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韶(二)

春韶(二)

子燁為景璘找到的郎中很是出色。景璘吃了幾副葯之後,已是好轉。

只是他身上的毒終究日久,深入骨血,要治癒亦須得時日,並非一朝一夕的事。

石虎城會盟之後,子燁考慮着景璘的身體以及我的身孕,打算在石虎城再待些日子,等到開春再回京。

景璘卻極力反對。

他認為雖然中原局勢已經穩住,但經歷變故,難免人心浮動。這般時節,若兩位君王都不在京中坐鎮,恐怕要再生枝節。再者,開春冰雪消融,勢必道路泥濘,更是難行。故而不但不應該繼續待在石虎城,還應該火速上路,不可拖延。

此事,子燁很是猶豫不決。

我知道比起景璘,他更擔心的是我。雖然經過醫治,我的身上無恙了,但仍須仔細保胎。那長途跋涉,難免顛簸,不知我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

最終,仍是纈羅給了主意。先前,我從北戎王庭來到石虎城,乘坐的是她的馬車。那馬車很是平穩,即便當時冒着大風大雪趕路,也並未讓我感到不適。她再度將這馬車和阿藍都給了我。

“這馬車太上皇后可以留着,算是妾的一點心意。”她說,“不過到了京城之後,皇后就須得派人將阿藍送回來。”

我知道纈羅是唯恐我還記着前番的仇,回京之後將阿藍治罪,故而特地提起了這個。

不等我開口,杜婈在一旁不冷不熱道:“王女放心好了,那擅長下藥使詐之人

,中原從不貪圖。”

我說:“阿藍救過我,將功抵罪,我不會為難她。王女所言,我自會照辦。”

纈羅這才放下心來。

縱然如此,子燁還是做了別的準備。路上,我或景璘若有不適,就即刻停下。因此,那駐蹕之地和糧草的準備也須得早早安排。韓之孝對塞外熟悉,子燁將他找了去,圍着輿圖將行程定了下來。

回京的路上,天公頗為開恩,既沒有大風大雪,也沒有大暖。冰雪未曾消融,沒有阻塞封路,也沒有白泥濘。故而一路走來,還算順利。最要緊的事,我和景璘也並沒有因為路途的顛簸而再度出現意外。

景璘的興緻頗好。雖然我知道,他不喜歡在人前示弱,這多少有些強打精神的意思,但與先前那心事重重的樣子相較,還是大有不同。

甚至有一日天氣好,他還棄了馬車,親自騎馬,與子燁並轡而行,且即興作詩一首。

他得意洋洋地念出來給我聽,讓我們點評。

我和子燁相視一眼,都識相地給出了佳作的讚譽。

看着他志得意滿地終於聽話回到馬車裏,子燁忍不住策馬過來,在車窗邊上問我:“他這些年作了詩,仍總是要給你看?”

我頷首:“正是。”

他同情地看我,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

當眾人望見平朔城的城牆時,都鬆了一口氣,喜出望外。

“回到平朔城就是真進了中原地界。”杜婈高興地對我說,“皇后和

聖上都可高枕無憂了。”

我也笑了笑。

不過我發現,景璘並沒有十分高興的樣子。

越是接近京城,他臉上的笑意越少。我知道,京城裏有許多事等着他處置,其中最棘手的,就是太后。

從小到大,景璘和太后可謂相依為命。即便太後背着他與趙王勾結,他也不會真正的恨她。故而在石虎城裏,景璘與子燁商議讓位之事時,將赦免太后的罪責作為了他禪讓的條件。

子燁答應了,沒有食言。

回到京城之後,他清除趙王的餘黨,但沒有動太後分毫,仍以禮相待。

但當景璘透露出禪讓之意后,太后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母子二人,才見面就爆發了一場爭吵。

景璘氣沖沖回宮,當日就犯了病。

子燁並不打算讓我插手此事,告訴我,他會處置。

但我知道,這是該我出面的時候了。

——

安樂宮前,冷冷清清。雖宮門開着,但一個人影也沒有。

內侍進去通報之後,好一會才出來,神色間頗有些小心:“太后一早就進了佛堂禮佛,當下還未出來,也不許人打擾。皇后看……”

我並不意外,道:“無妨,我去看看。”

他們不敢攔着,只得引我入內。

佛堂里,木魚聲不斷。這裏向來常住着比丘尼,日日念經,香煙不斷。

而太后若想與人密議什麼事,也總是選在佛堂。有木魚聲為掩護,不必擔心被什麼人聽了壁角。

帘子低垂,我走進去的時候,太

後端正地坐在蒲團上,手裏轉着珠子。

一年不見,她的頭髮竟是見白了,背影與從前相較,也瘦削了些。

內侍要上前稟報,被我止住。

我似從前一樣,在外間坐下來。

太后一向愛好禮佛,無論是她做昭儀的時候,還是在終南山裡躲避災禍的時候,她都不會將此事落下。心事重的時候,在佛龕前坐上整日也是有的。

如蘭音兒所言,回京之後,景璘曾來見過她,母子二人鬧得很是不快。

我聽說從那日起,她就像住在了佛堂上一樣。

太后宮裏的內侍和宮人們大多躲得遠遠的,唯二兩個在跟前服侍的,也站得恭敬,低頭垂手,大氣不敢出的模樣。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太后宮裏必是人人自危。

我並不打算折磨他們,讓他們和蘭音兒等人一併退下。

佛堂里,除了敲木魚的比丘尼,就剩下了我和太后。

她仍舊跪在蒲團上,一動不動。

我也並不催促,只坐着等候。

沒多久,木魚聲停下。

只聽太后淡淡道:“你退下吧。”

比丘尼向她行了禮,起身之後,又向我行禮,退了出去。

許是跪太久,太後起身有些吃力,扶着供桌,好一會才支撐站穩。

當她轉過臉來的時候,我有些詫異。

太后今年四十一歲,平日裏勤於保養,容光煥發,說不到三十也不為過。可一年不見,她看上去似乎老了十幾歲。面容消瘦,眉眼間全是疲憊之色,兩鬢也有了隱

約可見的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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