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春韶(一)

番外 春韶(一)

九九加一九,冰化花開,天氣漸暖。

隨着春風一道吹入京城的,是太上皇和皇帝將要回到的消息。

人們興高采烈,彷彿又要過一次年。

冬日之際,北戎生變,皇帝親自領兵突襲北戎王庭,翦除舊王,扶立新王,並從北戎拿回了先前被吞併的所有故地。至此,先帝兵敗被俘之恥徹底得雪,聞者無不揚眉吐氣。

與此同時,太上皇親赴石虎城,與西北諸國會盟,重開西域都護。至此,本朝開國以來的夙願終得成真,盛世氣象重開,無人不是歡欣鼓舞。

而更令天下人打心裏鬆一口氣的,是太上皇和皇帝的和解。

原本東西兩京劍拔弩張,無人不擔心着一戰難免,再度失去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穩日子。而如今,二聖竟是通力合作,齊心協力,將西北之事平定。這讓先前那鬧得沸沸揚揚的各種傳聞一下煙消雲散,層出不窮的陰謀猜測也成了無稽之談。

四月,二聖回到京中。那萬人空巷的場面,近年從未有過。宮裏的人們甚至能隔着高高的宮牆,隱約聽到外頭熱鬧的鼓樂之聲。

盛大的慶功與肅反接踵而至,正當人們為趙王竟是勾結外敵禍亂天下的罪魁而議論紛紛的時候,沒過多久,另一個消息就將所有人結結實實地震撼了一番。

皇帝下了退位詔,將皇位還給了太上皇。

太上皇再度成為皇帝,將舊帝封為廣陵王,並在揚州修建宮室,特賜按

太上皇之例奉養。

皇帝和太上皇,竟是來了個互換,史無前例。

朝野嘩然,再度迅速分作兩派,一派擁護,一派反對。

論數量,擁護的人更多。除了原本就支持太上皇的,還有許多臨陣倒戈的。兩邊的爭鬥,眾人都是看在了眼裏的,無論站哪邊,心裏都清楚,這事終有一日要有個結果。如今這結果從天而降,甚至不用動一點刀兵,可謂是個超乎意料的驚喜。與安定的日子比起來,誰當皇帝並不關乎切身之利,自無緊要。

當然,也有那十分關乎切身之利的。

太后反對得最是激烈。

而以太后的父親韓國公龔有道為首的一眾外戚,日日往宮裏趕,要面見皇帝。吃了閉門羹之後,又集結各路朝臣,在祖制體統上做文章,營造聲勢,阻止此事。但無論皇帝還是太上皇,皆不為所動。

眼見詔書頒下,太后將自己關進佛堂,鬧起了絕食。

朝堂上風高浪急,內宮裏卻是平靜得很得很。

玉清觀里,樹木蔥鬱,太樂署里的演練的奏樂之聲遠遠傳來。

那是為不久后就要進行的登基大典準備的。

今年風調雨順,園子裏的花卉也比往年開得好。時已入夏,樹木鬱鬱蔥蔥。不遠處,一片茉莉開得正盛,風吹來,芬芳浮動。

“……街上酒肆茶肆里的說書家一個個都瘋了似的,故事講得爭奇鬥豔。我今日去聽的那家,說菩薩給上皇託夢,還派天兵為聖上

保駕,說得跟親眼見到了似的。”蘭音兒一邊打着扇子,一邊眉飛色舞地說道:“我還去問了問行情,那些寫說書本子的,如今一個個都只肯寫上皇和聖上北征之事,寫得好的,一個月掙到十年的錢也不在話下。”

我聽着她眉飛色舞地說著街上的見聞,將絲線落在綉綳上。

樹蔭隨風拂動,一個圓頭圓腦的老虎已經初具形狀。

八個月的身孕,讓我的身體十分沉,即便是坐着也費勁。玉清觀里的女冠們特地抬了榻來,在上面墊上厚厚的墊子讓我靠着。

蘭音兒看着我繡花,忽而道:“皇后如今行動不便,還做這等費神的活計,讓底下人去做好了。就算不找少府,宮裏擅長繡花的人也多了去,什麼樣的虎頭帽虎頭鞋做不出來?”

“自己用的東西,自是自己做的才最好。”我又綉了兩針,抬起頭,對蘭音兒道,“讓人準備肩輿,我要去安樂宮。”

蘭音兒愣了愣,道:“皇后要去見太后?”

“我回來這許久也不曾見過她,總要去見的。”

蘭音兒不快道:“皇後到玉清觀來住幾日,是為腹中的小皇子祈福的,可不是來見太后。上皇又出京巡營去了,他若是在……”

“哪裏那麼多啰嗦。”我打斷道,“去見太后罷了,她又不會吃人。”

蘭音兒仍哼哼唧唧:“那可未必,她連聖上的命都不在乎。聽說前幾日聖上去見她,她竟還敢與聖上吵

鬧,聖上出來之後,氣得又犯病了……”

我橫她一眼。

蘭音兒閉嘴。

“我先前讓你帶的那隻盒子,你帶了么?”我問。

“帶了。”蘭音兒好奇道,“那盒子舊舊的,也不知裏面裝的是什麼?”

“沒什麼。”我淡淡道,“一些文書罷了。”

太后的安樂宮,離玉清觀有些遠。

從前,我在還在玉清觀里當玄真娘子的時候,時常要到安樂宮給太后請安。我喜歡走小路穿過御苑,不但更近,還能看看花花草草,在枯燥的宮裏不失為調劑。

不過如今,我挺着這肚子,已然無法走那許多路。

我坐在肩輿上,看着長長的宮道在眼前延伸。驀地,我想起來,自己上次走在這裏,正是去年的這個時候。

端午宴上,董淑妃揭發我與人授受私通,子燁卻大大方方站出來,將這罪名認領了。他還得寸進尺,順手推一把,在所有人面前將我們的婚事定了下來。

此事轟動一時,據蘭音兒說,直到現在,但凡有人茶餘飯後提起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也必是要拿出來品評一番。

之後,我要去洛陽,來安樂宮向太后辭行。

那時,太后將我寬慰一番,仍舊和顏悅色。

對於太后,我一向沒有許多天真的幻想。這婚事,太后固然有自己的私心,我也並不覺得那談不上什麼對得起對不起。人在局中,皆為棋子,一個無甚實權的太后也是一樣。拋開那些心思,太后算得是

我落難之後,對我最好的人之一。故而我與子燁約法之時,將不可傷太后和皇帝的性命列入條件之中。

子燁答應了。

沒想到,一年後,我再來見她,已經是另一番心境。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入慕之賓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入慕之賓
上一章下一章

番外 春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