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前仇落,千愁放
喬羽颯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五日日之後了,大雪未停,卻是更有紛揚之勢,閉着眼睛也聽得到雪片簌簌掉落的聲音,喬羽颯躺在床上,聞到鼻間一股清冷的冰雪的氣味夾雜着桃花又軟又暖的香氣,睜開眼睛,一片白亮刺目的天光毫無預兆的落進了她的眼睛,她忍不住伸手就遮住了眼。
適應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猛然間發現自己竟然能看見了。
“颯颯醒了?”
入耳的是喬宇澈驚喜的聲音,她放下手,一眼就看見了守在床邊的大哥,他一臉的憔悴,雙眼之下是一圈烏青的痕迹,下巴上一層青色的胡茬,瞧着就知道定然是一直守在這裏沒有離開休息。
喬羽颯張了張嘴,喉嚨卻是火辣辣的痛着,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喬宇澈起身將她扶了起來,順手拿過正放在爐子上溫着的葯碗遞到她唇邊,輕聲哄道:“先喝葯,你是頭胎,又是雙生子,身子虧虛不少,要好生養些時日才好?”
葯汁苦澀粘稠,喬羽颯閉着氣才勉強喝下去,用力眨了眨眼睛,視線果然是慢慢的清晰了起來,因為長時間看不到東西了,這麼忽然間能看到,竟是有些不習慣。
喬宇澈見她望了一圈便知道她在找什麼,又輕聲道:“孩子襲藝在帶着,你身子虛怕是帶不了,等孩子睡醒了,便帶來給你瞧瞧,你放心,孩子好得很。”
喝過葯果然覺得渾身的痛似乎是散去了一些,喬羽颯還不知自己竟然是生了一對雙生子,這時候身上有了力氣難免就想看看,正在想着,就見襲藝一個人抱着兩個襁褓走了進來,喬羽颯慌忙就要掀開被子下床,卻是被喬宇澈一把按住了。
襁褓一白一紅,兩個小人安安靜靜的睡着,肥肥白白的小拳頭緊緊的握着,手背上幾個深深的小窩,看上去十分可愛,喬羽颯看着不知怎麼的就有些眼眶發酸,忍不住就要掉下眼淚來,好像是感覺到了被人瞧着,兩個小人竟然同時睜開了眼睛,四隻烏溜溜如黑鑽石般的眸子瞧着她,那個紅色襁褓中的就先是咯咯笑了起來,旁邊的那個見這邊笑了,也跟着笑了起來。
人都說剛出生的孩子皺巴巴紅彤彤的,這兩個卻是長得很是惹人疼愛,雖說是一男一女,卻是兩個都長得像白澤,除了那女娃娃的眼睛和喬羽颯一模一樣,那個男娃娃,簡直就是白澤的縮小版。
喬羽颯忍不住伸手在男娃娃臉上摸了一下,男娃娃好奇的看着她,然後很是準確的抓住了她的手指。
喬羽颯看着他乾淨如同山泉水般的眼眸,心情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在她一個人躲在被子裏面哭的時候,大概就是這雙手在她腹中安慰她吧。
於是再也忍不住,捏着那隻柔軟的小手,瞬間淚如雨下。
喬宇澈連忙用帕子給她擦眼淚:“你這會兒還在月子裏,還是少哭的好,要不然以後定然會落下病根,你看孩子一生下來,你的眼睛也好了,這兩個小人一定也會為他們的爹爹帶來福氣的,好端端,颯颯就不要再哭了。”
喬羽颯止住悲聲,揚起笑容道:“哥哥說的是。”本想開口問問白澤情況如何,但是大哥既然沒有提起,想來現在還是無恙,略沉吟了一下,輕聲道:“我現在腦袋痛的緊,大哥算是大舅舅,為兩個小人取個名字可好?”
當初喬宇灼和幾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就天天鬼吼鬼叫着若是颯颯生了孩子,一定要讓他這個曙安城第一才子加美男子給取名的,但是這個承諾,只怕是實現不了了。
喬宇澈溫潤的眼睛瞧了她半晌道:“孩子出生之時天降瑞雪,大有祥瑞之兆,這男娃娃看上去是隨了白公子的性子,安靜祥和,願他一聲普普通通,一馬平川,便叫煦川,至於女孩兒,”喬宇澈瞧着那紅色襁褓裏面衝著他咯咯大笑的小人,目光柔軟的幾乎能滴出水來,“這雙眼睛長得真是像你,這般粉面朱唇的,將來必定是個好看的小姑娘,就叫煦茜吧。”
喬羽颯微微一笑,低聲道:“好。”
她身子雖然弱,但是喬宇澈一直在身旁照料着倒也並無大礙,況且蒲牢天天給白澤熬藥之時也順便幫她熬上一碗,蒲牢跟着白澤久了,自然也是醫術了得,不出幾日喬羽颯便可下地走動,元氣也恢復了許多,將兩個孩子交給襲藝照料便搬到了白澤屋中。
自她生產醒來之後,白澤就再沒睜開過眼睛,喬羽颯初為人母,這時候卻是一絲的喜悅之情都不曾有,天天就只知道獃獃的守在床邊看着他,白澤臉色已經開始發灰,整個人沒有一絲的起伏,她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
永春谷內一片死寂,喬羽颯和青丘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自她搬進白澤屋中照料他,青丘便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有時候進出,偶然會在門口看見一片雪白的衣角,想想青丘其實也只是執念太深,她所做每一件事,對也好錯也好,無非不過是因為白澤。
人生除了生死,並無大事,喬羽颯想着,那些恩恩怨怨,在生死之間變得輕如鴻毛。
這一日陽光晴好,蒲牢從山上採藥下來順手摘了一大束木槿,喬羽颯見白澤屋中冷冷清清沒得一點人氣就用大陶罐灌滿了湖水,將木槿修剪好插到罐中,還沒打理好就聽見木門一聲輕響,她轉過頭去,就看見一身素白衣裳的青丘站在門口,長發披散赤着腳,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蒲牢看了看她,又轉過頭來看了喬羽颯一眼,什麼都沒說就出去了。
喬羽颯慢慢的將木槿一株株放進罐中,然後漫步走到青丘身邊:“你有事找我?”
這倒是奇了,青丘平日都是繞着她走,今日主動來找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思。
青丘越過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白澤,就算兩個人從立場上來說算是情敵,喬羽颯看見她的目光竟是也有些心酸,半晌青丘收回目光,一雙漂亮的不像話的眼睛瞧着她:“他快死了,你知道么?”
喬羽颯心底一片平靜,看着那雙眼睛不動聲色:“我知道。”
氣氛有些詭異了,兩個愛着同一個男人的女人在一起平平靜靜的說著這個男人馬上要死了,兩個人都沒有眼淚,沒有悲傷,沒有歇斯底里,彷彿這是一件再是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青丘微微一笑:“我就是過來瞧瞧他,可能以後,我就再也瞧不見了。”
她猶豫了一下,試探着伸出手來拉住她的手,見她沒有躲開才鬆了口氣,誠懇道:“之前的事,是我哦不對,若不是我,今日他也不會變成這樣,我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也不求你原諒,只求你以後,好好帶着他的孩子,將來,不要說是我害了他們的爹爹。”
她的手又涼又軟,生的很是好看,潔白又單薄,手背上有細細的青色血管微微顯現出來。
這雙手曾經害過她,害過她的家人,原本她是那麼恨她,但是現在,她卻是一點恨的心思都沒有了。
其實大家都是可憐人。
於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我早就不恨你了。”
青丘的手抽搐了一下,隨即鬆了下來。
青丘似乎是掙扎,半晌忽然問道:“你可是看過《開元經》?”
喬羽颯想起之前喬羽陌曾經送給她一本《開元經》過,但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看,就被尉遲燁給拿走了,現在想想大概是有關於瑞獸的記載,尉遲燁不敢讓她看見,才將書收走的。
於是搖頭:“未曾。”
青丘臉色越見蒼白,眼睛直直的看着喬羽颯,忽然開口低聲道:“我是塗山氏的後代。”
喬羽颯有些不明白,依舊挑眉看着她。
青丘見她不明白,只低頭抿嘴笑了笑,手指在衣袖下面握緊了,又吞吞吐吐道:“還有一件事……”
喬羽颯有些奇怪,不知道青丘究竟是怎麼了,今日說話,總是說一半留一半,於是輕輕蹙起眉頭。
喬羽颯見她神色有異,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不禁挑了挑眉:“你還有事?”
青丘看着她,嘴唇動了動,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白澤,語氣中帶了幾分祈求:“我想和他單獨在一起一會兒,就一會兒,行嗎?”
這個時候,自然是沒有什麼好計較的,喬羽颯陪了白澤這麼長時間,總不能連他的面都不讓青丘見,於是默然點了點頭。
青丘從房間裏面出來的時候,雙眼通紅,喬羽颯就站在門口等着她,一出門便開口道:“你好好照顧他,我……我要走了。”
喬羽颯看着她,這個時候離開,她實在是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你要去哪裏?”
青丘道:“哪裏都好,我在這裏留了這麼長時間,終究是多餘的。”
想來剛剛就是和白澤來告別的,喬羽颯知她去意已決,也不多挽留,畢竟多一個人在這裏,除了多一份傷感,就再沒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