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實(五)
浴房和內殿有一道短短的廊道相連。內侍們已經在池中灌上了溫湯,幔帳低垂,蒸氣氤氳。
閑雜人等都已經摒退了,這裏只有我和子燁。
池邊上有一張寬大的軟榻,是我平日沐浴完之後休憩以及給兩個小兒更衣用的。現在,上面放着寢衣,是我和子燁的。
香爐輕煙,溫香宜人。
我嗅了嗅,道:“是蜜羅香?”
子燁也嗅了嗅,含糊地“嗯”一聲。
那是近來京中最受歡迎的香。近來隨着西域商道恢復穩定,商旅增多,外邦來的貨物也日趨豐富。譬如有一種波斯來的新香,叫做珀羅。有人將它和南方進貢的荔枝香調和,取名蜜羅。
子燁這般忙得腳不着地的人,應當是無處得知這等閑人愛好。我想了想,前兩日,我和蘭音兒說,想試試外頭那備受追捧的蜜羅香味道如何,當時,子燁也在場。
這事,我說過之後就拋諸腦後,倒是他還記着。
我看着子燁:“是你讓宮裏調的?”
子燁目光閃了閃,道:“你不喜歡?”
我笑了笑,朝他勾勾手指:“你過來,我告訴你。”
淡淡的霧氣,在燈樹的光照之中變幻搖曳。不知道是不是這浴房裏燒了地龍的太熱,他的臉上泛着些紅潮。
我想,我也一樣。
他沒有多言,走過來,一把將我抱住。
吻落在我的唇上,溫柔侵入,呼吸交融。
我踮着腳,手臂攀着他的脖頸上。沒多久,他大約覺得這樣麻煩,
索性將我抱起來,放在那榻上。
見他壓下來,我忙將他肩頭撐住,道:“不是要沐浴?”
他在上方看着我,又低頭在我的唇上吻了吻,起了身。
我以為他會下池子裏去,不料,他仍站在我面前,開始寬衣解帶。
他一向不怕冷,就算是入冬時節,身上的袍子也不算厚。寬去外袍之後,就是底下的中衣。
衣帶扯開,沒多久,中衣褪去。
作為同床共枕小一年的妻子,我對他的身體早已經不陌生。不過,這不妨礙我每次看到的時候都欣賞欣賞。
用明玉的話說,這是我放棄離開的而應得的報答。
他的身體向來健壯,就算是這半年來,他多是在皇宮中盤桓,日日埋首於文牘之中,那身體也沒有任何鬆弛或發胖的跡象。不知道是不是常抱着兩個小兒玩耍的緣故,那肩膀似乎比從前又寬了些。
“在想什麼?”他低低道。
我將目光上移,只見他看着我。
“沒想什麼。”我說罷,輕輕推了推他,“你脫了上衣就莫耽擱,當心着涼。”
子燁的唇角彎了彎,不再多言。他轉過身去,一邊拉開袴帶,一邊走向浴池。
那長袴從腰間松下,落在了池沿上。他邁着長腿,縱身躍入水中。
池子不深,水花高高翻起,幾乎濺到了這裏來。
我又好氣又好笑。
這父子三人,當真是一個脾性。
上上個月的時候,天氣還不太冷,蘭音兒和阿珞在這浴房裏與兩個小兒玩
水,抱着他們從池上跳下去。乳母們大驚,將她們說了一頓,不許她們再這樣胡鬧。
可兩個小兒卻得了趣,每次來這裏,必定要咿咿呀呀地叫喚,想要跳下去。
未幾,子燁從水裏站起來。
溫熱的水從他的身體上淌下,從脖頸,到微微發紅的胸膛,流過肌肉緊實起伏的腹部,再到……
我收回目光。
他抹了抹臉上的水,看向我。
“怎不下來?”他說罷,在水裏朝我走了兩步,似乎要上來。
“我就下來。”我忙道。
說罷,我從榻上起身,開始寬衣。
子燁一直站在水裏,就這麼看着我。
我倒是早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動不動面紅心跳。畢竟每天都要相對,耳鬢廝磨。
但身處在這樣的地方,我天然無法鎮定自若。
尤其是他這樣直勾勾地看着我的時候。
臉上愈發熱起來,我說:“你且轉過去。”
子燁頗是意外:“為何?”
“轉過去。”我語氣堅定。
他不糾纏,轉過了身。
我這才拉開衣帶,將身上的衣裳脫了。
雖然這浴房裏燒了地龍,但當肌膚觸到涼氣,還是微微起了一陣戰慄。
子燁一直背對着我,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往身上撩水。
我走過去,正要下水。他突然轉過頭來。
不等我回神,我已經被他抱住雙腿,而後,落入水中。
這着實令我猝不及防,不過有子燁抱着,水也不深,我不曾嗆到。
“做甚!”我坐在水裏,用力地在他手臂上打
了一下。
那手臂堅實得很,手打在上面,聲音清脆,手指卻有些發麻。
子燁笑起來。
那臉上和眉毛上掛着清亮的水珠,顯得雙眸璀璨。
我一邊抹着臉上的水一邊瞪着他:“還笑!”
“不笑了。”子燁道,“我替你擦。”
說罷,他抬手,替我抹掉臉頰上的水。
他的手指修長,溫熱灼人。我正想說,他自己的手都濕漉漉的,不要他擦,卻被他托住了臉頰。沒多久,吻再度落下。
這一次,並不似前番那樣溫柔。
我被他壓在浴池的壁上,幾乎喘不過氣來。而他的身體貼過來,我能感受到那肌肉的緊繃。
“阿黛……”他在我的耳邊道,“行么?”
我喘着氣,望着他的眼眸。
那裏面的色澤深邃,透着熾熱。
“廢話真多……”我說罷,咬上了他的嘴唇。
池水蕩漾,燭影搖曳。
明玉曾扼腕,說子燁這般男子,最不該當的就是皇帝。就算要當皇帝,也該當個昏君。
我問她怎講。
她說,當皇帝,尤其是好皇帝,註定操勞。精力都給了天下,還能給你什麼?
——“你心裏可要有些數。”明玉意味深長,“你們從前的日子不管多沒羞沒臊,他坐了天下之後,便回不去了,你切不可失望。”
“胡說什麼。”我紅着臉望着天,“我才不像你那樣不正經。”
話雖如此,我卻一直覺得明玉說得不無道理。
只是一直以來,我並無機會驗證。
現在么……
當我
終於在寢宮的床上躺下的時候,只覺比從前還要辛苦,累得什麼氣力也沒有了。
鬼扯的沒有精力。我在被子裏想,日後我再信明玉一個字,上官黛倒過來寫。
“阿黛……”子燁擁着我,蹭着我的頸窩,“明日我再早些回來,嗯?”
我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下,道:“再早些回來,阿熹和阿胤見到你可就不睡了。”
子燁不以為然,卻將我攬到他的懷裏。
“讓乳母早些將他們帶走。”他說,“小兒不可驕縱。”
我已經懶得說話,只舒服地窩在他的臂彎里,卻並不想睡。
室中靜悄悄的。自從我生產,他登基,二人這樣獨處的時光總是彌足珍貴。
“阿黛。”過了一會,子燁忽而道,“你還想離開么?”
我抬頭看他。
“為何問這個?”
“我答應過你,你可來去自如。”
那神色平靜,似乎並沒有旁的意思。
我說:“我若是說我想,你待如何?”
子燁沉默片刻,道:“那麼你等我即便再離開,好么?”
我覺得有意思:“為何要等幾年?”
“到那時候,阿胤該長大了。”他撫着我的頭髮,“我可朝廷交給他,再跟着你一道離開。”
我啼笑皆非:“誰說我要帶着你?”
輪到我的手臂上被掐了一下。
“我上次還說了,你到哪裏我便到哪裏。”他目光不善,“你要食言?”
心頭似被什麼觸着,軟軟的。
“那麼阿熹怎麼辦?”我問。
“她長大之後
,自有她想過的日子。”子燁道,“她要做什麼由她,你我只消打算自己的日子。”
他還是那副脾性,在我面前,總不掩飾那幼稚的一面。
我“嗯”一聲,道:“時辰不早,睡吧。”
他卻是不滿,追問:“你還未回答……”
話沒說完,他的嘴唇被我堵住。
親吻片刻,我鬆開,看着他灼灼的雙眸。
“等他們長大再說。”我輕聲道,“睡吧。”
說罷,我重新躺回去。
他安靜下來,片刻,側身過來,伸手環過我的腰。
我依着他,閉上眼睛。
錦帳外,燭光漸暗,今夜似乎不剩多少時辰了。
但心中卻一點也不覺慌忙。
因為我知道,過了今夜,還有明夜,以及悠長的將來。
我們的人生,還有很長。
入慕之賓完結啦~
謝謝大家的陪伴,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