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採菊東籬下（1）
武漢的兩件大事已經處理完畢。
熱鬧喧囂過後，張小虎和溫小美夫婦還是回到了張家大灣祖屋。
建希望小學的款項已經到位，工地上已經破土動工。
教育局的領導在徵詢他的意見：
“張先生，要不要搞個奠基儀式？”
張小虎謙虛地笑了笑說：
“我又不是什麼領導，我只是1個普通的商人。
奠基儀式就沒有必要搞了。
自己書讀得少，就想着說，希望東木鎮上的孩子，學習的環境稍微好1點，多讀1點書。”
局領導點點頭說：
“張先生，我知道你1向低調，是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的。
你還有其他的要求嗎？”
張小虎語氣平和地說：
“我希望，由余正茂老師來擔任這所希望小學的校長。
他剛剛在教務主任的崗位上退休，我們可以把他返聘回來。”
局領導說：
“余正茂？”
張小虎笑着說：
“是的，是1位非常優秀的老師，也是我的啟蒙恩師。
你們查1下就知道，他非常適合校長這個崗位。”
張小虎捐了那麼多錢建學校，不招搖過市，不務虛名，謙遜低調，這麼1個小小的要求，廣林市教育局的領導當然會滿足他。
安排好了希望小學這件事，張小虎就放下了這個項目，不再為之分心了。
他開始穿着1身樸素的運動衣，跟張南風1起在朝陽觀現場辦公。
他們請教了茶廠方面專業的策劃公司，他們給出的方案，張南風和張小虎都很滿意。
方案中兼顧到了茶廠的硬件規劃，生態平衡以及旅遊開發1體化。
張小虎正在跟策劃公司的人打磨細節，電話響了，是1個溫州的座機號。
對方是1個溫柔的女聲：
“張小虎先生，您好！
我這裏是《溫州商報》的年度人物評選組委會，很高興地通知您，您獲得了了十大年度優秀企業家的稱號。
我們鄭重地邀請您，來參加下周6舉辦的頒獎晚會。”
張小虎輕描淡寫地說了聲，謝謝，就掛斷了電話。
對這1類電話，什麼頒獎典禮啊，什麼高端論壇啊，什麼慈善晚會啊，等等。
張小虎都是不予理睬，不論是真是假，他都毫不在意。
溫小美問道：
“誰打的電話？”
張小虎說：
“說是《溫州商報》1個什麼組委會的，要我去參加什麼頒獎典禮。”
張南風當年在南風集團的鼎盛時期，是《溫州都市報》和《溫州商報》的常客，報社的高層他都認識。
張南風微笑着說：
“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什麼虛名。
但，是溫州這塊充滿活力的熱土，讓我們從無到有，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如果真的是《溫州商報》組織評選的，這個還是蠻有分量的。
我先打個電話確認1下。”
張南風從外面進來，春風滿面地說：
“我跟《溫州商報》的社長確認過了，你確實是被評為十大優秀企業家，其他的9個人都是溫州人。
他們這樣評，也用以證明，溫州這座輕工城，開放，包容，兼容並蓄的心態。
我建議你去1趟。
茶廠的項目又不緊急，慢工出細活，我們要做就把他1次性就做好。
再說了，你放心，這裏有我盯着呢。
你跟嫂子還是去1趟溫州吧，就算不是為了領獎，故地重遊也是挺好的。”
張小虎被他說動了，當即決定：
明天啟程去溫州。
溫州分公司的商務車把他們接到溫州市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張小虎跟妻子說：
“走，去江邊逛逛。”
他們下了車，沿着江堤漫無目的地閑逛着。
今年溫州的雨水少，甌江的水位並沒有出現下降的痕迹,同往年1樣依然豐盈而渾濁。
1抬頭，鐵鏽色的夕陽從安瀾亭左上方暖洋洋地送過來。
江面上的駁船，滿載貨物，船舷離水面也就尺許，鳴笛，逶迤而去。
過江的輪渡和連接孤島的遊艇，1慢1快，在並不寬闊的江面上往來穿梭。
這江心的孤島，東西長，南北狹，喚做江心嶼,是溫州有名的風景區。
島上林木蔥鬱，飛鳥盤旋，遊人如織。
暮色下的江心寺肅穆沉靜，法相莊嚴。
東西雙塔隔空相望，靜默在餘輝里。
當落日就要被厚黑的雲層攬入懷中，對岸甌北鎮的街燈次第亮了起來。
傍江依勢而建的房屋鱗次櫛比，不自覺做了甌江的背景。
更遠處，永嘉縣影影綽綽的山巒，有1筆缺1筆，延展成1幅巨大的寫意山水畫。
他斜倚欄杆，憑江遠眺，沉浸在1種濃濃的少年憂鬱的情緒里。
江水浩浩湯湯地東流而去，有多少故事淹沒在奔騰的浪花里？
溫小美挽着他的手，緩緩而行。
她回憶起青春往事還有點羞澀，說：
“你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第1次送我回家嗎？”
張小虎微笑着說：
“記得啊，我們從雪山路那邊1路走過來，沿着江堤走，咯，經過前面那棵老榕樹，過馬路，送你進了打繩巷。”
溫小美說：
“你那時候傻傻的，送人也不知道送到家，巷子裏面還有好長1截是黑乎乎的衚衕呢。”
張小虎笑着說：
“不是我傻，我是正人君子。
難道到了你的樓下，你會請我去樓上坐坐。”
溫小美笑着說：
“你想得美，我們那時候才剛認識，我可不想給你可乘之機。”
張小虎說：
“既然來都來了，我們要不再去打繩巷轉轉？”
溫小美有點小雀躍，說：
“好啊，也不知道我曾經住過的房子變成什麼樣了？
還有啊，你經常跟我提的那家無名蒼蠅館，不知道倒閉了沒有。”
他們剛拐進巷口，就被眼前的這1幕震驚了。
打繩巷以及後面1大片的老房子已經被全部推平了，眼前是1片廢墟。
張小虎和溫小美記憶中的打繩巷是1條古色古香的老巷。
巷子是老巷，鋪着石板，很窄，卻不時有人力3輪車敲着車頭叫嚷着穿行而過。
巷子兩邊的房子，都是兩層樓，青磚黛瓦，很是古樸。
溫小美提起的那家無名小吃店，是兩間並排的老瓦房，擺着大方桌、長條木凳。
只有兩個個50歲左右的阿姨忙前忙后張羅着，門面連個招牌都沒有。
每天，店的門口支着1口特大號的敞口鐵鍋，裏面熬着1大鍋帶肉的黃牛骨。
還有手工包的豆腐皮包肉，上面捆紮着稻草，像個小粽子。
湯色微黃，湯水醇厚，熱浪翻滾，熱氣騰騰。
1大盆黃牛骨，1碗豆腐皮包肉，1大盤小蝦米炒年糕，再來1盤炒田螺外加兩瓶冰鎮雙鹿干啤。
想到這裏，張小虎都餓了，肚子咕咕叫。
張小虎指着這1片廢墟說：
“其實，我剛來溫州的時候，跟兩個同村的發小就住在打繩巷後面的老房子裏，1個叫張金文，1個叫張南風。
差不多住了兩年。
3個人有時候會湊錢去炒1大盤年糕吃，只要8塊錢，老闆娘看我們可憐，有時候1人送我們1大碗湯喝。”
說起這些，張小虎還是難免有些心酸。
“啊！原來是這個樣子！我剛才跟你開玩笑的，你不許生氣咯。”
溫小美很認真的說。
“你說我們當時多搞笑，3個大男人住1間小屋，而且只有1張小床，怎麼辦呢？
每天晚上睡覺前玩1把石頭，剪刀，布，誰贏了誰睡床，另外兩個只能打地鋪。”
溫小美笑着說：
“那你們當時確實過得挺苦的。
不過，有兩個好兄弟陪着你，也蠻難得的。”
他們邊走邊聊，你追我趕，爬上了翠微山，又拾階而下，然後沿原路返回，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安瀾亭渡口。
皓月當空，江風習習，星光點點，海闊天空。
看着過江的輪渡，鳴笛，緩緩離岸。
看着身旁的溫小美小鳥依人的樣子。
張小虎突然有1種眩暈感，很多事情都糾纏在1起，不知道那是因，那是果。
那是起，那是落。
他打電話給許正陽：
“阿陽，我和小美回溫州了。
我現在過來找你，1起吃飯。”
許正陽說：
“好啊，我還在理髮店裏，你知道地方的，直接過來吧。”
他們1起吃了飯，溫小美感覺很累，就早早地回酒店休息了。
溫小美睡得很踏實，很快就進入了深層睡眠。
而張小虎雖然也睡著了，但是1直在夢裏奔波。
夢裏的火車站前廣場，熙熙攘攘，人潮湧動。
大喇叭里不斷重複播報着1些購票及進站安檢的注意事項。
大批站前派出所的民警和穿着軍大衣的武警戰士來回巡邏，嚴陣以待，維持現場的秩序。
給張小虎的夢境營造了1個緊張的氣氛。
廣場周邊8根巨型的燈柱把整個廣場照的燈火通明，猶如白晝。
用桁架和巨大的噴繪布，分隔出6個購票通道。
每個通道口的購票長龍已經排出34百米了，還有不守規矩的偷偷往裏面加塞。
沒辦法，外地來溫州打工的人實在太多，年年買票，年年難買。
張小虎對這種局面顯得有些見慣不怪。
購票的隊5緩慢向前挪動，1開始，玉亭沒見過這種場面，有些新鮮感，站在隊5里1邊跺着腳，1邊興奮地跟小虎聊着天。
熾烈的燈光下，他倆呼出的白氣清晰可見。
差不多到了凌晨兩點，玉亭已經堅持不住了，不再說話，倚靠着我的胳膊昏昏欲睡，很不情願地跟着隊5挪動。
買完票出來，1看時間都快到5點鐘了。
他們飢腸轆轆，準備去找點吃的。
火車站旁邊有條窄窄的小巷子，依稀看到還有燈光。
小虎拉着玉亭剛走到巷口，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從黑洞洞的天空中飄落下來。
玉亭1下子精神煥發，邊叫邊跳，追逐着雪花，快樂得像個孩童。
前面不遠處有家小店在亮着燈，1對年輕的夫婦在忙碌着準備各種早點，沒空關注門外的大雪，他們的兒子就在旁邊的小床上熟睡。
早點店的旁邊，1位老爺爺支着1個烤紅薯的爐子，蜷縮着身子，戴着1頂破舊的棉帽，靠着牆垛在打盹。
小虎看着這些景象，心裏莫名有些感傷。
他突然想起詩人木心的那首小詩《從前慢》，感覺是如此的應景：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1句是1句
清早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着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1生只夠愛1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張小虎還沉浸在這首現代詩的意境裏。
老舊無行人的小街
冒着熱氣的包子鋪
加上這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
他1時神思迷離，彷彿詩人剛剛杵着竹杖從這條窄窄的雪夜小巷走過。
1生只夠愛1個人，多麼深情而美妙的詩句啊，他有1種想要流淚的心酸感覺。
想不到在清晨的街頭，還能買到熱烘烘的烤紅薯，濃濃的甜豆漿，剛剛出爐的包子。
包子鋪太小，沒有座位，買完只能帶走。
街上太冷，他倆邊走邊吃，有了食物進入胃裏面，身體暖和了許多，連睡意也都趕跑了。
周玉亭和張小虎坐在公交車站的長凳上，擠在1起，等第1班車回去上班。
溫馨的時光在緩緩流淌，他們1起看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寬闊的馬路上，又倏然消融。
有1首歌在反覆播放，開始他還記不清是誰，唱的。
後來，他凝神細聽，才發現是新加坡的歌手阿杜。
他用沙啞的聲音這樣唱道：
我把夢撕了1頁
不懂明天該怎麼寫
冷冷的街冷冷的燈照着誰
1場雨濕了1夜
你的溫柔該怎麼給
冷冷的風冷冷的吹不停歇
那個人在天橋下
留下等待工作的電話號碼
我想問他多少人打給他
隨手放開電話上
那本指引迷途心靈的密碼
我的未來依然沒有解答
舊電話撕了1頁
我的朋友還剩下誰
冷冷的心冷冷的夢在哽咽
兩個人撕了1夜
抱得再緊也不能睡
冷冷的你冷冷的淚濕了夜
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今天傍晚看到打繩巷的拆遷現場讓張小虎很傷感。
第2天早上，溫小美起床伸了個懶腰，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元氣滿滿。
他看張小虎有點無精打採的，摸了摸他的額頭說：
“怎麼了？昨天在江邊被風吹感冒了？”
張小虎說：
“沒有，昨天晚上老是做夢，沒睡好。”
溫小美問他：
“頭疼嗎？要不要去買點葯？”
張小虎勉強笑了笑，說：
“不用，我起來洗個熱水澡就好了。
看來這故地重遊也是1件耗神耗力的事，回憶1波波往夢裏鑽。”
幾天後的頒獎典禮非常隆重，今天溫小美要去張小虎選西裝。
來到5馬步行街，溫小美也不知道買什麼好了。
她笑着說：
“你們男人是不是都是務實主義者，你看，我們剛談戀愛的時候，你身姿挺拔，1身西裝，氣宇軒昂。
可惜花期太短，把我娶回家以後，就有點放任自流了。
胖上去以後，1直喊着要減肥，都沒能減下來。”
張小虎還嘴硬：
“至少，我這幾個月在張家大灣，粗茶淡飯的，我已經瘦了5斤了。”
溫小美笑意盈盈地說：
“《溫州商報》組委會明確要求穿正裝，你喜歡什麼牌子的西裝？”
張小虎笑着說：
“我最後1次穿西裝應該是在我們的婚禮上吧。
哪有什麼喜歡的牌子，主要是看哪家專賣店的衣服我能穿得進去。
溫州本地的西裝品牌，倒是有好幾家。
法派西服，曾經做了1次很牛逼的事件營銷，請已經卸任的美國總統克林頓幫他打了1次廣告。
還有庄吉西服，廣告語是莊重1身，吉祥1生。
也很不錯。
好像還有1個叫報喜鳥的品牌。”
溫小美說：
“來溫州領獎，我們理應穿上溫州本土的西裝品牌。
我們1路走過去看看，把這3個品牌都試穿1下。”
還好，雖然報喜鳥和法派沒有合適的尺寸，庄吉倒是有這種大款的。
張小虎拎着西裝禮盒，無奈地說：
“幾千塊買套衣服，只穿這麼1次，真是浪費。”
溫小美笑着打趣他：
“沒事啊，留着，等我們金婚的時候再穿。”
張小虎算算時間，搖搖頭說：
“那還是算了吧，還要等2十多年呢。
我不1定撐得到那個時候。”
溫小美看着路邊的正心雞排的門店問張小虎：
“你記得這條街上有幾家店嗎？”
張小虎說：
“剛才我們走過來，街頭有1家，再往前，中山公園後門口有1家。
到了中間十字路口有1家，街尾往人民西路方向有1家。
應該只有4家。”
溫小美皺起眉頭說：
“會不會太密集了1點，相互之間肯定會搶生意。”
張小虎攬過妻子的肩膀說：
“你忘記了嗎？我們已經金盆洗手了，不再過問江湖之事了。
店的生意好不好，店面選址合不合理，已經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幾天後，張小虎去了溫州電視台，《溫州商報》的頒獎現場。
當他上台領獎的時候，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許正陽和趙思在理髮店裏正在看頒獎典禮的現場直播。
趙思染着1頭奶奶灰，提醒許正陽說：
“你看，張小虎上台了！”
許正陽無限感慨地說：
“張小虎能拿這個獎，也是實至名歸。
他的小虎急送要是不賣，怕要估值過百億。”
現在的正心雞排，仍然是小吃領域的知名品牌。
不過，他已經看透了人生，開始歸隱田園了。
但是，我覺得像他這種人是不會徹底閑着的。
習慣了萬事纏身的人呢，1旦停下來，他自己也受不了。
那天晚上吃飯，你沒聽他老婆說嗎，在老家捐建了1所希望小學，還在建1個茶廠。
我們這批人啊，沒想到是他真真正正地混出來了。”
他老婆趙思說：
“是啊，我記得第1次見他的時候，好像是你過生日，當時還是1個靦腆的小男生呢。”
許正陽說：
“是啊，我跟這小子投緣，跟他哥倆都投緣，喜歡他們，聰明，真誠，有才華。
我1直罩着他，包括他開始做生意的時候。
如今，他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們1邊盯着屏幕看，1邊聊着這些跟張小虎相關的往事。”
趙思心裏默默地想，像張小虎這樣的男人真的是與眾不同，天底下有幾個氣血方剛的年輕人能坐懷不亂？
頒獎典禮已經接近了尾聲，張小虎跟其他9位溫州籍的企業家1起合影留念。
當閃光燈亮起的那1刻，在酒店房間裏，全程觀看的溫小美髮現，張小虎的眼神里，仍然閃爍着1束堅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