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才情畢露顯鋒芒(19)

36.才情畢露顯鋒芒(19)

我的小銅壺裏本來燒着茶,我便倒出一杯遞給她。***這回她卻怔了說:“真想不到這個時候有人給我茶喝,我這回真的走到中國了。”我笑了說:“百羅告訴我你喜歡到井裏汲水,好,我就喜歡泡茶。各人有他傳統的嗜好,不容易改掉。”就在那時候,她的兩唇微微地一抿,像朵花,由含苞到開放,毫無痕迹地輕輕地張開,露出那一排貝殼般的牙齒。我默默地在心裏說,我這一生總可以說真正的見過一個稱得起美人的人物了。

“你知道,”我說,“學校里誰都喜歡說起你,你在我心裏簡直是個神話人物,不,簡直是古典人物;今天你的到來,到現在我還信不過這事的實在性!”

她說:“一生里的事大半都好像做夢。這兩年來我漂泊慣了,今天和明天的事多半是不相連續的多;本來現實本身就是一串不一定能連續而連續起來的荒誕。什麼事我現在都能相信得過,尤096

其是此刻,夜這麼晚,我把一個從來未曾遇見過的人的清靜打斷了,坐在她屋裏,喝她幾千里以外寄來的茶!”

那天晚上,她在我屋子裏不只喝了我的茶,並且在我的書架上搬弄了我的書,我的許多相片,問了我一大堆話,告訴我她有個朋友喜歡中國的詩——我知道那就是那青年作家,她的人,可是我沒有問她。她就在我屋子中間小小燈光下愉悅地活動着,一會兒立在洛陽造像的墨拓前默了一會兒,停一刻又走過,用手指柔和地順着那金色面具的輪廓上抹下來。她搬弄我桌上的唐陶俑和圖章,又問我壁上銅劍的銘文——純凈的型和線似乎都在引逗起她的興趣。

一會兒她倦了,無意中伸個懶腰,慢慢地將身上束的腰帶解下,自然地,活潑地,一件一件將自己的衣服脫下,裸露出她雕刻般驚人的美麗。我看着她耐性地,細緻地,解除臂上的銅鐲,又用刷子刷她細柔的頭,來回的走到浴室里洗面又走出來。她的美當然不用講,我驚訝的是她所有舉動,全個體態,都是那樣的有個性,奏着韻律。我心裏想,自然舞蹈班中幾個美體的同學,和我們人體畫班中最得意的兩個模特——明蒂和蘇茜,她們的美實不過是些淺顯的柔和及妍麗而已,同鍾綠真無法比較得來。我忍不住興趣地直爽地笑對鍾綠說:

“鍾綠你長得實在太美了,你自己知道么?”

她忽然轉過來看了我一眼,好脾氣地笑起來,坐到我床上。

“你知道你是個很古怪的小孩子么?”她伸手撫着我的頭后(那時我的頭是低着的,似乎倒有點難為起來),“老實告訴你,當百羅告訴我,要我住在一個中國姑娘的房裏時,我倒有些害怕,097

我想着不知道我們要談多少孔夫子的道德,東方的政治;我怕我的行為或許會觸犯你們謹嚴的佛教!”

這次她說完,卻是我打個哈欠,倒在床上好笑。

她說:“你在這裏原來住得還真自由。”

我問她是否指此刻我們不拘束的行動講。我說那是因為時候到底是半夜了,房東太太在夢裏也無從干涉,其實她才是個極宗教的信徒,我平日極平常的畫稿,拿回家來還曾經驚着她的靦腆。男朋友從來只到過我樓梯底下的,就是在樓梯邊上坐着,到了十點半,她也一定咳嗽的。

鍾綠笑了說:“你的意思是從孔子廟到自由神中間並無多大距離!”

那時我睡在床上和她談天,屋子裏僅點一盞小燈。她披上睡衣,替我開了窗,才回到床上抱着膝蓋抽煙,在一小閃光底下,她努着嘴噴出一個一個的煙圈,我又疑心我在做夢。

“我頂希望有一天到中國來,”她說,手裏搬弄床前我的夾旗袍,“我還沒有看見東方的蓮花是什麼樣子。我頂愛坐帆船了。”

我說:“我和你約好了,過幾年你來,挑個山茶花開遍了的時節,我給你披上一件長袍,我一定請你坐我家鄉里最浪漫的帆船。”

“如果是個月夜,我還可以替你彈一曲希臘的弦琴。”

“也許那時候你更願意死在你的愛人懷裏!如果你的他也來。”我逗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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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一樹為儂香(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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