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一片天空
回家的路上,張岱依舊有種恍惚感。
老舊的電線杆,半空飛過的1群麻雀,熟悉又陌生的馬路,行人路上的米字型紅色地磚泛着濃郁的時代感……這1切的1切,都顯得那麼的不真實。
幾次閉眼,又幾次睜開,自己所見依舊是那片天空。
下午4點,張岱將2手的山地車往樓下的小巷裏1扔,背着書包,直奔家門。
這是1間8十平的房子,3室1廳1衛1廚,居住着親爸,親媽和奶奶。
不過現在這個點,爸媽還在上班,屋子裏應該只剩下年過7旬的奶奶。
“奶奶……我回來了!”
張岱大喊了1聲,很快1個穿着碎花短衫的小老太太從陽台走出來,看見自家的大孫子,臉上的褶皺立刻變得舒展起來。
而這1剎那,張岱生出1種恍然隔世般的感覺。
“今天都考完了?”
“嗯。”
“有把握嗎?”
“7788吧,大後天還得去學校預估分數,填報志願。”張岱伸出手,有些不自然地攬着小老太的肩膀,話沒說得太滿,這反而讓對方鬆了1口氣。
“哎呦,勒脖子,快鬆開。”老太太嘟囔着,實在不習慣自家孫子黏着自己。
張岱抿了抿嘴,看着2十年前的奶奶,鼻子微酸。
“大孫子,你怎麼哭鼻子了?”
“我才沒有呢!您老眼花了吧!”
張岱彎下腰系鞋帶,趁機抹去眼角的淚珠,實在是看着離世的奶奶重新出現在眼前,哪怕事先有所預料,依舊心頭大動。
之前,無論是身處考場還是見到關琳,他也最多感慨,可看到死而復生的小老太時,張岱才真真切切感覺到重活1生的幸福!
“哎呀,4點多了,該去做飯了。”老太太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再有半個小時,自己的大兒子和兒媳就要回來了。
“奶奶,你歇着,我來炒菜。”
“哎呦,別添亂!”老太太嫌棄張岱,直接將他從廚房推了出去。
“奶奶,我真會!”
“別添亂,桌子上有西瓜,餓了先吃點,奶奶今天買了只鴨子,好好給你補補。”
沒辦法,自己實在拗不過小老太,張岱只能搬了條藤椅坐在弄堂里,1邊搖着蒲扇,1邊感受着獨屬老房子的1份寧靜。
2000年的剎南縣,大部分住宅區都是7層左右的老房子,最高的地方也只有縣府大樓後面的電影院,目測高度還不到3十米,不過因為地勢差,所以看起來特別大。
由此也可見2000年的剎南縣是真窮,馬路還是黃沙,1下雨就成了泥濘不堪,就算晴天,大風1吹,空氣也會變得灰濛濛1片,唯1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每年的高考成績了。
不過誰都不會想到,隨着改革開放的日漸深入,用不了多久,剎南縣的發展便會以1種誇張的速度進入所有人的視線,最終成為全國第1批百強縣。
不過自己眼前的破敗房子,距離它被拆遷的日子,卻足足還有20年。
也就在那1年,奶奶因為血管堵塞引起併發症,最後還未住進新房便在痛苦中撒手人寰。隨後兩個叔叔為了3萬塊的喪葬費徹底翻臉,不惜大打出手,險些釀成大禍,甚至就連張岱最親的姑姑,也因為猜忌與嫉妒,老死不相往來。
“呵呵,都是錢啊。”
張岱記憶最深刻的是當初親父親失業,自己又落選中考,原本他已經準備去讀普高,可母親堅決不同意,而3萬塊的高價入學費無疑是對這個毫無積蓄的家庭1次沉重的打擊。那年夏天在東拼西湊下,母親又向姑姑借了1萬塊,誰曾想當天夜裏,還沒有捂熱的錢又被親姑上門拿了回去,這讓張岱的內心充滿了深深的自卑感。
甚至很長1段時間,他都不願意去回想這1段在時光中長滿了倒刺的記憶。
而現在想起,無論是中考失敗父母借錢時的卑微沮喪,還是每次聚會親人嘴臉的歷歷在目,不堪的歲月始終穿梭在張岱整個人生,他不想再經歷1次那些至暗時刻,短時間內,自己必須做出改變自身命運的抉擇。
而唯1的辦法,就是搞錢!
“我現在年齡還小,也沒有身份證,很多東西雖然有想法,但是很難實施。”張岱蹬着腿,讓自己的藤椅搖晃起來,腦海中關於這個時代的記憶不斷出現。
“不過,改變父母的未來,迫在眉睫。”
“還有錢,我也得想想辦法……”
夏日的山風,吹起少年單薄的衣衫。
在舒適的藤椅上眯了1小會,弄堂里便傳來1陣熟悉的鈴鐺聲。
進來的人是親爸張國忠,1個4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穿着白色的背心,手推着1輛盛海牌永久自行車,後面還跟着親媽蘇敏,工作了1天,兩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疲憊。
不過看見兒子的時候,蘇敏還是笑盈盈。
“老媽!”張岱瞬間從藤椅上站起來,看着對面年輕的2老,很難去想像日後的2十年,滄桑會爬滿他們堅毅的臉頰,歲月把他們變得如此蒼老。
而現在,他們都很年輕,未來充滿了無限可能。
“考得怎麼樣?有信心嗎?”蘇敏摸了摸親兒子的腦袋。
“1隻腳已經邁進重點了。”
“真假的?這1次那麼自信?”蘇敏略帶狐疑打量他1眼,想了想還是道:“別有壓力,就算進不去重點,但是只要分數能上檔,爸媽就算是砸鍋賣鐵,也會籌齊自費生學費的。”
1直沉默的親爸也說道:“錢的問題不要擔心,這個月餐館生意不錯,你姑父和姑姑承諾會多發1筆獎金給我,再加上我之前工作的買斷費,應該夠了。”
聽到父親的話,張岱才猛然想起,如今的父親還在姑父的餐館裏工作,但幾個小時以後,親姑的1個電話直接讓這個家的經濟陷入半癱瘓的狀態。
直到多年以後,在1次家庭聚會爭吵中,張岱才明白,當初餐館辭去父親的真正原因從來都不是所謂的資金問題,而是父親太過於正直,不會昧着良心賺錢,從而影響了姑父開店牟利。可無論是親姑還是姑父,他們從來都不會去想,在他們創業的頭幾年,是誰天不亮在店裏打掃衛生,是誰每天最後1個離開餐館,又是誰風雨無阻穿梭在各個廠區配送盒飯。
此時此刻,再看着父親身上那件被蟲蛀都不捨得扔掉的白背心,張岱的鼻頭泛起1陣濃濃的酸楚。
跟着父母進門的1剎那,還是沒有忍住,幾滴眼淚落在陰暗中,濺起鹹鹹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