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擾我思緒(上)(3)
警惕媒體,又離不開媒體。***這是全媒體時代作家們的宿命。作家在需要個人經驗的同時,還需要寬闊的視野、豐富的知識、新鮮的材料。一個人的經歷是有限的,如果完全拋棄媒體,那他的視野也許就受到限制。所以,我離不開媒體提供的經驗,甚至在寫作時需要二手經驗對一手經驗進行補充。一些更為年輕的作家,基本都生活在網上。從網上獲取經驗已是他們的常態。我不能否定這種生活,也不敢妄來自網上的經驗就一定寫不出優秀的作品。有時候,媒體視頻播放的畫面,比自己的親歷更靠近目標,更接近本質。我就在慢鏡頭裏,看到過眼鏡蛇毒液噴出時的形狀和曲線,這是肉眼根本沒法看清的事實。二手經驗並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們有沒有意識到眼睛的前方尚有一個鏡頭的存在?新聞報道的後面還有記者的大腦、媒體的企圖?不管是直接或間接的經驗,對於作家來說,每一次寫作都是一次撥開迷霧的過程。撥開得越深,也許就越能看到有價值的經驗,就像珍珠在蚌殼裏,就像思想在大腦深處。面對媒體海量的信息,作家必須學會用減法。比如用一支香煙的重量減去煙灰的重量,你就能算出煙的重量。用人體臨死前的重量減去死掉一分鐘后的重量,你就能算出人類靈魂的重量,有人說答案是21克。如果我們能算出鏡頭過濾掉的溫度,能算出記者大腦的用意、媒體的企圖,那一部偉大的作品也許就產生了。作家的作為就在這輕輕的21克里,他們在信息與作品之間設立了一道複雜的工序,那就是作家心靈的化學反應。這個反應過程就是寫作過程,真的被保留,假的被拋棄,正好與食品造假的工序逆行。有了作家的心靈檢測,我們就能從小說中讀到真正的中國經驗或美國經驗。這也是作家存在的理由。他們可以從假的信息里提煉出真的信息。他們一次次證明虛構比現實更可信。
所以,經驗在媒體的裏面、在生活的深處、在心靈的底層。如果我們沒有靈魂引導,沒有追問需求,沒有開採能力,那就有可能永遠觸摸不到真實,那一本本磚頭似的作品所呈現的,也許都是經驗的表皮,也許就是貨真價實的偽經驗。
真正的經典都曾九死一生
1954年,作家納博科夫在小說《洛麗塔》快要收尾的時候,借主人公亨伯特之口說:“此書正式出版讓各位一飽眼福時,我猜,已經到了21世紀初葉……”這個預測雖然是虛構中的虛構,但不難看出納博科夫對該書前途所持的悲觀緒。事實正如他所料,當小說脫稿之時,也就是該書開始漫長旅行之時。它先後被美國五家大出版社退稿,就連和納博科夫簽有協議的《紐約客》也不願刊登。這些有權有勢的出版社和雜誌對《洛麗塔》都出了“死刑判決”書,彷彿當時的美國出版界集體眼瞎。傳說,也曾經有火眼金睛看到這個小說的價值,只是迫於當時美國閱讀環境的壓力,所以不敢好。然而,我更願意相信,當時真的沒有人喜歡它,除了納博科夫的妻子薇拉。這個“老男人**”的故事,即便是放在標榜自由和開放的美國也過於驚世駭俗,它嚴重地挑戰了人類的道德底線。
不能出版,也許不是對作家最沉重的打擊。納博科夫完全可以說這是一部寫給未來讀者的小說,也可以說這是寫給50個知音閱讀的偉大作品。全世界所有倒霉的作家,無不這樣自我安慰,並以此作為創作的動力。但是,就連這樣的安慰納博科夫也不能得到。曾經幫他推薦稿件到《紐約客》表的評論家威爾遜,是納博科夫值得信賴的朋友,也是納博科夫的文學知己。可是,當威爾遜在看完《洛麗塔》之後,回信給納博科夫:“我所讀過的你的作品中,最不喜歡這部。”甚至把《洛麗塔》指責為“可憎”、“不現實”、“太討厭”,並將這些意見轉告給出版商,使《洛麗塔》未曾出版先有臭名。而另一位評論家瑪麗?麥卡錫在根本沒有讀完該書的況下,竟然寫文章批評其“拖泥帶水,粗心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