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相逢患難共命行(10)
雪,帶給我不安,帶給我恐怖,帶給我終夜各種不舒適的夢……一大群小豬沉下雪坑去……麻雀凍死在電線上,麻雀雖然死了,仍掛在電線上。行人在曠野白色的大樹里,一排一排地僵直着,還有一些把四肢都凍丟了。
這樣的夢以後,但總不能知道這是夢,漸漸明白些時,才緊抱住郎華,但總不能相信這不是真事。我說: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夢?照迷信來說,這可不知怎樣?”110
“真糊塗,一切要用科學方法來解釋,你覺得這夢是一種心理,心理是從哪裏來的?是物質的反映。你摸摸你這肩膀,凍得這樣涼,你覺到肩膀冷,所以,你做那樣的夢!”很快地他又睡去。留下我覺得風從棚頂、從床底都會吹來,凍鼻頭,又凍耳朵。
夜間,大雪又不知落得怎樣了!早晨起來,一定會推不開門吧!記得爺爺說過:大雪的年頭,小孩站在雪裏露不出頭頂……風不住掃打窗子,狗在房后哽哽地叫……
從凍又想到餓,明天沒有米了。
他的上唇掛霜了
他夜夜出去在寒月的清光下,到五里路遠一條僻街上去教兩個人讀國文課本。這是新找到的職業,不能說是職業,只能說新找到十五元錢。禿着耳朵,夾外套的領子還不能遮住下巴,就這樣夜夜出去,一夜比一夜冷了!聽得見人們踏着雪地的響聲也更大。他帶着雪花回來,褲子下口全是白色,鞋也被雪浸了一半。
“又下雪嗎?”
他一直沒有回答,像是同我生氣。把襪子脫下來,雪積滿他的襪口,我拿他的襪子在門扇上打着,只有一小部分雪星是震落下來,襪子的大部分全是潮濕了的。等我在火爐上烘襪子的時候,一種很難忍的氣味滿屋散佈着。111
“明天早晨晚些吃飯,南崗有一個要學武術的。等我回來吃。”他說這話,完全沒有聲色,把聲音弄得很低很低……或者他想要嚴肅一點,也或者他把這事故意看做平凡的事。總之,我不能猜到了!
他赤了腳,穿上“傻鞋”,去到對門上武術課。
“你等一等,襪子就要烘乾的。”
“我不穿。”
“怎麼不穿,汪家有小姐的。”
“有小姐,管什麼?”
“不是不好看嗎?”
“什麼好看不好看!”他光着腳去,也不怕小姐們看,汪家有兩個很漂亮的小姐。
他很忙:早晨起來,就跑到南崗去;吃過飯,又要給他的小徒弟上國文課;一切忙完了,又跑出去借錢;晚飯後,又是教武術,又是去教中學課本。
夜間,他睡覺醒也不醒轉來,我感到非常孤獨了!白晝使我對着一些傢具默坐,我雖生着嘴,也不語;我雖生着腿,也不能走動;我雖生着手,而也沒有什麼做,和一個廢人一般,有多麼寂寞!連視線都被牆壁截止住,連看一看窗前的麻雀也不能夠,什麼也不能夠,玻璃生滿厚的和絨毛一般的霜雪。這就是“家”,沒有陽光,沒有暖,沒有聲,沒有色;這就是“家”,寂寞的家,窮的家,不生毛草的荒涼的廣場。
我站在小過道窗口等郎華,我的肚子很餓。
鐵門扇響了一下;我的神經便要震蕩一下;鐵門響了無數次,來來往往都是和我無關的人。汪林她很大的皮領子和她很響112
的高跟鞋相配稱,她搖搖晃晃,滿滿足足,她的肚子想來很飽很飽,向我笑了笑,滑稽的樣子用手指點我一下:“啊!又在等你的郎華……”
她快走到門前的木階,還說著:“他出去,你天天等他,真是怪好的一對!”
她的聲音在冷空氣里來得很脆,也許是少女們特有的喉嚨。對於她,我立刻把她忘記,也許原來就沒把她看見,沒把她聽見。假若我是個男人,怕是也只有這樣。肚子響叫起來。
汪家廚房傳出來炒醬的氣味,隔得遠我也會嗅到,他家吃炸醬麵吧!炒醬的鐵勺子一響,都像說:“炸醬,炸醬麵……”
在過道站着,腳凍得很痛,鼻子流着鼻涕。我回到屋裏,關好二層門,不知是想什麼,默坐了好久。汪林的二姐到冷屋去取食物,我去倒髒水見她,平日不很說話,很生疏,今天她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