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錦衣夜行(5)
看着余非銀灰色的小轎車緩緩開走,到村口隱沒不見了。
張小虎跟兒子說:
“下午,我想在村子附近轉轉,你要不要跟我1起?”
張渺笑着說:
“你去轉吧,家裏太髒了,到處都是灰塵,我幫媽媽打掃1下。”
張小虎說:
“也好。”
4月的陽光正好,他出了村,沿着田埂閑逛。
這麼多年在外漂泊,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1樣輕鬆愜意過。
在1大片油菜花地前,他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趣地盯着蜜蜂看,看他們是怎樣采蜜的。
又看到蝴蝶翩翩起舞,讓他想起小時候學過的詩句:
兒童疾走追黃碟,飛入菜花無處尋。
真的是童趣盎然。
1個聲音打破了平靜。
“小虎?你是張小虎?”
張小虎轉過身1看,是1個頭髮灰白的男人。
他驚喜地叫了起來:
“余老師!想不到在這裏碰到你!”
他看到老人1身舊衣服打扮,還卷着褲腿,就問道:
“您這是?”
男人說:“我已經退休了,閑不住,就在田裏種了點菜。”
這個男人就是張小虎最尊敬的老師,余正茂。
那時,他從廣林市中等師範學校畢業,被分配到張小虎所在的小學當數學老師。
是張小虎4年級的班主任。
余老師指了指前面的3層小樓說:
“我家就在前面,走,去家裏喝杯茶。”
張小虎欣然前往。
3層小樓被余老師收拾得乾乾淨淨,院子裏的花,張小虎也叫不上名字,但開得正旺。
“來,你嘗嘗,這是前幾天,我在田埂上採的茶。”
余老師的笑容和藹。
張小虎連忙起身接過了,聞了1下,說:
“真香!”
他看了看家裏,沒見其他家人,就問道:
“余老師,就你1個人住?”
余老師笑着說:
“兩個兒子都在武漢工作,你師母也去武漢幫他們帶孩子去了。
我也去武漢住過1段時間,根本住不慣。
就偷偷跑回來了。”
張小虎笑着說:
“是的,還是農村舒坦。
城市裏太嘈雜了。”
余老師說:
“小虎,你是我教過的學生裏面最有出息的了,生意做得那麼大,是很有名的企業家了。
這幾年雖然你很少回來,但這十里8鄉,都傳着你的大名呢。”
張小虎謙虛地說:
“您過獎了,我也就是做點小生意,賺了幾個小錢。
不像您,在3尺講台上默默耕耘,桃李滿天下!”
余老師初中畢業讀的中等師範,其實也就比張小虎大十歲而已。
余老師問道:
“家裏有幾個小孩?”
張小虎說:
“就1個男孩,現在在武漢大學讀研。”
余老師伸出大拇指說:
“還是你們的小孩培養得好,能考上武大這麼好的學校。
我的兩個孩子成績平平,都是讀了1個普通的大學。
我們之前的小學,你去看過嗎?”
張小虎搖搖頭說:
“這麼多年都在外面瞎忙,每次回來都是來去匆匆,都沒有好好在家住幾天。
這次,我帶着老婆、兒子回來掃墓,可以好好住兩天了。”
余老師有些遺憾地說:
“之前,你讀書的那所小學,後面因為生源太少,被合併成中心小學了。
房屋年久失修,都快倒塌了。
後來被人承包下來,重新翻修,現在變成了1個養豬場。”
張小虎也感嘆地說:
“這個時代變化太快了,很多好的東西都沒有辦法保留下來。”
余老師憂心忡忡地說:
“現在的鄉村教育形勢不容樂觀。
素質好1點的老師都想着法子要往城裏調。
家境好1點的學生,要麼隨着父母去了大城市就讀。
要麼也是往城裏轉。
這樣1來,現在這東木鎮的小學和中學感覺都被掏空了。”
張小虎也深有感觸地說:
“當年,成績好的學生才去讀中等師範和高等師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他們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當年的老師是配得上這些高貴的字眼的。
是受人尊敬的。
現如今,老師的實力和作風都沒法讓人尊敬。
這也是這個新時代的特點。”
余老師問道:
“你們村的張南風現在怎麼樣?
當年,他過年回家給村裡老人發了幾十萬的過年費,這十里8鄉的都轟動了。”
張小虎說:
“是啊,當年張南風本來是做了1件好事,只是行事太高調了1些。
有人眼紅,有人詆毀他,也是人之常情。
到後來,他的公司出了事,我估計落井下石的人就更多。
不過,他現在過得很好。
有1個兒子,成績非常好,在上高中,也準備考武大。
老婆是溫州人,他們夫妻感情很好。
他從監獄出來以後,現在也在做生意。”
余老師起身給張小虎的茶杯里加了1點開水,說:
“你們都是好樣的,辛辛苦苦在外打拚,白手起家,創造了1番事業,這是非常難得的。
我1輩子都沒有離開講台,沒有離開學校,是1個平平庸庸的人。
但聽說你們取得了那麼大的成績,我的內心是默默地為你們高興的。”
聽着啟蒙老師對自己的高度認可,張小虎心裏暖暖的。
他們又回憶起很多張小虎讀書時候的趣事,簡樸的農家小院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
不知不覺已到黃昏,余老師邀請張小虎在家吃飯。
張小虎笑道:
“今天偶遇老師,空手而來,多有叨擾。
改天1定上門拜謝。
本來老師留我,我不該拒絕,但家裏的老婆和小孩都不會用家裏的柴火灶做飯。
我不回去的話,估計今晚就要餓肚子了。”
余正茂老師笑得很開心,把張小虎送到小院子門口:
“那我就不留你了。
好不容易回來1趟,就在家多住1段時間。”
太陽逐漸西沉,沿途的村莊炊煙裊裊,多有雞鳴狗叫之聲。
張小虎走進自己的院子,見廚房裏,張渺在添火,妻子在灶台上忙碌,心裏涌動着1股暖流。
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田園生活嗎?
其實,人的1生,大部分都在復刻父母的生活,只是他們自己可能毫不自知,而已。
看到張小虎回來了,溫小美開心1笑:
“看你還沒回來,我跟渺渺就來學習用這個柴火灶了。”
張小虎看到妻子的臉上有1塊黑色的油煙,就拿毛巾蘸了水,幫她輕輕地擦拭掉。
張小虎愛憐地解下妻子的圍裙說:
“你休息1下,我來。”
坐在灶門口添火的張渺此情此景看在眼裏,特別羨慕父母的感情,可能這才是愛情最本真的樣子。
新鮮的蔬菜,新鮮的豆腐,新鮮的鰱魚,新鮮的土豬肉。
豐盛的晚餐擺了滿滿1桌。
他對兒子說:
“渺渺,車上有紅酒,你去拿1瓶過來。
今天爸爸開心得很,我們1家人喝1點。”
張渺拿來紅酒,才發現沒有紅酒杯。
張小虎笑着說:
“就倒到碗裏吧,今天我們就像梁山好漢1樣,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3人雙手端起飯碗,說:
“干!”
吃着可口的飯菜,他彷彿回到了兒童時代。
院子外,暮色4合,農村裡沒有路燈,遠處的山巒和近處的池塘,都是1片模糊的暗影。
而屋內,燈光昏黃,其樂融融。
就在這個家裏,爸爸媽媽圍着灶台轉的形象1直在張小虎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那1年,東木鎮的雪下得很早。
張家大灣村口的池塘,房屋,道路,樹木統統被白雪覆蓋。
明天是臘月2十4,過小年。
村裏的年輕人,就像歸巢的鳥,都在往家裏趕。
老父親張建文正在為年貨做準備。
他繫着圍裙,戴着袖套,正在製作廣林的特產,肉糕。
將鮮魚去刺,剝皮。豬肉去骨剔皮,均剁成肉泥。
再將紅薯粉、清水、食鹽,按比例放入盆內與肉泥攪拌,加入薑末、蔥花等佐料,放到用竹篾製作的蒸籠中,猛火蒸1個小時。
出籠后,切成長方片,裝盤上席,可干鍋,可下火鍋,也可以晾曬后油炸,風味獨特。
傍晚,小桃和小梨跟村裏的小夥伴們1起在雪地里玩累了,來大伯家找水喝。
小桃性格開朗,愛笑,她1邊喝水1邊跟大伯說:
“大伯,我把昨了,今年叫你到我家過年,人多熱鬧些!”
張建文臉上洋溢着笑容,他沒有停下手中的活。
正在往已經蒸熟、涼透的糯米里均勻地拌上碾碎的酒麴粉末,再把糯米用小盆舀進大瓦缸里。
小桃接着問張建文,說:
“大伯,我看你今年年貨準備得好齊全,曬臘肉、磨豆腐、蒸肉糕、打糍粑,又做了這麼1大缸米酒,是不是2哥要回來過年?”
張建文停下手中的活,歇息1下。
他盡量把佝僂的背脊挺直,笑容從滿臉皺紋中舒展開來,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孩子的殷殷勸告:
“要回來過年,都要回來過年,這裏是他們的老家嘛!”
還好,那1年,張小虎沒有讓老父親失望,第2天,如候鳥1般,趕了回來。
張小虎有1點微醺,他仔細打量着堂屋的每1個角落,每1個物件,記憶的閘門1打開,便風起雲湧。
時光的影像重重疊疊,讓這座幾度翻新重建的老房子充滿了故事。
看來兒子張渺身上也遺傳了父親某些特質,比如天生的憂鬱和心思細膩。
在飯桌上,他問爸爸:
“我今天跟媽媽1起收拾屋子,看到有個木箱子,翻了翻,都是1些獎狀和獎盃和證書之類的。
媽媽跟我說,那個木箱子可是很有年頭了,還是奶奶的嫁妝。
獎狀之類的都是大伯的,我就很好奇,大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張小虎心想,孩子已經長大了,家裏有些事也沒有必要再瞞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