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故鄉的葦(1)
我的故鄉,依着山,傍着河,在山麓與河床相交之處,有一塊很大的窪地,裏面,層層疊疊、密密匝匝地生長着拇指粗細、一丈多高的葦子,不用澆水,不用施肥,每年冬天人們將它收割用盡,來年春上,它又齊齊茬茬長上來,寒暑易節,周而復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窪地是何年何日開始生長葦子的,無可考證,只聽說祖父的祖父就曾見過這裏長着葦子。
小時候,我和小夥伴們常常置身在這葦海里,任那葦葉輕輕地吻着我們的臉頰,任那葦花溫柔地“舔”着我們的額頭。心曠神怡之際,信手掐下一片葦葉,捲成個葦笛,銜在嘴裏,盡地吹奏起家鄉小調。當最後一抹晚霞從天邊消失,我們又玩起了“抓特務”的遊戲。手裏擎着木頭槍,頭上戴着葦葉編的帽子,儼然一副偵察兵的架勢,經過一番緊張的“搜索”追逐,那些“潛藏”很深的“特務”們便被一一“抓獲”。玩得起勁,時常忘記回家,最後,不得不在母親那長一聲短一聲的呼喚聲中,餘興未盡地離去。
入冬,在大地落下第一片雪花時,葦子便熟幹了,鄉親們像過節一樣,歡天喜地地將這些金黃色的葦子割運回家,加工成葦席、葦簍、籠蓋、葦包、葦箔,然後用毛驢馱、自行車帶,到十里之外的鎮子上賣上十元八元,又從集上灌回醬油,稱回咸鹽,捎回娃娃寫字用的本子、鉛筆,扯回姑娘媳婦走親戚穿的花衣衫。血氣方剛的壯年漢子,車頭上常常掛着個燒酒瓶子,口裏哼着秦腔,雙腳踩着車踏板,一路鈴聲,一路歡笑,融入炊煙裊裊的暮靄之中……
前些年,一個在南方做生意的後生傳來信息,說那葦子不光能織席編簍,還能搞成精美的工藝品賣更多的錢哩。一句話提醒了鄉親們,用葦子編糊的燈籠不也是工藝品么?我們村裏的老婆婆、老大娘、嬸子們可全是行家裏手呢。於是整整一個冬天,各家各戶互相傳幫,全忙了起來,先是從葦捆子裏挑出優質白皮葦子,然後分工協作,娃娃們剝葉去皮,男人們碾葦破眉,婦女們負責搞編糊。十天半月之後,鄉親們的家裏,都掛滿了花樣新穎、美觀玲瓏的燈籠。碰巧,那年春節縣上舉行燈展大賽,年輕的村支書一串騰,百十來個姑娘小伙穿起新嶄嶄的過年衣服,挑着自家精心編糊的燈籠,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縣城。二百來只玉兔燈、熊貓燈、牡丹燈以及孫悟空大鬧天宮、豬八戒背媳婦、哪吒鬧海、穆桂英挂帥等造型燈,猶如天仙下凡,神兵突降,轟動了縣城上下,吸引了成千上萬的觀眾,把燈展大賽推上了**,第一名的桂冠穩穩地拿了起來。消息傳到村裡,鄉親們高興得不得了,紛紛從家裏端出燒酒、涼盤、麻糖、糕點,像迎接凱旋的英雄一樣,在村頭為從縣城載譽歸來的後生們洗塵、接風。
從此,故鄉的葦子燈籠一下子名聲大振,很快遍揚西府。每年春節前夕,前來購燈的單位、客戶絡繹不絕,村裡竟像趕會一樣熱鬧。
眼下,春節即到,我多麼想回到故鄉,看看那金黃色的葦子衍生成象徵歡樂和光明的燈籠,與鄉親們一起分享90年代第一個春節的喜慶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