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喬羽颯推開門走出去,隱約覺得空氣中似乎有些不對,側耳聽了一下,果然隱約聽到不遠處有雜亂的馬蹄之聲,不多時便風聲稍緊,似乎是有很多人策馬而來,她在原地停了下來,對面之人似乎是看到了她,在原地停了一會兒,似乎在說些什麼,然後其中一人慢慢走上前來,在她身邊停下了。
這人是舊識了,喬羽颯用力看了看,雖然瞧不清楚臉,但是從這人走路姿態和身形也能瞧得出來,是跟在尉遲燁身邊的內侍李願。
李願從小就跟着尉遲燁一同長大,年歲比尉遲燁略大了些,但是畢竟是一直伺候人的,所以倒是比尉遲燁要顯得年齡大了些。他走到喬羽颯身邊,彎腰一行禮:“好些日子不見,主子看上去身子不大好,若是陛下知道了,怕是又要擔心了。”
喬羽颯微微一笑:“陛下可還好?”
“還好,只是擔心主子生產將近,特意派了人來,若是有什麼不便的,也有人多照應些。”
李願最是知道尉遲燁心意,這一聲主子大概也是叫的習慣,喬羽颯聽得便忍不住想起尉遲燁來,說到底終究是她虧欠於他,那人雖然不露面,關心卻是真的,想到此節不禁眼眶又有些發酸,她一生堅忍,極少落淚,只是近日負擔太重,但凡遇到些什麼事情,便如尋常女兒家一般,忍不住便要掉淚。
李願又是一行禮:“外頭風大,主子身子金貴,若是真想出去還是多注意些時辰,陛下瑣事繁重,這些日子過不來,也怕主子見了他心有憂思,若是哪日見了,還望主子……”
他沒有再說下去,話中意思卻是不言而喻,喬羽颯心中明白,作為一個下人,李願這話說的是有些多了,但卻是處處為尉遲燁着想,於是點頭道:“我省的。”
李願一行人原本是被攔於結界之外,但是如今能夠進來,想來是山谷之中有人開了結界,嘲風不可能,蒲牢更是不可能放尉遲燁的人進來,青丘凡胎一個,又日日不見人影,小白更是不消說,連最基本的御風之術都不會,自然是沒這個本事,喬羽颯心底明白,又透出幾分隱隱的不安來。
那日白澤喂她喝下忘情水,便讓尉遲燁將她帶走,現在打開結界讓尉遲燁的人進來,莫非心中又有什麼打算?
李願瞧出喬羽颯不願讓人過多打擾,所以人馬駐紮在結界之外,尉遲燁自始至終不曾露面,喬羽颯也不知他究竟是來了沒有,但是眼前雖然無事,白澤的身體卻是一日不如一日,她自然也沒有那麼多的功夫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日日哪怕是發獃,也沒空去想其他的人。
白澤身子不好,到了現在卻是三五日才醒來一次,經常是只睜開眼睛瞧了瞧她便又暈了過去,每日喝葯都是嘲風強行撬開他的牙關灌進去的,喬羽颯身子不好,又哭的太多,終於在十五之後便什麼都看不到了,好在喬宇澈一直在身邊照應,腹中的孩兒還是安安穩穩的長大了。
二月中,一日晌午,喬羽颯剛給白澤擦了臉,拿着毛巾準備出門,忽然腹中劇痛,手中的銅盆落地,溫熱的水潑了她一裙子,她哆哆嗦嗦的扶着桌子蹲下,忍不住連腿都在發抖。
臨盆之期提前了。
喬宇澈在門外聽見動靜便沖了進來,看見她這般神情便知道出了什麼事,當即俯身將她橫抱了起來放到隔壁屋中,又出去讓蒲牢去李願那邊請人過來,喬羽颯躺在床上,痛的渾身都在發抖,周圍遠遠傳來嘈雜的人聲,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明明心底很是害怕,聽見聲音自然是該心安的,可是又總覺得那聲音太過吵鬧,恨不得讓所有人都遠遠躲開才好。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蒲牢便帶着人推門進來,此時喬羽颯正躺在床上咬着牙,小腹的痛斷斷續續的十分磨人,隱約還能感覺到裏面小兒的掙扎之態,喬羽颯連叫的力氣都沒有,雙耳嗡嗡作響,原本一團灰黑的眼前竟是冒出幾顆金星來。
她從未有過生育的經驗,只覺得之前所受之痛還不及現在的十之一二,雙耳響的頭都在抽抽的痛,好像是有人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她聽得也不甚清楚,有人扶她起來讓她喝了一碗參湯進去,灌下去才從舌根蔓延出滿嘴的苦澀來,那苦澀的味道衝擊着她的腦子,讓她意識微微清醒了些。
只是清醒之後,她滿心的驚慌好像是野草一般從心底瘋長出來。
她忽然害怕這個孩子就生不下來了。
白澤不在身邊,大哥為了避嫌也出去了,她聞到的都是陌生的味道,周圍是一群她不認識的人,吵吵嚷嚷的對着她說話,她卻是一句話也不想聽的。
陣痛一直在持續,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痛忽然就凌厲了起來,她抓緊床單咬着牙不肯出聲,腰部以下痛的好像是被人用斧子慢慢磨開,有人強行撬開她的牙關在她口中墊上一團紗布,張口的瞬間有濃烈的血腥氣衝進她的口腔,她忍不住便將紗布吐了出來。
好像是一瞬間回到了前世那個下午,她也是這麼躺在床上,滿身都是生不如死的痛意和濃烈厚重的血腥氣,糾纏在一起化作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滲入她的血管之中。
她眼前一片漆黑,周身的力氣在瞬間被抽干,心底彷彿是有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鬧哄哄的滾過,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那請來的幾個穩婆一看這個架勢立馬便慌了,其中一人慌忙跑了出去,便跑便叫喚:“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她,沒有力氣了,現在又大出血,若是這樣下去……”
一個玄色的身影猛地從塌上站起來,怒聲道:“你說什麼?!”
那穩婆嚇得倒退了一步,雖然不知道這人是誰,但是莫名其妙的被人弄到這麼個奇怪的地方來,心底早就犯了嘀咕,只是想想那筆豐厚的酬勞還是忍不住動心,但是看到這人滿臉煞氣的樣子心底又開始後悔,退了兩步覺得退無可退,聲音壓低了幾分,彷彿是期待着她的聲音壓下去,這人的怒氣也能壓下去幾分。
“夫人身子本來就不太好……剛剛便有些血崩,這時候沒力氣了,也不知……”
尉遲燁大步便往前走去,李願邁出一步到他的身前,低聲道:“陛下不可,這婦人生產的屋子穢氣太重,您身子金貴……”
尉遲燁懶得聽他廢話,乾脆伸手一推將他推開,徑直走了進去。
一屋子的穩婆做了一輩子這種事情,哪裏見過男人進產房的?一時間全部都呆愣了,眼睜睜的看着這個男人上前,一把將床上已經昏死的女子拉了起來。
喬羽颯痛的渾身都在痙攣,隱約之中聽到耳邊一個男人咬牙切齒的聲音:“喬羽颯!你這是在做什麼?快清醒些,你撐到現在不就是為了給他生個孩子么?怎麼臨了臨了便放棄了?!”
她痛的意識都有些不清醒,聽着這個聲音極是耳熟,卻怎麼也叫不出名字來,正模模糊糊的想着,便聽那聲音有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不是說從未為他做過什麼定是要保住他的孩子么?這便是你的決心?他還在等着你想辦法救他!你若是死了,我就將你葬在皇陵志宏,你便生死都是我的人!喬羽颯,你可安心?你可能讓他安心!”
他還等着她,想辦法救他?
喬羽颯彷彿是又看到了那個賣刀的女郎,手中拿着一柄彎刀,微笑的看着她:既然有刀,,自然是有鞘的,只是夫人自己知不知道罷了。
這麼想着,好像又聞到了桃花恍惚的香氣,帶着宿海岸特有的海腥氣。
“啊啊啊啊啊-----”
旁邊的穩婆嚇得手一抖,幾乎就沒有按住她,喬羽颯猛地掙扎了起來,幾乎連尉遲燁都被她推開,尉遲燁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回頭大吼道:“將人按住!兩個都要無事!要不然你們今天就等着給她陪葬!”
穩婆哪敢怠慢,又一窩蜂的涌了上來,七手八腳的在旁邊忙了起來,喬羽颯停了停,淚水和汗水縱橫滿臉,痛的額頭上青筋隱隱冒起,面容之上竟是多了幾分猙獰。
傍晚天光大盛,這驚蟄時節,正是初春的破冰之時,這時候卻是忽降大雪,天氣並不寒冷,那雪片卻如鵝毛般紛紛墜落,眨眼間就將黑色的土地覆蓋上了一層白色。
人說春雨貴如油,這初春的大雪,更是祥瑞之兆。
嬰兒洪亮的哭聲穿破飄舞着雪片的天際,喬羽颯聽到這個聲音,下意識的抬頭就想看看那個剛出生的孩子,可是瞬間彷彿是被人抽幹了力氣,頭一歪便昏死了過去。
白澤在她隔壁的房間裏面已經昏迷了五日不曾清醒,但是嬰兒的哭聲響起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好像是微微動了一下,兩行淚順着他緊閉的眼皮慢慢的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