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虞墨
南理,桃花殺總門。
五月的天氣,天空沉靜,草木欣然,乾淨通透的陽光下,彷彿人的靈魂也可以在此獲得救贖。
與別處的風景不同,桃花谷漫山遍野都是令人神往的桃紅,落英繽紛,恬淡而舒緩。隨着一聲高亢的啼鳴,整個桃花殺都緊張了起來。
今日,終於迎來了門主的密令,可是有資格看到門主密令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入宮?如今的皇城宮牆內早已是危機暗伏。
送葯?整個太皇太后的寢殿,被裏三層外三層圍住,除了在裏面侍候的宮人,禁止一切人進出。
可是,門主交代的事情,即便是不能完成,也必須去做!
新一代的謝旭甲薇依舊是個容貌清冷的白衣女子,她默默看着緋白衣的密令,雙手一搓,便將手中的密令搓成了飛灰。
她準備立刻入宮,想方設法找到桃花殺在宮中的門人,再伺機送葯。
一個時辰后,一隊送水的內侍拉着水車,進入了太皇太后居住的熙思殿。
守衛在這裏的皇宮禁軍早與這些內侍熟稔,他們象徵性的敲敲水車上的木桶,才擺擺手放行。
一個小內侍壓低了身形,在水車的後方費力的推着。守衛看到這個小內侍有些面生,連忙再次攔住了車。
“站住,這個人怎麼沒見過啊?平常送水的常德子呢?”守衛走向近前,打量着小內侍。
驚慌失措的小內侍轉身便跑,一邊跑一邊嘟囔着:“再不跑,就沒命了!”
“站住!給我攔住他!快來人,攔住他……”此時水車被丟在了原地,不知什麼時候,水車下面的木塞被人悄悄拔開,汩汩的水流傾瀉而出,在水的裏面,數十條細小的毒蟲被衝到了地上,這些毒蟲對人有着巨大的攻擊力,紛紛攀附上守衛的大腿,順着軍靴的邊緣鑽了進去。
不多時,此處的數十名守衛都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與此同時,在熙思殿的各個進出要道,相似的一幕都在上演。
當皇帝得知此事的時候,他正在勤政殿被大臣們的爭論吵得頭疼。
“你說什麼?皇祖母她被毒蟲咬了?”皇帝臉色十分陰沉,他登上這個皇位,可以說是自己的祖母殫精極慮為他綢繆而來,此刻聽到此事,立時亂了心神。
“傳御醫!”皇帝頭也不回的奔向了熙思殿。如果祖母真的有什麼閃失,那麼便要所有熙思殿的人來陪葬。
等皇帝步履匆匆的趕來,庄貴妃等一干妃嬪都在殿外等待侍疾。皇帝沒有看到虞后,不由得面色又冷了三分。
當年虞后能坐上后位,其中皇祖母的功勞可以說是功不可沒。如果今日虞后可以不顧一切的來此等待侍疾,那麼即便她違背了自己令她禁足宮中的旨意,那也可以說她是個有情有義,或許自己還可以放了她自由。
可惜,虞后錯過了一個拯救自己的大好機會。
皇帝微微垂眸,聽着太醫回稟道:“陛下,太皇太后被毒蟲所傷,臣等雖然儘力救治,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太醫還不曾說完,皇帝已經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寶劍,寒氣逼人的劍尖,正抵在太醫的喉嚨上。
“你如果敢說皇祖母沒救的話,我便立刻殺了你!”皇帝盛怒之下,連聲音都變得與往日不同。
“噗通~”太醫們都立刻跪在了地上,“陛下開恩,並非是臣等推諉,那毒蟲世間罕見,古書記載其生於西邊的崇山峻岭之間,非我南理之蟲啊!”
皇帝一愣,什麼人又是什麼目的,千里迢迢找來這等毒蟲,只為對付皇祖母一個垂暮之人?
只需想想,皇祖母一旦醒來,誰會受益,誰又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面,便可以知道是誰動得手了。
皇帝的目光微不可查的在站在眾妃首位的庄貴妃臉上掃過,此時已經接近晚膳時分,庄貴妃一身赭色華服,明艷動人,看來是早有準備了。
他允許這些後宮爭鬥的存在,後宮朝堂本就是一體,可是,他不能允許超脫他掌控的事情發生。能取得大楚西嶺之毒蟲,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莊家這麼做,可以說碰觸了自己的底線。
思尋了片刻,皇帝收回了目光,“將平樂公主請來,皇祖母對她最為喜愛,就讓她來侍疾吧!你們都下去吧,無詔不必前來問安。”皇帝聲音淡淡,顯然是生氣了。
庄貴妃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覆心中的不滿,她以為今日入熙思殿侍疾非她莫屬,沒想到皇帝卻選了那個已經被自己逼入絕地的曼筠!
她努力堆出了一抹恭敬順從的表情,對皇帝行了退拜大禮,才施施然帶着眾多後宮妃嬪離開了熙思殿。儘管她表面上裝作平靜無波,可她於薄紗中若隱若現的雙拳將她出賣,皇帝只一個眼風,便看得一清二楚。
莊家從來就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家族,莊家的女兒跋扈囂張,可是她們難道不知道嗎?再如何都要看着天家的臉色,因為,天最大!
平樂公主曼筠被引來的時候,皇帝還坐在太皇太后的床邊沒有走,他看了曼筠一眼,“你太奶奶就由你在此侍奉吧,莫要讓朕失望。”
皇帝似乎並不想多說什麼,她長得太像虞后了,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到虞後年輕時候的風采,身為帝王,他不可能一生只鍾愛一個女人,但是他承認,虞后曾是他一見傾心之人。
幽幽嘆了口氣,皇帝起身準備趕回勤政殿,那裏還有一干朝臣在等着他,永遠無休無止的政務讓他頗為疲憊,天下人都在爭這個皇位,可是為什麼他卻在這高絕的山頂,越來越孤單呢!
看着皇帝落寞的背影,曼筠命人取來溫水,為太奶奶凈手。
就在宮女不經意的某個瞬間,曼筠的手中多了一顆藥丸,她將藥丸化入了水盆之中,親自絞了絹布,一遍又一遍的為太皇太后擦拭臉龐和雙手。
等她忙碌完,才看了看垂手侍立在門口的宮女,那是隨她一同來到熙思殿的謝旭甲薇,她們目光在剎那間碰撞,又若無其事的錯開。謝旭甲薇扮做最普通的宮女,隨曼筠來到此處,便是做了最後強闖的準備,無論如何,葯必須送入殿內那位老人那裏。可是,身為上位者,心思難猜,皇帝突然改了主意,讓她們的計劃出奇順利的完成了。
庄貴妃永遠都想不到,曼筠竟然用了最不可能成功的方式,將葯帶了進來。她的人曾在曼筠來之前,以避嫌的名義將曼筠全身搜了一遍,就為的是防止她夾帶什麼東西進來,可惜,他們忽略了曼筠胸前那顆拇指大的南珠。
曼筠看着太奶奶那逐漸恢復過來的臉色,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她看着這個老人,自己從很小的時候便長在她的膝下,如今,她雖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卻依然有着太皇太后的威儀。縱然皺紋如刀削劍刻,一道道的將老態勾勒在這張也曾明艷動人的臉上,但這個老人,依然是曼筠心中最親近最依賴的人。
曼筠如小貓一般,蜷縮在老人的手邊,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一道淚痕順着眼角流下,空蕩蕩的大殿裏,依稀有着被沉沉壓抑住的哽咽。
鳳陽宮,此刻依然是燭火通明。
虞后支着額角,閉目坐在主位上,滿臉倦色。曼修不停在殿中走來走去,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
“曼修,過來,你這個急躁的樣子,以後如何繼承大統?”虞后睜開眼睛,眼神中有着無窮無盡的慾望和野心。
“阿姐都快沒命了,現在被召去了熙思殿,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母后,您一點都不着急么?”曼修雖然還只是個孩子,但他生長的環境令他早已不是一個孩童的心智。
他轉了轉眼睛,換上了一副撒嬌的模樣,幾步上前拉住虞后的手,“母后,我們去太奶奶那看看阿姐吧,修兒想姐姐了!”
虞后平靜的撫摸着曼修的頭,緩緩開口,如閑話家常一般說道:“母后不去熙思殿,才是救你的阿姐。”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今日自己出現在了那裏,皇帝便會讓她留下侍疾,那麼曼筠依然會被圈禁在她自己的宮中,也便給庄貴妃留下動手的機會。
“母后,兒臣不懂!”曼修眨着懵懂的眼睛,不解的問道。
“修兒,你只需知道,母后無論何時,都不會捨棄你們姐弟!”虞后將曼修緊緊的摟在懷中,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要用力。
皇帝站在暗影里,看着虞后與曼修緊緊相擁的一幕,眼睛裏的寒星一閃,便跨出了門去。虞墨,朕愛過你,你可以曾愛過朕么?
皇帝還記得剛認識虞墨的時候,她縱馬揚鞭,二八年華如同綻放的薔薇,艷麗不可方物。那時自己還是個不太受寵的皇子,在步步殺機的皇宮中,早就學會了隱藏所有的情緒。
那時,便是被她真誠乾淨的笑容所打動,寧願放棄了一個統兵上陣的機會,也求來這門親事。可是,她入宮后,便很少再有那般清透的笑容,即便是誕下一兒一女之後,即便是她母儀天下之後,她已然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她了。
皇帝想到這,心頭微微一凜,唇角不禁浮現一抹自嘲的笑來,她是有過別的男人么?想着那些證明曼筠血脈疑點的證據,皇帝的心又一層層的涼了下去。
夜色入水,微涼之中帶着些夜花的香氣,讓人沉溺也讓人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