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宮闈似海（外傳）
外傳《且向花深覓素心》第三十三章“宮闈似海”
丹國之事一了,風亦止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廣平城,雖是疲憊不堪,仍要聽平畫細細道來這些時日城中諸事:“曲煙茗為高府趕出,心灰意冷,本欲離開廣平城,卻為顧余修挽留。她擺茶攤、學飲子、鑒茶葉、賣藥茶,與城中跟風茶肆起了衝突,在城外山上採茶時偶遇皇后,眼下入了晴明殿侍茶。”
“嗯,”風亦止心不在焉地答應着,問道,“王府那邊有何動靜？”
平畫續道:“慕逢晴打理王府、照料世子,並未節外生枝。至於暗軍,星頭說,不曾發覺寧帝插手其中,應只是單單受命於桐親王。近來,暗軍追查安國細作無果,但也確定慕逢晴與此無干,對王府周遭鬆懈許多。”
風亦止一手支頭、秀眉輕蹙,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下去罷。”
“亦主,”平畫見風亦止懶洋洋地點頭,道,“慕逢晴要見您,說是有要事相商。”
夤夜風冷,風亦止暗自抱怨廣平城中與丹國寒冷相似幾分,易容之後飛檐走壁,在肅冷的掩護下來到桐親王府,見院中無人,悄然摸進慕逢晴的卧房。
“你找我來,有何事？若是無關緊要,今後也便無需再見。”風亦止有時對慕逢晴的小題大做頗覺棘手。
慕逢晴道:“我們在朝中根脈逐漸牢固,軍中亦是無人可比,偏那後宮一片空白。”
風亦止挑眉看看向慕逢晴,心中讚歎,臉上仍是平靜,道:“你的法子,說來聽聽。”
“晴明殿新收一名茶師名為曲煙茗。此人茶藝精湛、擅長廚藝,甚是得皇后青睞,甫一入宮就被人從西山推下,因會水性免卻一死。其實,是馮貴妃料想皇后欲憑此人博得聖上好感,故而讓自己在晴明殿的眼線待繁出手。皇后又將加害曲煙茗之事誣陷給待繁,一舉兩得。”慕逢晴道。
“你連這等隱晦之事都知曉得如此清楚。”風亦止側首含笑道。
慕逢晴微怔,道:“宮中之事,本就流短蜚長,縱使真假難辨,只要細加琢磨,不難窺得其間真相。”
風亦止有些不耐煩道:“你想讓曲煙茗成後宮中的內應？素昧平生,怕是不好辦。”
“皇后此舉已然引起嬪妃警覺,我們不過是添茶澆油罷了。後宮之事雖不及朝堂重大,卻是瑣碎無邊。況且,皇后、馮貴妃等人皆是與前朝有所牽連。”慕逢晴認真道。
風亦止看着她有些興奮的神情,若有所思。
慕逢晴又道:“過幾日,便是冬至家宴,皇后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既然難得,不如你帶我們入宮。此人究竟該如何用,一看便知。”風亦止抬眸道。
冬至那日,風亦止攜何列星、何心渺隨慕逢晴入宮,親眼目睹曲煙茗以梅間雪水、梅雪壺沖泡無茶之茶湯,暗自稱讚不已,對她的欽佩更深了三分,不想這大寧還有如此雅緻清靜的茶人。
宮宴之後,過了些日子,王府中,風亦止眸色深沉問道:“慕逢晴,你隨桐親王許久,怎從未言及桐親王懂茶？煎茶之法為大寧幾百年前的飲茶法,同為行伍出身的寧帝和桐親王俱是熟悉,真是奇怪。”
“我也意外,王爺竟會問曲煙茗煎茶法。而且,王爺看她的目光,甚是不同。”慕逢晴輕蹙眉頭道,“王爺整日醉心軍務,對側妃從來不甚在意,看她們的眼神也是尋常。但是,王爺對曲煙茗,多加註意又十分感興趣。”
何心渺道:“桐親王贈了曲煙茗一把白玉茶壺,卻託言是嘉木軒所送。除此之外,王爺最近又開始派人調查曲煙茗,甚至同她晤面。”
風亦止端坐椅中,一手支頤,忽然想起學茶之時曾聽過的一則傳聞,與近日所知很是相符,不禁陷入沉思。
“難不成,王爺看上了曲煙茗。這可不成。我好不容易將側妃趕了出去,怎可讓他人趁機而入。可是,聖上常常喚她侍茶,王爺竟敢同聖上爭搶？”慕逢晴有些激動道。
“你莫要胡思亂想。”風亦止想想道,“你以為桐親王如何不懷疑你不是安國細作？不過是嫁禍給了曲煙茗。桐親王對曲煙茗多些接觸,也不奇怪。”
慕逢晴怔愣片刻道:“話雖如此,王爺又是見面又是送壺又是談茶論道,想來不會簡單。如今,王爺在朝堂軍中皆是站穩腳跟,不可區區女子壞了大事。這,可是你們想要的。”
“放肆！”何心渺上前一步道,“如何思量大事,並非你所憂心。”慕逢晴聞言訕訕別過頭去。
風亦止起身,負手徘徊,道:“最近,後宮還有什麼動靜？”
慕逢晴答道:“曲煙茗憑藉一手茶藝博得聖上對晴明殿的注意,各宮嬪妃才知聖上對品茗很是在行,除卻往晴明殿飲茶,便是要送宮女隨她學茶藝。”
“哦？”風亦止微微側身,眸光一亮,道,“曲煙茗教得如何？”
“茶藝之事,最重靜心。那些宮女不過是奉命而去,哪裏學得到半點精髓。不過幾日,去晴明殿學茶之人不僅日漸稀少,而且毫不用心。”慕逢晴言及此處,似有些不滿。
風亦止嘴角勾起,因着屋中黑暗,並未為她二人看到。
城西偏僻院落中,風亦止才推門而進,就見高大魁梧的身影立於正堂上,抱拳道:“無住師父。”侍立在側的肅冷和平畫頷首退下。
“你傳信說,最近大寧對茶事興趣頗大。這樣東西,你當是用得着。”風無住指向桌上錦盒。
風亦止小心拆開,略略吃驚,道:“這是,傳說中的百果壺,曾為大寧先帝收入宮中,十五年前突然失竊。”說到此處,她若有所悟,低聲道,“所以,當年,是風氏堂盡數取走浮盈殿中的傳世茶器？”
“肅冷和平畫同我說了大寧的事。諸國之事,你做得不錯。丹國正自發兵侵擾濟國,過不了多久還會同西域各國有所牽扯。你要多多探聽大寧朝堂上的消息,畢竟此役仍是要桐親王勝。”風無住緩緩道。
風亦止見他並不理會自己的問話,心下已然明了大略猜對,也知趣地不再糾纏,道:“師父是要我以此挑起大寧後宮風波,我自會用好此壺。我正有一事,要稟報師父。大寧皇宮守衛森嚴,不似濟國、安國和丹國那般肆意出入,頻頻進出頗有難度。宮中人事繁雜,並非朝夕可探察完全。”
“心渺在慕逢晴身邊,列星在桐親王身旁,俱是走不開。肅冷和平畫自是擔不得這等任務。”風無住看向風亦止,道,“派你去,未免小題大做了。”
“師父,大寧同諸國之戰皆是出於我手,無人較我更為熟知大寧的情形。而且,此時恰有時機。後宮之中茶事大熱,嬪妃向晴明殿新入侍茶研學茶藝。”風亦止言語明白,仍是藏了一點私心,便是對明景瑞的渺茫期冀。
風無住道:“你要慕逢晴以學茶之名將你送入晴明殿。慕逢晴嗜茶人盡皆知,此事順理成章。只是,你此去不知時日長短。易容之術短時之間可如假包換,但若長久終會露出馬腳。”
風亦止輕咬下唇,沉思片刻,緩慢道:“那便,以真實模樣,進宮卧底。”
“此舉太過大膽。”風無住不假思索道,“如今,除了風氏堂之人,無人知曉你這般樣子,就是要你在這世上無跡可尋。一次卧底就前功盡棄,未免不值。”
“師父方才也說,大寧局勢變幻莫測,此番入宮只能見機行事,除了摒棄易容,別無他法。”風亦止腦海中驀地閃過明景瑞的面孔,鎮定道,“我不過是慕逢晴送入宮中的侍女,又有誰會注意到。曲煙茗到底是顆棋子,大不了大寧事結那日讓她暴斃身亡。如有他人,一般處理。”
風無住定定看着她,似在思索,又似無聲拒絕。風亦止說完才覺對他有些衝撞,不由得心中漸起恐懼。
多少年來,風亦止都活在一張人皮面具的背後,在風氏堂中只與極少的人見過面,在外又是不同面龐示人。她有時覺得躲在面具里甚是安全,有時又會感不能同世間坦誠相對的遺憾。而此次,她其實,只想做做自己,而非莫名其妙的什麼人。
“此事有些重大,我必定要稟明堂主。其他風姓殺手雖無易容,卻都隱匿而活,從未有人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人世間。因為,一旦出現,有些事情,便不可挽回。”風無住面色深沉,道,“你且按兵不動,等我消息。”
風亦止禮送風無住,頗為忐忑。幾日的等待,她覺煎熬非常,彷彿曾經苦楚的學藝也不及此時的十一。
宮中零星的消息,如同稀疏小雪,令風亦止愈加感到大寧情勢的撲朔迷離。正在風亦止有些坐立不安之時,風無住重又來到廣平城。
“無住師父,”風亦止察覺到自己的聲音似有顫抖,只得強自鎮靜如常。
風無住仔細打量風亦止,緩緩道:“你,就以這副模樣混入大寧皇宮,身份是從大寧來為慕逢晴送安國黑茶的侍女,名為,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