。柔薇姑娘若是定要用,莫要走這麼遠。”明景瑞兩手覆上風亦止捧着瓷罐的玉手,在她額上落下一枚輕吻。
風亦止感受他掌心溫熱,又驚喜於那吻,嘴角弧度愈大,怕他看到,頷首更深,幾乎要鑽入他懷裏。
“天色快要大明。柔薇姑娘還是早早回去烹茶罷,再晚,怕是,怕是,有人要擔心了。”明景瑞說著,不舍放開兩手,“此處離營中有些距離,柔薇姑娘上馬罷,我牽馬送柔薇姑娘回去。如此,三哥當不會怪我。”
不容風亦止言語,明景瑞就將她抱上馬背,驚得她低呼一聲。風亦止坐穩后,將瓷罐放如隨身攜帶的布袋中。明景瑞見狀,拿過掛在馬上,叮囑道:“抓好韁繩。”
風亦止乖乖握好他遞來的韁繩,裝作不會騎馬的緊張無措,看看他背影,才走出幾步,就故作身子不穩要跌下馬去。明景瑞思慮片刻,飛身上馬,坐在風亦止身後,駕馬慢慢走着。
“若是此刻停滯,該有多好,就這樣依偎在他懷中,走到地老天荒。”風亦止感受為他擁在懷中的溫暖,漫無邊際地想着,許久,才發覺脖頸儘是他溫熱又有些急促的呼吸,嬌羞得別過頭去。
走到離軍營不遠的一片樹林,明景瑞道:“柔薇自己走回去罷。”說著,將順從的風亦止從馬上扶下,佇立原地,大手仍覆在她腰間。
風亦止清楚,這裏離營中太近,忙退後一步,解下布袋,頭也不回地走向樹林。她不知道,明景瑞目送她身影消失,又默立良久才上馬奔回。
幾日後,明景軒演示的棋枰陣法頗得眾人讚賞。風亦止拉住曲煙茗在山坡上觀看,見那陣法同自己推演出來的並無太大出入,才放心下來。她知,練兵至此,大約將盡,凝望明景瑞身形,似要將他深深烙印心上。
不出所料,寧帝見棋枰陣法試煉成功,就要返回廣平城。風亦止明知此事,聽得曲煙茗說出,還是心上震動,幸好為她誤以為是對明景軒的不舍。
離別那日,風亦止對曲煙茗說,繁多茶器要小心收拾,才免卻宮門前的餞別。因為,她害怕自己把持不住,會情不自禁,只好,避而不見。
可是,若無作別,風亦止總覺鬱積胸中,借口查看茶器,去了洛景宮中的擺滿茶器的宮室。這裏,是“柔薇”和明景瑞在行宮中初見之處,亦是兩人情意纏綿的起始。
本以為,木訥如明景瑞,這當是一場無疾而終的邂逅。風亦止不料,他着天同將軍送來匕首賠償露水。她知,這是極為上佳的短刀,不禁啞然失笑。“柔薇”自是不需這物什也未必喜歡,卻是他的一片心意。而風亦止,分外喜歡那短刀。兩人到底是,殊途同歸。
回到廣平城后,風亦止謊稱回王府,藉著夜色來到城南小宅中,掃視並排而立的手下,問道:“我不在的這些時日,廣平城中可好？”
“回亦主,慕逢晴很是安分,忙於照顧世子。畢竟,如今的桐親王,正如我們所計劃,甚合她心意。”何心渺道。
何列星道:“我依無住師父安排,在圍場撤退路上放上刻有極小鷹紋的鋼箭,將圍場刺殺嫁禍給丹國。”
“如此一來,大寧和丹國之戰,不可避免。丹國情形如何？策旺可還聽話？”風亦止目光寒冷問道。
肅冷道:“策旺派人東征濟國、西掠西域,戰果豐碩。無住師父已然遣人傳話與策旺,要他最近就出兵攻陷御狄障。到時,我也會去接應。”
“什麼？攻陷御狄障？”風亦止掩蓋住吃驚,知曉明景瑞重回御狄障,不禁擔心他安慰,道,“御狄障為大寧北部重要要塞,攻陷當是不易。”
平畫道:“亦主當是記得蒼鷹將軍巴特爾。此番,他率領騎兵,從西域折返,提前百里繞過防禦工事,直搗御狄障。巴特爾勇猛善戰,當是無虞。”
“罷了。師父安排,照辦就是。還有,這是明景軒研習出的棋枰陣法,如何破解我也寫下了。”風亦止將一疊紙箋拍在桌上,擺手起身,攜何列星和何心渺回了王府,過幾日重回宮中。她如常侍候,卻是無時無刻不想念千里之外的明景瑞,又憂心那勢在必得的丹國侵邊。
“只願他平安歸來。”風亦止每日都要默念許多遍,彷彿這樣就可保他安好。
只是,她的思念,到底抗不過,世事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