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才情畢露顯鋒芒(21)
他是我們的舅公,這事實是經“大人們”指點給我們一群小孩子知道的。***於是我們都叫他做“吉公”,並不疑問到這事實的確實性。但是大人們卻又在其他的時候里,間接的或直接的,告訴我們,他並不是我們的舅公的許多話!凡屬於故事的話,當然都更能深入孩子的記憶里,這舅公的來歷,就永遠的在我們心裏留下痕迹。
“吉公”是外曾祖母抱來的兒子。這故事一來就有些曲折,給孩子們許多想像的機會。外曾祖母本來自己是有個孩子的,據大人們所講,他是如何的聰明,如何的長得俊!可惜在他九歲的那年一個很熱的夏天裏,竟然“出了事”。故事是如此的:他和一個小朋友,玩着抬起一個舊式的大茶壺桶,嘴裏唱着土白的山歌,由供着神位的后廳抬到前面正廳里去……(我們心裏在這裏立刻浮出一張鮮明的圖畫:兩個小孩子,赤着膊,穿着挑花大紅101
肚兜,抬着一個朱漆木桶,裏面裝着一個白錫鑲銅的大茶壺,多少兩的粗茶葉,泡得滾熱的——)但是悲劇也就生在這幅圖畫後面,外曾祖父手裏拿着一根旱煙管,由門后出來,無意中碰倒了一個孩子,事兒就壞了!那無可償補的悲劇,就此永遠嵌進那溫文儒雅讀書人的生命里去。
這個吉公用不着說是抱來替代那慘死去的聰明孩子的。但這是又過了十年,外曾祖母已經老了,祖母已將出閣時候的事。講故事的誰也沒有提到吉公小時是如何長得聰明美麗的話。如果講到吉公小時的形,且必用一點嘆息的口氣說起這吉公如何的頑皮,如何的不愛念書,尤其是關於學問是如何的沒有興趣,長大起來,他也始終不能去參加他們認為光榮的考試。
就一種理論講,我們自己既在那裏讀書學做對子,聽到吉公不會這門事,在心理上對吉公生了一點點輕視並不怎樣不合理。但是事實上我們不只對他的感總是那麼柔和,時常且對他生不少的驚訝和欽佩。
吉公住在一個跨院的舊樓上邊。不只在現時回想起來,那地方是個浪漫的去處,就是在當時,我們也未嘗不覺到那一曲小小的舊廊,上邊斜着吱吱呀呀的那麼一道危梯,是非常有趣味的。
我們的境界既被限制在一所四面有圍牆的宅子裏,那活潑的孩子心有時總不肯在單調的生活中磋磨過去,故必定竭力的,在那限制的範圍以內尋覓新鮮。在一片小小的地面上,我們認為最多變化,最有意思的,到底是人:凡是有人住的,無論哪一個小角落裏,似乎都藏着無數的奇異,我們對它便都感着極大興味。所以挑水老李住的兩間平房,遠在茶園子的後門邊,和退休的老102
陳媽所看守的廚房以外一排空房,在我們尋覓新鮮的活動中,或可以說長成的過程中,都是絕對必需的。吉公住的那小跨院的舊樓,則更不必說了。
在那樓上,我們所受的教育,所汲取的知識,許多確非負責我們教育的大人們所能想像得到的。隨便說吧,最主要的就有自鳴鐘的機輪的動作,世界地圖,油畫的外**隊軍艦,和照相技術的種種。但是最要緊的還是吉公這個人,他的生平,他的樣子、脾氣,他自己對於這些新知識的興趣。
吉公已是中年人了,但是對於種種新鮮事的好奇,卻還活像個孩子。在許多人跟前,他被認為是個不讀書不上進的落魄者,所以在舉動上,在人前時,他便習慣於慚愧、謙卑、退讓、拘束的神。唯獨回到他自己的舊樓上,他才恢復過來他種種生成的性格,與孩子們和藹天真地接觸。
在樓上他常快樂地笑;有時為著玩弄小機器一類的東西,他還會帶着嘲笑似的,罵我們遲笨——在人前,這些便是絕不可能的事。用句現在極普通的語講,吉公是個有“科學的興趣”的人,那個小小樓屋,便是他私人的實驗室。但在當時,吉公只是一個不喜歡做對子讀經書的落魄者,那小小角隅實是祖母用着布施式的仁慈和友愛的含忍,讓出來給他消磨無用的日月的。
夏天裏,約略在下午兩點的時候。那大小几十口複雜的家庭里,各人都能將他一份事打開來,騰出一點時光睡午覺。小孩們有的也被他們母親或看媽抓去橫睡在又熱又悶氣的床頭一角里去。在這個時候,火似的太陽總顯得十分寂寞,無意義的罩着一個兩個空院,一處兩處洗曬的衣裳,剛開過飯的廚房,或無人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