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人為與人言（104）

可是平庸終於成了我們這個時代的時尚。我們助長頹廢和虛無，我們歌頌徽惰、退避、忍讓、苟且，反對激烈、冒險、追逐、鬥爭。我們對平穩、溫和、安全的鐘己經出神入化。荒謬的道德教條主宰了我們的信念，我們什麼都要查本本。萎縮、畏縮、委瑣是我們的名字，我們不會生氣，不會憤怒，我們過着一種毫無激，毫無理想，毫無失敗也毫無成功的生活，我們的日子昨天等於今天，今天等於明天，日復一日，我們的生命在重複中消耗。我們不以為恥辱，相反以之為榮。我們可恥地背叛了我們的祖先，他們離開叢林，以兩隻腳走路，騰出手來絕不是讓我們遊手好閒的，如果我們的祖先看到我們今天的境象，他一定會悲痛欲絕，我們離開我們的本能已經太遠，我們離開我們身體已經太遠，我們被可詛咒的道德主義者殺害了，我們成了一群卑微的小心翼翼的靈魂主義者，我們四肢萎縮，肌肉僵化，我們的感官遲鈍了，我們失去了官能，我們成了一些頭大如盆身輕如燕的人，而我們的頭腦中裝的全是道德主義的漿糊-這種漿糊要我們作的惟一一件事是平庸，我們成了一些只會思想而不會行動的人。如今平庸這個傢伙已經徹底地主宰了我們。街上熙熙攘攘的平庸手拉着手，家裏慵慵懶懶的平庸在三流電視前面消磨着時光……平庸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惟一財產，我們什麼都沒有惟有平庸。

每個人的平庸作為對象性存在都以對方的平庸為前提，其實平庸並不先天地存在於這個世界，相反平庸作為一種結構是被我們呼喚出來的。我們本身就是那個呼喚別人平庸的存在。我們其實是害怕別人的不平庸，在別人的不平庸中我們的平庸（作為一種高貴品格的面具）就會一觸即潰，在別人的孤絕面前我們的平庸就像一堆垃圾一樣虛弱，因而為了不至於使我們的平庸成為垃圾，我們就要努力鞏固別人的平庸，並因此而建立一個平庸的攻守同盟，我們一致勸說那些不甘平庸的人甘於平庸，我們一致對那些不聽規勸的人施以冷嘲熱諷、挖苦打擊，我們用流蜚語、冷冷語、惡惡語擊垮他們，讓他們自覺地回到我們的陣營中來。這樣作為時尚的平庸就產生了。

每個人都在主動或者被動地堅守平庸並在自覺地督促別人平庸，換之，平庸己經深深地物化到了我們的血液中，成了一種社會結構。

然而平庸的人有時是不願意暴露他的真實身份的，如果你在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你問他：你是個庸人嗎？這時他會瞪大了眼睛，紅了臉，他檬緊了拳頭，準備和你理論一番。他認為你說他是個庸人是侮辱了他。難道他真的生氣了嗎？不是的，他生氣的只是你問他的口氣，你問他你是不是一個庸人，這說明你已經把他看成一個庸人了，而隱含地你將自己排除在了庸人之外，這是他難以忍受的，庸人最不能看的就是不平庸的人。如果你不這樣問他，如果你先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庸人。他會一趙即對你親密有加，他會將你視作知己，平庸之路上的同路人。他會側身過來對你耳語道：你說呢？我也是一個庸氣。他怕你把他當成一個英雄（以英雄的要求來要求他），把他當成異類、他怕你嫉妒他進而低毀他-當他認定你是個庸人的時候，他一定急於證明自己也是個庸人，從而一與你達成一種諒解，這是庸人對待庸人的基本策略。而這種策略進一步鞏固了平庸作為時尚的地位。

在這樣的時尚中不平庸的人如何生存？他們惟一的方法以能是假裝平庸，如果他不這樣，而是我行我素，那麼平庸若就會對他實施報復。因為平庸作為一種\"高尚的時尚\"得以存在的前提是大家都肯，如果有人出乎其類，那麼這個不平庸就會使平庸聯盟出現破毀的跡象，不平庸是平庸的敵人，它使平庸無地自處。因而平庸者總是把不平庸當作最大的敵人加以低毀、謾罵、打擊、拉攏。這時不平庸只能披着平庸的外衣出現，在平庸的幌子下接受平庸的保護。因而不平庸擾必須以平庸為策略（有時不平庸者甚至比真正的平庸者更加認真地宣傳自己的平庸。他們用更多的時間證明自己的平庸，宣傳自己的平庸）。這就導致了整個社會在口頭上對平庸的一致認同。平庸作為時尚的地位也因此而大大地鞏固了。它所向披靡，沒有公開的反對者。換個角度說，一個不甘於平庸的人、他必須以平庸為自己的策略，他天天都在被迫地證明自己的平庸，他被迫打牌、被迫逛街、被迫看無聊的小報、被迫牢騷……他逼迫自己在這種方式中消耗自己的生命，漸漸地他找不到那個本真的不平庸的自己了，他被自己的偽裝給迷惑了，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平庸而看不到自己的不平庸了，也就是說，他終於真正地成了一個庸人。這個世界上許多人就是在這種況下自覺不自覺地成為庸人大聯盟中的一員的。這就是平庸，它己經牢牢地統治了我們。它不愧是一個策略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