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21.“永”是沒有房間的飛翔(2)
辛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個足以改變我一生的漢字。***
她將它工整地寫在我們面前,然後將學會寫它的任務佈置下來。
林林埋頭寫字,他的認真並不能讓我提高警惕——讓我得意的是,他的書寫永遠無法超越我。然而,樹樹卻不是這個樣子。現在我想到了樹樹,也就是想到了星星,星星每晚都在天上的,只不過出門與否,這與它們的心有很大關係。當林林仰望星夜的行為生后,我本能地接受了那種懷念的方式——人間的相處,是一種僅有眼睛和耳朵被額外安慰的相處。現在,我們得逐步習慣。想一想星星,遠比人類更加永恆——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羨慕樹樹具有那樣嶄新的存在了。
我注意到這個漢字的插圖,事實上,我再也沒有如此在意過一副搭配漢字的簡筆畫了。
辛老師站在小黑板前再次強調書寫的筆畫,“點,橫折彎鉤,橫撇,橫捺。”這是這個漢字全部的生命。“永”字就是這麼簡單地出場了。
“點,橫折彎鉤,橫撇,橫捺……”我在心中模仿默念,一邊將這個字在筆下落實。我的手指我的身心,都願意為這個字傾心。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這是我們入園以來學習的第二本新書,“永”字也僅僅是排列在“我”字后的一個簡單漢字。但就它出場的順序而,其地位又是特殊的。如果“我”是一種自我,是一種為人的尊嚴,那麼“永”呢?它的前面只有“我”,會不會因此感到孤獨?而它的後面排列了幾乎整本書的漢字內容,會不會與它們產生生疏?
不只如此,我更擔心的,是畫面上手拿鮮花斜背對我們站立的小女孩,如果她不改變姿勢,能等到想要的結局嗎?然而我這麼擔心,近乎悲傷,卻不能改變它們的姿勢和意義。
“大家來試着寫寫它,要認真。”辛老師溫柔地提醒道。然後她像往常一樣坐在鋼琴前的椅子上,進入呆的狀態。真遺憾,我還是個小孩子,既不能過問也不能關心——當動作需要她微笑的時候,或者充當更弱者的保護,她會剔除一切個人緒的。所以,悲傷必須充滿效率地在短時間內進行。
樹樹成為星星后的那一天起,他的學業就與我們有了距離,那個距離正在不斷加長,以後也將永遠這麼做——那是一條只有起點沒有終點的林蔭道路,初次進入感到溫馨,然而,只有適應了是將樹葉不斷摧毀然後令樹葉的海洋淹至喉嚨,你會現它的狡猾。我們將學習更多的漢字,直到它們融入自己的生活,我們將有更多的機會將任務轉變成一種習慣——然而,那過早成為星星的樹樹卻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就這樣,我想着他的臉,一遍遍寫下這個字。被寫下的“永”字和我一樣,是一個悲傷地等待。眼下我的懷念不是鮮花,而是一種專心地書寫?——那專心沉澱在心中,就成為能夠飛向宇宙的力量。在這個教室中,每個孩子都拿着筆試圖習慣它——但我知道我與他們不同。
我想幫助她,我想告訴她——你所在意的人已經成為星星了,只要仰起頭就能相遇,不過是背叛了視覺和聽覺的相遇,不過相信存在就是相信內心——我想代替她,這樣,我就能更理智,更聰明地代替她協調這一切。因為我有更全面的理由說服下自己。
林林突然推推我,小聲問道:“暮暮,你覺得我寫的怎麼樣?”
那是他一貫的書寫風格——將筆畫拆散,然後分散在不同的角落。
我皺了皺眉頭,但卻違心地說出“很好”。
林林咧着嘴笑了,他輕聲說:“不知道為什麼,總想到哥哥。”
“我也一樣……”我說,另一隻沒有握筆的手在桌斗下握緊了林林的手。
如果生命是一個不斷奔跑在巨大房間裏的身影,那麼,“永”就是一個沒有房間限制的飛翔。
這是我的知覺,也將是我一生的總結。
那些提前進入“永”字狀態下的存在,永遠越飛越高,越飛越遠——他們不知道自己飛向了哪裏,也不會回頭數一數路過的人群。他們的眼中只有前方,自從成為星星后。而那種星星的光澤,有多麼美麗,就有多麼殘忍。
七歲,我第一次,進入類似永恆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