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番外篇·有些感情不得好死①

第355章 番外篇·有些感情不得好死①

我叫祝貪,是個大學生。

現在我在醫院,坐在婦科門診門口,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我盯着碎裂了的手機屏幕發獃,等着牆上的顯示屏報號碼。

我手裏有病曆本,裏面夾着幾張單子,是我上午做出來的妊娠測試以及子宮B超報告。輪到我的時候,我把這些單子一併交給了醫生。

醫生拿着化驗報告單,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看着像是很久沒擦的厚厚鏡片後面反射出兩道鄙夷的光,“你成年了么?就懷孕了。”

我說,“成年了。”報告單上明明有年齡。

她開始寫東西,一邊寫一邊問,“孩子打算要嗎。”

這不是廢話嗎,我說,“不要。”

“葯流還是人流?”

“人流吧。”

“行,我直接給你預約了,後天下午兩點過來,記得十點以後不要吃東西也別喝水。”醫生簽了單子在電腦上點了幾下,“去付錢吧。”

我看着自己手裏的醫保卡,斟酌着說了一句,“打胎需要多少錢?”

醫生抬起頭來又看了我一眼,眼神打量了我幾下,語氣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交了不就知道了么?”

我沒說話,站起身來就去外面付錢,聽到她在裏面和下一個看絕經的大媽說閑話,“現在的小姑娘,年紀輕輕就懷孕。”

“哎喲,多了去了,作孽哦。”

“沒男朋友來陪,指不定亂成什麼樣。”

我當做沒聽見,排着隊付錢,到我的時候,我看了眼價格,一千八。

掏出錢包付了現金,我打車回家,一千八,我窮,一個人不可能出這筆錢,我覺得有必要問孩子的王八爹討回來。

車子在一個高檔別墅群門口停下,這裏面住的人非富即貴,我在這裏住了快一年了,偶爾有些狗仗人勢地覺得自己也是裏面的人,但事實上,我只是被養着住在這裏而已。

人的虛榮心有時候還真是蠻可怕的,我看到司機對我變化的目光時,心裏竟覺得有些暢快。

到家的時候黎憫正在客廳里和別人開視頻會議,我倒是沒想到他會在,白天他一般都在公司或者學校,他用餘光斜睨了我一眼,“過來給我做午飯。”

我放下手頭的包去客廳里做飯,切菜的時候黎憫又說了一句,“對了,我房間給我收拾一下,衣服記得洗了,rocco的窩幫它整整。”

rocco是黎憫養的綠鬣蜥,他不養狗,也不養貓,他養蜥蜴,養蛇,養冰冷的爬行動物,如同他人一樣,冷血。價格一點兒也不比名貴的狗便宜。

甚至比我一次過夜費還要貴。

我繼續切菜沒說話,外面黎憫摔了煙灰缸,“吱聲啊!啞巴了?!”

手一抖,刀子直接切在手指上,鮮紅的血流了出來,我皺了皺眉說,“聽到了。”

半小時后,我在黎憫的桌子前收拾出一塊空地,給他做了三菜一湯,他從電腦面前站起來,丹鳳眼眯了眯,盯着我手上的傷口說,“傷了?”

我把手往身後藏,故作緊張道,“……沒有。”

“什麼時候傷的?”

“切,切菜的時候……”

“呵。”黎憫似乎是冷笑了一聲,關掉電腦,踹了一腳旁邊的椅子,椅子直接往後倒在地上,我嚇了一跳,抬頭看他,見他厭惡地皺着眉,“手傷了還給我做飯?你不知道你臟嗎?想噁心我?”

語畢他直接站起來,他很高,一米八五,穿着一件白襯衫。這個牌子我見過,Mary的客人全哥喜歡這個牌子,肥肉將襯衫撐得緊繃,他還邊笑邊粗着嗓子,報出一串壓根就不標準的英文,說限量款三個字的時候,肚子上的紐扣被他力道震得微微發顫。

不過黎憫穿着這件襯衫倒是挺像個模特,他眼睛細細眯着,抓起桌上印着三叉戟的車鑰匙,“滾,我出去吃飯。”

凶什麼凶,我滾就是了。

我讓開路來,但是在他走之前,我得先辦件事,於是我喊住他,“黎憫!”

黎憫轉過頭來看我,我很少喊他全名,更多情況下,我是低着頭喊他黎少的,他喜歡看我這副不服從他卻又干不掉他的樣子。

眉心跳了跳,一臉你最好別惹我的表情看着我,“做什麼?”

我走到沙發上拿起包,從包里拿出化驗單,我說,“給錢,我懷孕了。”

黎憫臉上的表情像是空白了幾秒,那幾秒讓我覺得有幾分好笑,隨即他回過神來,立刻換上一副嘲諷的面孔,勾着唇打量我,“啊?那我總得確認這孩子是不是我的吧?”

我氣得手有點哆嗦,沒說話。

黎憫又笑了,“你是酒吧出來的,跟着我而已,我怎麼知道你在外面沒有別的男人?這要是別的野種,我可就白白領了一張好人卡啊。”

我抬頭衝著他笑,“一千八都沒有,嫖什麼娼啊,窮孫子。”

黎憫打了我一耳光,特別響特別疼,我捂着臉,他將那張化驗單揉成一團,從皮夾子捏出一疊錢甩在我臉上,我估摸着那不止一千八,“人賤孩子也賤。”

我蹲在地上撿錢,臉頰刺得生疼,但我偏偏沖他樂呵呵道,“再賤都有人買,謝恩客,多餘的錢我就當養身子了。”

黎憫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祝貪,你這個人還真沒什麼原則。”

我將錢收成厚厚一疊,動作熟練地彈了彈,放進自己錢包里,手有點顫抖,我努力讓自己顯得無所謂,眯着眼笑了笑,“你包養我一年了,我沒原則又不是一天兩天,不喜歡看就滾。要不是你錢多,沒錢我才不來你跟前湊呢,你以為你是誰。”

黎憫沒說話,只是拉開門走了,說實話,我原本以為他會暴怒的,沒想到當做沒聽見一般,讓我有點難以解氣。

我還想看他暴跳如雷的樣子。

算了,反正他每天不是暴跳如雷就是在暴跳如雷的路上,我深知說什麼能扎他心窩子,所以幾乎一直惹毛他。

我拿着手機給Mary發了個短訊,看着我碎裂的屏幕,那也是前一次黎憫發火摔的。我說,後天陪我去打胎。

Mary那邊回來一句,後天我陪全哥,沒空。

我又想到了全哥穿那件白襯衫時的樣子,像一隻被包裹緊了的豬。

人比人果然是比死人,對比之下,被黎憫包養的我看起來就顯得幸運無比了。黎憫給的錢很多,多出來的錢可以把我贖無數個來回,這也是我肯留在他身邊的原因。

畢竟黎公子圈子裏出名的,和他上床,真的不是人能幹的事。

我收回手機,自言自語了一句,那就我自己去吧。

黎憫走了,我在沙發上坐了一會,隨後來到餐桌前,給自己盛了碗飯。

我是故意給黎憫看到傷口的,他要是知道我傷着手還給他做飯,一定會嫌我臟,我就是想噁心他,誰讓他吼我了,現在一個人吃飯還樂得清靜。

喝了口湯,感覺身體熱熱的,我端着碗,無端想到了黎憫看我時那個反感的表情。

扯扯嘴角,我笑了笑,睡我的時候怎麼不嫌我臟。都是下三濫,誰嫌棄誰啊。

吃完飯我收拾乾淨了桌面,把沒有吃好的飯菜放進冰箱裏,黎憫很少吃隔夜的飯菜,他大少爺,想吃了隨時隨地打個電話就有的吃。可我不一樣,我不給自己留吃的,沒人會給我留。

在酒吧時養成的習慣,到現在都沒法改掉,我想,我這個人可能這輩子就這樣了。

無所謂,反正誰也沒想好過這輩子。在客廳里替rocco換了黏土,我上樓去雜物間,那是我的卧室。裏面裝修和這棟別墅的裝修全然不同,床和水桶靠在一塊,牆邊一個接電口,枱燈很小,不過好在房間也不大。

Mary當年口口聲聲看不起我,現在也沒有比我好過。

我躺在床上,手機放在一邊充電,我就放空了看着天花板,明明是白天,感覺像在夜裏。我也覺得自己活得渾渾噩噩的,白天和黑夜都沒分別。閉了閉眼,我在想,我這輩子其實很努力在逃避某種命運,但終究還是逃不開,包括黎憫,可能也是命中注定。

躺床上的時候我特別容易回憶起往事,雖然我短短人生二十載實在沒什麼大事,但也曾吃盡苦頭,我以為總算苦盡甘來,卻不料想有一日又跌回塵埃。

大半年前,被酒吧推出去陪酒,我發現我第一個客人竟然是黎憫。他看着我笑得嘲諷至極,一句話都沒說,我就覺得已經萬箭穿心。

那個時候他拿鞋尖挑起我的臉,我不知道我當時臉上是什麼表情,但我知道一定非常可笑,畢竟黎憫笑得那麼開心,像是大仇得報一樣,他說,“祝貪祝貪,你怎麼在祝家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我沒說話,他臉上的表情像是愉悅極了一般,換了個名字喊我,“十三十三,你猜猜這是不是命?”

是命吧,我丟掉了那個十三的名字,轉身背上了A13這個名字,這不是命是什麼,如若不然,為何還要偏偏安排我看見他?

生活就是這麼下三濫,我在泥堆里跌摸滾爬,他卻輕輕鬆鬆一躍變成了人上人,我和他一樣,都是不擇手段費盡心機得來的,憑什麼他如此安逸,而我又變回了骯髒的自己?

真是爛透了,無藥可救了。

我低着頭,面無表情,用被教好的聲音喊他,“黎少您請躺好。”聽聽,這是我自己在說話嗎?

那晚,我跪着,他冰冷的眼裏裝滿了我白皙的大腿。

他捏着我的頭髮,我疼,但是不敢吱聲,他大概想不到我會變成現在這樣,說實話,我也想不到。

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低笑,隨後被人用力丟在床上,我看見他朝我走來,且伸手捏碎了襯衫上一顆紐扣。

他壓上來,一邊吻我,一邊抓着我的頭髮,強迫我抬起頭接受他,我實在是怕,那一瞬間我甚至想過,我今晚會不會死。

黎憫看着我的臉,將我的手舉過頭頂,床頭放着備好的道具,他拿過來將我手拷在床頭欄杆上,隨後撕了我身上的情趣內衣。

我清楚知道接下來等待我的是什麼,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了反抗的念頭,這世俗,你們贏了,儘管捏死我吧。

“哭什麼?”他看着我的眼睛說了這麼一句話,“你在怕什麼?搞得像你死了會有人牽挂你一樣。”

我不肯承認自己在怕,偏偏要說,“這是緊張,第一次,技術不過關,不好意思黎少,等下小費我就不問你要了。”

黎憫冷漠的盯着我,我又想起了年少時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像是蛇。

“他也是像我一樣這樣拷着你的么?”

這句詢問讓我臉色刷得一下變作慘白,我咬緊牙關,努力地笑,“那倒不是,他比您溫柔多了。”

黎憫表情一變,我記起了小姐需要討好客人,又忍着疼說道,“不過黎少,當我們這行的,就喜歡你們這樣粗暴的。”

我知道,我越是故意裝作不得不奉承的樣子,他就越是暴怒。

“是么,那看來祝懷沒有找對調教你的方法啊。”

果然黎憫勾唇笑了笑,伸手撫上我的脖頸,明明看起來是曖昧無比的動作,卻伴隨着節骨分明的手指一寸一寸收緊。至此,我們兩人身上都一絲不掛,明明該是香艷旖旎的場景,換到我們這裏卻更像是蘊藏着森然的殺意。

那一夜,我被他無數次折磨,我覺得疼,劇烈的疼,疼的可能不只是身體,還有尊嚴。

他抱着我衝刺的時候,我們的臉分明貼得極近,我竟覺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視野一片模糊,像是在墜入深淵。

是嗎……我難道不是已經身處深淵了嗎?

我睜眼,眼前畫面變成了雜物間的天花板,那些男女交纏的場景悉數褪去,從回憶里抽身的時候,我耳邊隱約可以聽到那時黎憫的冷笑。

摸了把自己的臉,還好,沒流淚,以前我想起自己第一夜賣出去的時候,總會哭,不過現在好了,想多了往事連麻木感都沒了。

這一覺睡的凈是噩夢,我深呼吸一口氣,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居然已經是半夜裏。黎憫沒有打電話喊我做事情,說明他今天晚上肯定在外頭過夜了。

自己的金主在外過夜,我覺得這個時候但凡是個正常的小姐都應該稍微吃醋一下,同行競爭壓力那麼大,能有個常客就是千跪萬謝了,誰會樂意自己的客人往外跑。

可是我沒有,我反而鬆了口氣,繼續躺在床上,想着後天要打的胎,手放在小腹上。

終究還是沒什麼資格留着你,我心裏說,抱歉了小可愛。

窗外暮色沉沉,像是看不到天亮。

我叫祝貪,20歲,大學生,同時……也被黎憫包養着。

今天是我在醫院約好要打胎的日子,婦科獨立手術室門口,已經有幾位要動手術的小姑娘站着,醫生出來報了遍名字,到我的時候看了我一眼,“你沒有人陪着?”

我看了眼周圍,來做人流的要不男朋友陪着,要不就小姐妹守着,聽到醫生說話大家就都朝我看過來,見我一個人背着包站在那裏,光禿禿的,可笑又有點可憐。

“長得倒是挺乾淨的,怎麼一個人過來。”

“在外面亂玩吧,所以那男人也不來陪她。”

“自作孽不可活,看着挺漂亮一小姑娘,私底下怎麼這麼亂。”

耳邊議論聲一點都不忌憚我的存在,就彷彿是故意說給我聽一般,深呼吸,我看着醫生說,“沒有。”

醫生眸光深深地打量了我一眼,隨後放我進去了,我告訴自己這有什麼好在意的,但是手指還是不爭氣地發顫。

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心臟就一陣陣抽痛着。

被麻醉前我聽見自己心裏嘆了口氣,隨後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我的心不疼了,就這麼淡漠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一會,醫生進來問我,“頭還暈嗎?”

我搖搖頭,“不暈了。”

醫生說,“你再休息會,感覺麻藥效果褪了就可以回去休息了,記得休息啊,別著涼,出血情況也留意一下,大概會來一周,量大的話要回來看。一個月後複查,好好調理會有下一個的。”

這個醫生挺會安慰人,也不知道做手術的時候怎麼看出來我心裏難受的,講了一大堆。她千叮嚀萬囑咐我說最少也要一個月之後再有性生活,叫我別急,小孩肯定會再有的,身體才是本錢。

我心想,是的,身體的確是本錢。只是休息一個月?黎憫能給我放個黃金小長假我都要謝天謝地了,一個月都快趕上產假了,怎麼都不可能。

她看我的表情,又對我語重心長念叨了一番,我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沒聽進去,這種囑咐又有什麼用,我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我沒權利來保護自己的身體。

休息了片刻我起身,一個人拿着單子又去拿術后葯,然後打車回金城,金城金城,城如其名,寸土寸金。

我覺得開發商其實很大可能想叫上京的,但是怕喝茶,所以叫金城。

刷着指紋進去的時候,我沒想到黎憫也在,這幾天白天他好像一直都沒去公司,我站在門口,臉色有些虛弱,他站在客廳里戴着手套玩他那隻綠鬣蜥,聽到動靜的時候,綠鬣蜥和人一起往門口看過來,不知道為何,我覺得他們的視線竟然出奇的相似。

一樣的冷血。

黎憫看了眼我的臉色,開口道,“孩子打掉了?”

我說,“打掉了。”

黎憫手裏抱着綠鬣蜥,蜥蜴睜着一對琉璃色的眼珠子,瞳孔立着,這玩意兒比養狗還費勁,我穿黃色衣服它就咬我,黎憫當時還說,那是因為rocco不喜歡你穿黃色衣服,從此不許我穿黃色的。

我心想,死掉的那個孩子可能都沒有rocco來得重要。

“黎少,您今天有什麼事嗎?”我站在客廳里問了句,黎憫一見我這臉色就把眉毛皺得老高,“怎麼?”

我說,“我今天身體不行,可能不能……”

黎憫像是聽見笑話一樣,“哈?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誰?你有資格拒絕嗎?”

我身體晃了晃,握緊拳頭,他臉上的嘲諷讓我覺得分外刺眼,有的時候,真的挺想拿把剪刀把他的臉扎得血肉模糊,我說,“您是我第一個客人。”

黎憫勾了勾唇,“你從酒吧出來的,誰知道你干不幹凈。”

我這人,就是犯賤,越是被人家指着鼻子罵到骨子裏去,越要笑,我便扯了陰陽怪氣的笑容,抬頭看着他,“是啊,仁愛醫院裏面還有灘血呢,是不是您的我也不清楚了。”

黎憫上前又是一耳光,我偏着臉,髮絲落下來,手指在害怕地哆嗦,卻不肯開口解釋一句話。

黎憫陰沉着臉,將我拖上樓,一路上我腳踝撞到了樓梯他也不管不顧,隨後直接把我丟進他房間,我摔在地上,很疼,但我沒吭聲。

他居高臨下看着我,“祝貪,你真行,剛那句話再說一遍?”

我笑了一聲,沒說話,但明顯這笑聲激怒了他,他拽着我的衣領,把我從床上拎起來,強迫我與他對視,“孩子是誰的?”

我聽見他這麼問我。

我說,“黎少,您在生什麼氣呀,不管是誰的,我都已經打掉了,絕對不耽誤您。”

黎憫的臉上閃過一絲殺意,我沒看錯,是殺意,他肯定想掐死我。

“孩子都沒了,糾結這種問題有什麼用?你問我我是什麼身份,你說呢?你把我當什麼?玩物?不要告訴我你現在覺得孩子無辜,怎麼,你黎憫還心疼一個玩具的孩子嗎!”

黎憫動作一僵,那雙向來無情的眼睛裏閃過錯愕的情緒,隨後他憤怒地把我摔回床上。我一邊使勁盯着他,一邊笑,笑得我視線都模糊了,嘴巴里甚至嘗到了鹹味,我說,“我明白我是什麼身份,當然也知道你會懷疑我去接外面的客人,我怎麼敢給您發好人卡!黎憫,我認識你十年了,第一個孩子是我這這種低賤的人的,你肯定恨我恨得不得了吧!你看,我這不打了嗎!”

黎憫沒說話,我見他沉着臉從我身上起來,表情緊繃地像在強忍着什麼似的,這可真是少見,我笑吟吟看着他這副失態的樣子,我聽他說,“你真行。”

我沒說話,他繼續說,“不過我無所謂,你自己也清楚不配生我的小孩,相比起對我,你對自己更狠一點。”

我臉上一下子變得慘白,嘴唇哆嗦着,他面無表情看我一眼,隨後摔門而出。

我躺在黎憫的床上,使勁仰着臉,滾燙的眼淚從臉上滑下來,我攥緊身下的床單,不哭,我都多久沒哭了,最近太倒霉了,老是哭,肯定有人在背後咒我。

黎憫幹嘛去了,我不知道,我也沒權利過問,我只是他一個工具,不管遭遇什麼都得收拾了心情在他面前低微地伺候,所以我明白眼淚是多餘的,我抹了把臉,從他房間出來,轉身回到自己房間,將人縮進被子裏。

到了晚上,黎憫渾身酒意推開了門。

他一路進門一路丟東西,車鑰匙,外套,兩隻鞋子飛得位置跟象棋的楚河漢界似的。末了,又開始解皮帶,解完皮帶,開始扯襯衫,我聽到聲音心裏一驚,匆匆忙忙從樓上趕下來的時候,他已經將客廳弄得一團亂。

我在他身後慌亂地從地上撿東西收拾,等我轉身起來幫他脫襯衫的時候,他已經把襯衫扒下來了。

還崩掉了一顆紐扣。可惜我不會縫衣服。還好黎憫不缺買新衣服的錢。

我心說限量版沒了,轉念一想沒了就沒了,跟豬撞衫也不是什麼令人開心的事,就把那件衣服收起來,明天送去王媽那裏或許可以縫好。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麼做,黎憫又不會感激我。

我去廚房倒水,他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靠着沙發背,仰着臉,似乎在調節呼吸,下頜至脖頸以及中途起伏的喉結拉出一截乾脆利落的線條,他抓了兩把自己的頭髮。他頭髮很硬,我有次和他上床摸到過,都說頭髮硬的人,心也很硬。

我顧忌着下午發生的事情,怕他又千方百計找我茬,只得低着頭收斂了性子給他遞水。

他沒動。

我說,“黎少,喝水。”

黎憫冷笑了一下。

我說,“黎少,您請喝水。”

黎憫左手微微抬了抬,像是招呼狗一樣示意我湊過去,我就上前幾步,把水杯遞到他唇邊。他喝了口水,眼睛睜開一條縫來看我,眼珠顏色比以往要淡,我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莫名地竟覺得這個眼睛看起來很名貴——可能我的世界裏錢能衡量一切了吧。

察覺到我在看他,他勾了勾唇,然後我聽到他說,“我今天晚上去酒吧了。”

我表情不變地應了一聲,“嗯。”

他說,“知道是誰叫我去的嗎?”

我有點不想聽,但是金主面前,我沒有說不的資格。

他是個合格的金主,他說,“是祝懷叫我去的。”

水杯落地,溫水從裏面灑出來弄濕了一片絨絨的毛毯。它承受住了水杯的重量,沒讓它摔碎,這是幸運的,我只要賠一塊毛毯好了,不用再多賠一隻杯子。

我將手指縮回去,它有點發抖,我覺得需要藏起來,並且很迅速地道歉着,“對不起黎少。”

黎憫笑了笑,這笑聲聽起來似乎十分愉悅,他站起身子,微微弓着背,赤着上身露出緊繃的背肌,像是一把拉滿的弓。

“聽到這個名字你的本能反應真是有趣。”他眯眼看着我,“祝貪,祝懷還是像以前一樣恨不得你去死。”

心口猛地就一疼,我還真是低估了這混蛋傷人的能力,他那麼喜歡看我笑話,我怎麼能如他的意?攥緊了發顫的手指,“黎少,我再去給您倒杯水。”

他看着臉上毫無血色的我,察覺了我的轉移話題,意味深長地說,“不用了,自己喝杯水冷靜一下,收拾好東西,等下來我房間裏。”

隨後他擦肩而過逕自上樓,我對着毛毯上那灘顏色較深的水漬發獃,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我端着醒酒藥和溫水壺去他房間的時候,黎憫房門沒關,就這樣大刺刺開着房門,他沒躺在床上,躺在電視機不遠處的沙發上,我脫了鞋進去,就將盤子放在床頭柜上。

我說,“黎少,您吃片醒酒藥吧。”

黎憫撐着身子坐起來,一隻手托着額頭,碎發從指縫裏穿出來,一隻手又招狗似的勾了勾,我倒了杯水連着藥片一併遞過去,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樓下收拾好了嗎?”

我說,“收拾好了。”

他吞藥片,喉結上下動了一下,我想着這要是老鼠藥,黎憫吞下去就會穿腸爛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替天行道為民除害。想想長這麼大也沒做什麼好事,凈幹缺德的了——良心雖然不痛,但生平若要拿去論人評說,那未免也太十惡不赦。

他吞完葯的時候,我還在後悔,內心僅存一點良心煎熬着我說你剛才為啥不把醒酒藥換成毒藥,然後又聽到有個聲音說,要是死了你問誰拿錢啊,良心不說話了。

然而黎憫說,“樓下那塊毛毯的錢我記你賬上,八萬。”

我立馬聽到自己的良心吶喊着,你剛剛就應該把他毒死!等下回去買老鼠藥還來得及!乖乖,好歹你是我的良心,怎麼能有這樣的壞主意。

我小心翼翼問了句,“能給打個折嗎,黎少?”

黎憫原本閉着眼睛,微微抬了抬眼皮看我,我覺得他臉上又露出了冷笑,想都不用想答案是什麼,可是我得裝着傻,八萬塊我真賠不起,我身上存款只有三萬。

他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麼,然後又朝着我伸出手,“銀行卡上交給我。”

高貴的人伸手要錢也是高貴的,像我們這樣的低賤的,就算不去討錢,人家都覺得我們低賤。

無奈之下我從兜里掏出銀行卡給他,我就這麼一張,工商銀行的儲蓄卡,裏面三萬塊整,加上我前幾天問黎憫討錢他賞我的那些,去掉打胎的手術費,我全部家當是三萬零一千三。

媽的,又是一千三。我這輩子跟一和三組合的數字過不去了是不是。

黎憫說,“紙和筆去拿來,寫一張欠條,當初三百萬我是付給酒吧的,所以你每個月工資他們負責,發工資了,就把錢還給我。”

我去拿了紙筆,他報什麼我記什麼,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黎憫又眯眼瞟了瞟,冷笑一聲,“字挺好看啊,大學生。”

大學生三個字對我來說是莫大的嘲諷,一向對他的冷嘲熱諷熟視無睹的我,無端地感覺到了一種刺痛的屈辱感。

黎憫勾着唇笑,他嘴唇很薄,笑起來就顯得很刻薄,“怎麼,這麼有脾氣,不能說?”

“你是不是要替自己爭辯啊,說‘我是沒錢才迫不得己委身於你,但你也不能侮辱我的尊嚴’。這話多漂亮,我靠,老子要是不清楚你底子裏爛成什麼樣,還真他媽的以為你和外面的妖艷賤貨不一樣呢。”

我總算笑了,還笑出了聲,眯着眼笑得樂不可支,笑得連心口痛我都覺得暢快,我指着他道,“怎麼著大少爺,您這不是跟我這戲子一個學校出來的么?別介啊,都是垃圾人,誰看得起誰啊。”

黎憫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我在他還沒發火打人前一下子端起了盤子,轉身出門,動作迅速地讓他都沒來得及反應,“不過啊,你也算有一句話說對了。我這個人,一向沒什麼原則。你最好趁早看清楚我的為人。”

一個煙灰缸衝著我背後砸來,咚的一聲悶響,我咬牙,盤子裏的杯子被托得顫了顫,還好沒甩出去。

黎憫在房間裏冰冷地說了一句,“祝貪,脫了衣服進來。”

我在二樓的洗手池裏洗杯子,我說,“我下午剛從醫院回來,今天不行。”

黎憫笑了,“那老子花錢買你做什麼?”

我說,“你可以找別人。”

黎憫盯着我的背影,那視線似乎要在我背上燒出一個洞來,他說,“我隨時隨地都能找別人,別給我來玩激將法那一套,你沒這資格在我面前玩恃寵而驕。”

把杯子放進消毒櫃的手一僵,我聽他繼續在那裏說,“聽到祝懷來找我了所以想要反抗一下證明自己是嗎?怎麼,你覺得你還乾淨嗎?”

王八蛋!!!!

我當時真的動了殺了黎憫的念頭,但那也只是一瞬間就過去了,我手指都在不停地哆嗦,關上櫃門的時候還要努力不甩出聲音,我面無表情走到房間裏,關門,關窗,然後走到他面前,開始脫衣服。

黎憫看着我脫衣服,一件一件,他表情比我的更冷,直到我把手繞到背後去解胸罩,他才嘖了一聲,“老子喊你現在脫衣服了嗎?”

我真的無比恥辱,又要我陪上床,又說沒喊我脫衣服,怎麼,我是狗嗎,就這麼使喚來使喚去?

家裏那條叫什麼rocco的破四腳蛇待遇都比我好,憑什麼?黎憫,你他媽不能因為你花錢買了我就不把我當人!

但這些話我都忍住了,我閉上眼睛,死死咬着牙齒,黎憫肯定看到了我因為憤怒而發顫的身體,不過他什麼反應都沒有,就是欣賞着我這副樣子。

跟黎公子上床,真不是人乾的事。

他伸手按住我的腰,我哆嗦了一下,破敗地看着他,啞着嗓子說,“黎少,我今天身體真不能。”

黎憫把我拉進他懷裏,一邊吻着我胸口的肌膚,一邊問我,“大忙人,你身體什麼時候有空?”

這種嘲諷很低級,卻相當有效果。你瞧,我疼得不得了,我說,“你加錢,我就給你做,我把自己弄死,我都給你做。”

不知道是不是死這個字眼刺激到了他,他身體猛地一頓,隨後死死捏住我的下巴,那眼睛漆黑得像是冰冷的無機物,連反光都不會有。人家都說長得好看的人,眼睛也是帶着無數感情的,可是為什麼,黎憫的眼睛每次都冷得沒有任何情緒,總能讓我聯想到那些冷血動物。

我自嘲地想,是了,他本來就沒有感情。

他看着這樣像是破釜沉舟一般決絕的我,驀地笑了,“現在你這副樣子,倒貼老子錢也不會睡你!”

我張嘴就想反擊,被黎憫看了出來,他打了我一巴掌,隨後道,“死?老子現在是你的金主,你給我說死?拿死來威脅我,你覺得你很有骨氣是不是?”

哈哈大笑,黎憫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對着我,形狀漂亮的眸子眯起來,眼中暗芒就像是擦着刀刃折射過去的寒光,將我這副身軀一刀刀割開。

“祝貪,你不清楚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嗎?你要是敢死,兩年前你就死了。有骨氣的人會來賣身?哈哈,有骨氣的都以死明志去了,沒骨氣的垃圾才在人家手裏拼了命要活下來,你尋死?你怎麼這麼會說笑話,你做什麼都敢,哪怕是再十惡不赦的壞事你都敢做,你就偏偏不敢找死!”

我臉色慘白,看着黎憫,忽然間有些明白黎憫為什麼非要抓着我不放了。

本質上講,我們或許是一樣的。

祝貪祝貪,真是個好名字,貪婪又虛偽。

“我先前在酒吧的時候,看着那些對着男人討好的公主,我在想你肯定清高得要命,一臉被強迫又想生活下去的樣子,男人就喜歡你這套,但是現在我想我錯了。”黎憫手鬆開我,吻卻落在我脖子上,我覺得全身都在驚起雞皮疙瘩,他說,“你這樣貪婪又虛偽的女人,簡直就是天生的娼婦。”

黎憫這話無異於拿着一把刀子推進我心口,我笑了,笑得心口一陣陣的刺痛。

這可不是么,就是因為他是黎憫,所以他才能這麼狠。

他能輕而易舉把我的過往挖出來,然後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將它們凌遲了。他一點兒也不在乎我,就能無所畏懼傷害我,我卻不能,真是可惜。

我把眼淚逼回去,我說,“黎少說得對。”

你花了錢,你說什麼,我就是什麼。我就是天生的女人。

他冷笑一聲,我疼還是不疼,都得受着。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刺激到了他,黎憫一邊愉悅地笑,下手揉我力道更狠了。

黎憫解皮帶的時候,我人有點發虛,視線不知道往哪放,額頭上冷汗都冒出來了。

碰到黎憫手背的時候,他愣了愣,隨後看了我一眼,先前還看起來顏色淡淡的眼珠此刻竟有幾分幽深,他像是見着了什麼不得了的畫面一樣,隨後皮帶也不解了,褲子也不脫了,就這麼怔怔地看了我半晌。

片刻后眉毛一皺,語氣相當不好,“你又哭什麼?”

我一僵,隨後伸手更快地將他皮帶解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像是赴死一樣,我說,“給你脫褲子啊。”

“就他媽沖你這張臉,老子能一個月硬不起來!”黎憫直接惱了,用力甩開我,我光着身子被他推落在沙發下面的地毯上,那句話彷彿抽了我一個極其響亮的耳光,疼得我直抽冷氣。

黎憫啊黎憫,我到底是低估了你傷人的能力。

他站起來,腰上褲襠解了一半,上半身裸着,兩條人魚線加六塊腹肌順着窄而有力的腰身收入褲子內,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我忽然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黎憫很白,一頭黑髮乾淨利落,眼神跟刀子似的,而且不拿正眼看人,看了也多數是半眯着的,感覺又不善又不正經,他低着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他下頜的線條,尖尖的下巴搭着抿緊的唇線,顯得刻薄極了。

此時他就正好端着那副看不起人的態度,眯縫着眼打量我,且用的是俯視,這個姿勢。

我被他推在地上,臉頰被他的目光刺得生疼。

這樣奇怪的注視持續了好久,他在頭頂問我,“委屈?”

我說,“沒有,怕伺候不好您。”

他又說,“那要是伺候不好了呢?”

我愣了愣,都這樣了,也沒打算放過我,我深呼吸一口氣,“您要不再給我個機會,我這次一定調整好心態伺候您。”

黎憫似乎是冷笑了一下,隨後在沙發上又坐下了,我咬了咬牙,該來的還是要來,一摸臉,眼淚都幹了。

像是被我這種表情刺激到了一般,黎憫眼睛又狠狠眯了一下,隨後嘴邊似乎輕輕嘖了一聲,這細微的聲音聽在我耳朵里跟針扎似的,我閉了閉眼,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黎憫的聲音幽幽地傳了過來,“A13號公主祝貪,你這服務素質跟大半年前比倒退了啊?”

我猛地攥緊了拳頭,剋制着身體的顫抖和憤怒,用力地笑了笑,“驗過貨了想再退回去就晚了,黎少。”

“你在說什麼?”黎憫一動不動注視着我,可惜眼神是冰冷的,我連一絲恨意都看不出來,在他眼裏可能我都不配讓他厭惡,他說,“退回去?祝貪,你別用這法子來激我。想回去酒吧再另尋出路?你瞧瞧你自己,哪個金主會要你?我們之間有舊情我才光顧一下可憐的你,你怎麼能這麼無情呢?”

句句嘲諷,字字誅心,要不怎麼世人都說,這人世間荒唐怪誕的貴公子必數黎憫無疑呢?他這人真是無情無義慣了,十年前是,十年後也是。

我的手本來放在他大腿上,聽完他說這番話就鬆開了,隨後我坐回地上,哈哈大笑,笑了半晌,我一抹臉,真好,這次沒笑出眼淚來,我說,“舊情?黎憫,你別噁心我了,我喊你黎少的時候你臉不疼么?沒有我,你連個屁都不是!”

黎憫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片刻后他怒極反笑,看着我像是稀奇極了,語調都跟着上揚,“真有意思,祝貪,你若要算舊賬,你自己又能算得乾淨嗎?”

經年往事被人提及,電光火石間那些過往就撕開回憶封殼,滔天巨浪將我吞沒。

我臉色一白,刺痛又躍上心口。

他仍是笑,那張皮囊是當真好看,多少女人瘋狂要做那隻撲火的飛蛾,只為求黎憫多看一眼,如果要排個名次,我大概算得上是幸運的了。黎憫每次目不轉睛盯着我的時候,眼裏都只有我,“十三,大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剛剛那些話,祝懷要是知道了,估計也會笑瘋過去。”

他喊我十三。

我拼儘力氣要甩掉的名字。

窒息感不知為何涌了上來,黎憫再一次站起身,隨手從沙發背上拎起一條毛毯,劈頭蓋臉砸在我臉上,隨後他的聲音隔着厚厚的毛毯傳來過,帶着鈍鈍的金屬味道,像經年發銹的匕首,輾轉研磨了要扎進我心口——

“聽說剛做好手術身體虛弱,祝貪,我放你一馬。何況我也不想沾什麼晦氣的東西,你給我拎清楚你的身份,以後別讓我聽到一丁點不該聽到的,你相信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你相信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是啊,你的心狠手辣我都深刻領略過。

被毛毯蓋住臉,眼淚便肆無忌憚滾了出來,我伸手抓住臉上的毯子,一把扯下,看到黎憫走向浴室的細長背影,我不知為何突然間發了狠,沖他重重磕了兩個頭,聲音悶響,似乎要把自己砸暈過去一般用力。大概痛需要更劇烈的痛來蓋過,破罐子一定要摔得徹底了才能沒任何底牌,我聽到自己冰冷地說著,“多謝黎少。”

他轉過來看了我一眼,幽深的眸子略過我紅腫的額頭,轉身步伐加快走進浴室,嘭的一聲摔上浴室大門。

我慘笑一聲,好像一點兒都不疼。

誰疼誰知道呢,反正大家都會裝。

黎憫在裏面洗澡,水聲淅淅瀝瀝地傳出來,我在浴室外面找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捏着紐扣的時候手都在抖,他洗了大概有十幾分鐘,走出來的時候見我整整齊齊站在那裏,驀地怪笑了一下。

“你還是不穿衣服比較好看。”

畜生!!!

我聽到自己心裏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黎憫對我臉上那受着痛苦的表情視而不見,自顧自擦着頭髮,身上還帶着洗完澡的濕氣。他的酒大抵已經醒了,一雙眸子濕漉漉的,恢復了幽深的顏色,像是洗過煉過的黑曜石,黑的發亮。

我兀自笑得喘不過氣來,有時候,真想撕開他這皮囊看看裏面的靈魂有多不堪。

他上前,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一把扯裂了我的衣領,“穿好做什麼,反正還是要脫的。”

有完沒完!

我腦子那根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嗡的一聲斷了,我一把推開他,忍着憤怒道,“你今天晚上到底要我怎麼樣!”

先是故意說遇到了祝懷,接着又冷嘲熱諷我寫在欠條上的字,完了又要我伺候,伺候到現在羞辱來羞辱去的,我跟條狗似的就差沒搖着尾巴沖他吐舌頭了,怎麼,這樣很有快感嗎!

豈料黎憫完全不在意我這般發怒的樣子,輕輕鬆鬆踩在我不堪一擊的尊嚴上,“只說了不上床,沒說不陪睡吧?”

視線略過我胸前被扯開的領口,黎憫又習慣性眯起了眼睛,“躺床上去,別讓我第二遍。”

我氣得直發抖,黎憫便笑得越愉悅,甚至拿捏了一把情人間才會用的親密語調對我說著,“十三,錢還要不要了?”

尊嚴還要不要了?

我沒回答他,身體卻自己動作開了,順着衣領的扣子狠狠一拽,扯開了襯衫,紐扣崩了一地,又脫去長褲,一言不發走到床邊躺好,發著顫閉上眼睛。

黎憫笑了一聲,走上來在另一邊躺下,我很少在他房間過夜,有時候就算到了下半夜,做完事情我還是會回去自己的小房間睡覺,他突然留我過夜,我有點不習慣。

他在一邊拿着手機遙控了屋子裏的燈,燈光暗下來的時候,我一顆心也跟着落了下去。

身側有人伸手將我攬了進他懷裏,黎憫的手臂一點都不暖,甚至說可以有點涼,他與我身體緊緊貼着,我才感覺兩人的身體都漸漸熱起來。

空調溫度很低,黎憫有這個習慣,睡覺時總是把溫度調得很低,自己身上也常年半溫不熱的,我才知道小說里寫的男主的胸膛溫暖寬闊都他媽是騙人的,黎憫身材沒有那麼健壯,甚至偏瘦,好在肉都還是結實的,視覺效果上看起來甚至更勾人一點。

他單手抱着我,半邊身子壓在我身上,大概是太久沒有和他有這種親密接觸,我覺得有些尷尬。

大家都在演戲,幾分鐘前還在互相噁心,幾分鐘后又跟情侶似的摟着睡覺,原來身體和精神是真的可以分開的,而且分開得那麼徹底。第二天我醒的比黎憫晚,睜眼的時候身邊已經空了,他現在正處於要接手黎家產業的階段,壓力應該不小。我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鐘,九點剛出頭,估摸着他剛走一個小時,我便跳下床,順路扯了床單幫他重新換了一套。

一邊換的時候一邊想,我還真是自覺,晚上回來黎憫想拿這個刺激我估計都沒法子。

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手機呼吸燈正在亮,我點開看了下,無數條短訊息轟炸過來——

【祝貪,你今天怎麼沒來?班主任今天有事找你知道嗎?】

【祝貪,今晚不給我消息你明天就把兼職辭了吧,您可以去做全職了!】

我看得頭疼,挑了一條回復過去,【前陣子死了,現在剛活過來。】

信息發出去還沒到一分鐘,一個電話就直接打了過來,我接起電話的時候,對面一個洪亮的女聲傳了出來——

“你知道昨天班主任有多可怕嗎!你下午趕緊來學校!”

我壓低了聲音道,“我錯了啊,我昨天沒看手機……”

“論文寫完了嗎?”

“寫完了,沒來得及發給你……”

“那你下午來的時候把U盤帶來,我給你拖到了今天下午,你最好現在就滾過來,要是來晚了老娘就要收拾行李跟你一塊滾蛋了!”

我笑了笑,“小姑奶奶,晚上請你吃燒烤行不行!”

“屁的燒烤,我現在就想把你烤了!”

對面吼完直接掛了電話,我走到桌邊把東西收拾了一下,然後一咕嚕塞進了椅子上的單肩包里,換了身衣服就出門打車,衝進A大的時候司機都還在後頭誇了一句——“好久沒見這麼熱愛學習的學生了啊,我以前見了校門就往回跑呢。”

剛回到班級門口,我就被人一把捏住了肩膀。

程千綰站在那裏,一見到我,柳眉就擰了起來,好看的小臉皺成一團,“還算快啊!過來跟我去辦公室!”

我一邊抓了把肩上快掉下來的包,一邊說,“給我喘口氣唄。”

程千綰理都不理我,到了辦公室門口就推了我一把,“我先說好,記得低頭,什麼事都應着,不然你要是被勸退了,我也沒辦法幫你。”

我只能胡亂地應了一聲,但我知道書不能不讀,哪怕曾經有段日子我因為沒錢暫時休學的時候,我也記着有朝一日得回來。

我不能不讀書,我執拗地在證明着什麼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證明自己和酒吧里的她們不一樣,我是大學生,我有文化,我只是……落魄了。

程千綰看了眼我的表情,嘆了口氣,隨後替我推開了門,小聲道,“班導?在忙嗎,祝貪今天過來了……”

有人在裏面沒好氣地應了一聲,程千綰出來喊我,我便低着頭進去,她在背後輕輕把門關上了。

於是樓晏臨從一堆書里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薄唇拉了拉,冷笑道,“肯回來上課了?”

我上去把u盤放在他電腦邊,低聲道,“抱歉樓老師,這陣子一直沒來學校,但是千綰她有把提綱都發給我,課業進度我也都跟着,作業做了沒來得及交,都在裏面。”

說罷又用手撥了撥u盤,示意他檢查。

樓晏臨又冷笑了一聲,他年紀不大,和黎憫差不多,年紀輕輕能當上重點大學的輔導老師自然是天賦過人,聽說還是出名的教授。

他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我以為你數着錢都忘了自己是個學生了呢。”

我嘶的一聲倒抽了冷氣,這傢伙和黎憫關係不差,畢竟黎憫也是跳着級就輕輕鬆鬆考了個博士出來,目前掛着名號在A大,偶爾還回來溜達一圈找他談點學術性知識。在我眼裏兩人就是臭味相投狼狽為奸,所以當有一天樓晏臨看見黎憫把我按在樓道里揉來揉去的時候,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站在外面欣賞。

“怎麼?最近又跟着黎憫鬼混?”他聽我不回答,自顧自又接了一句。

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當上教授的啊?也對,和黎憫關係好的,哪個是好東西了?

我不想來學校很大一個原因,其中之一就是樓晏臨。儘管我想要學習,但是每次一想到自己分配到樓晏臨這個班裏,總覺得令人膈應。

甚至每次來我都是躲着的,上他的課我永遠坐在最後一排,寧可看不清黑板下課文人借筆記,也不想離他那麼近。

逃課這幾天,估計有好多帳能算,他大概腦子裏已經想了無數種折磨我的辦法。

我扯了扯嘴角,倒是反問了一句,“我能數什麼錢?”

樓晏臨沒說話,拿過u盤插進電腦里讀取,隨後開始檢查我的作業,我就在旁邊干站着大約有二十分鐘,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完成度還行,祝貪,我就問你一句,這書你還要繼續讀下去么?”

我說,“要。”

他說,“你和黎憫那點事兒我不去過問,畢竟大學生背地裏做這種事情的不是沒有,野雞大學裏有,重點大學裏也一樣有,都是人,你都陷進去了我也懶得勸你回頭是岸。但是我是你班主任,我眼裏你就是個學生,你這陣子缺勤率太高,你自己說說要怎麼辦?”

我有點心虛,“我作業不是……都完成了么?”

樓晏臨重重敲了一下桌子,“祝貪,我不否認你有才能,所以我想在學業上拉你一把,你跟黎憫完事兒的時候能抽個時間看看國外公共行政管理嗎?”

我面色煞白,我說,“樓老師,您口口聲聲把我當學生,又為什麼還要提黎憫?”

這嘲諷的口氣,當真是和黎憫一模一樣啊。

樓晏臨沒說話,我退了幾步,聲音在飄,“我前陣子是去醫院檢查了,我懷孕了,然後又預約了手術,我昨天下午剛做的人流,抱歉,缺勤率不夠我就去把幾個難的課題做了把考核分補上,別的我也沒什麼,謝謝樓老師。”

拉開門的時候感覺手都在發抖,黎憫啊黎憫,你真是陰魂不散,你走了,你身邊人一樣纏着我,到底要我多難堪才罷休呢?

看着她摔門出去,樓晏臨依舊面無表情,低頭看了眼電腦屏幕,一排亂碼在文檔上,也不知道自己打了些什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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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當我下午兩節課去上課的時候,給我們上社會學概論的老馬打趣道,“嚯!祝貪來了啊!稀奇稀奇!哎呀快給馬老師看看,長高了啊頭髮也長了。”

教室里同學都樂了,我說我也就一個禮拜左右沒來吧,還能往上躥個兒了啊。

馬老師一向活潑,對着我笑眯眯道,“你可是我重點培養的,自然是不一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這麼一算我們是幾年沒見了!”

我雖然開心了點,但是也聽得出來他在變着法子告訴我不要偷懶,又嚴肅了表情道,“定不辱命啊馬先生!”

傍晚下課的時候,周圍一幫同學哄鬧着出了教室,我總算有點自己還活着的感覺了,起碼站在這裏的時候,我完完全全是個大學生,程千綰拉着我的手說,“走,請我吃飯去。”

我說,“別太貴行嗎?”

程千綰白了我一眼,“沙縣小吃能吃窮你啊?要不我借你錢請我吃飯吧。”

我將包甩回自己肩膀上,“別別別,還是我請你,隨便點。”

吃東西的時候程千綰手機震了一下,收到了一條消息,她點開來看了半晌,隨後抬頭盯着我,“晚上徐聞生日,在唐朝,你去嗎?”

徐聞?我想了半天沒想出來這是哪個人,含糊道,“不是咱班的吧?”

程千綰冷哼一聲,“豈止呢,還不是咱系的呢,隔壁金融那個籃球王子,繞了大半個系來我Q上問你晚上有沒有空,你要不要去啊?”

我愣了愣,“你認識他我又不認識他,不大好吧。”

程千綰眯着眼看我,“人家說你幫他送過午飯,非要趁這次好好謝謝你呢。”

什麼時候送午飯了?我想了想還是說,“去吧,等下一塊去挑個禮物,送完了坐一會就走,人家去唐朝唱歌肯定叫了好朋友,我都不認識多尷尬。”

程千綰沒說話,我覺得她眼神有些犀利,能從我臉上燒出個洞來。

晚上八點,我和程千綰如約來到唐朝門口,徐聞正等在外面和一幫朋友抽煙,見到我來了一群年輕人都起鬨,我上去把手裏的禮物遞給他。

“我和千綰挑了半天,去折扣店買了款男士香水,你別嫌棄。”我看了眼徐聞,他沖我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這麼唐突喊你,還要叫你給我準備禮物。”

我擺擺手說沒事,其實看見他在門口的時候,我都打算給完禮物直接走人了,但是現在一幫男孩子圍着我們,一邊笑一邊起鬨,“徐聞!你總算把人家喊來了!”

我和程千綰一路被人推推搡搡進去了包間,裏面已經有些人在唱歌了,扯着嗓子一陣鬼哭狼嚎,我愣是沒聽出這歌原曲是什麼,徐聞推了推我,沖我笑了笑,“你去裏面坐着。”

坐了一會我就受不了了,也不知道從開始到現在到底是誰在唱歌,跟哭喪似的,於是我隨手喝了兩杯酒就借口喝多了要上廁所,起身走出了包廂。

洗手的時候,我抬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臉居然有點的紅,我心說這酒上臉這麼快,唐朝老闆良心發現改賣真酒了?

但我一轉身,發現更令我震驚的事情在後面,樓晏臨在廁所門口的拐角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臉上掛着意味深長的笑容,出了學校他就沒戴那副看着斯文的眼鏡,隨後伸手一把拽住我,說了一句,“真巧。”

我一看樓晏臨就急了,他來這種場合,很有可能黎憫也來了,我說,“樓老師,現在已經放學了,您別拉着我……”

樓晏臨沒說話,拉着我推開了一間vip包廂的門,一陣煙霧沖我撲來,我皺了皺眉,他卻不大不小地喊了一聲,“看誰來了?”

這聲音明顯是對着黎憫說的,但是站起來的卻不是黎憫。

我站在門口,黎憫坐在房間最角落,身邊圍着一堆妹妹,煙霧繚繞,酒味撲鼻,偏得他神情冷漠,人模狗樣,相貌堂堂。

我像是受了什麼刺激,用力甩開了樓晏臨拽着我的手,我冷聲說,“樓老師,您管的事還真多。”

樓晏臨走回沙發上坐着,沒說話,似乎對於事情超出他意料的發展很感興趣。

我扭頭,看向中間站着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算是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祝懷。”

祝懷站在那裏,見到了我主動給他打招呼,視線像是放空了幾秒,隨後他回過身來,笑得咬牙切齒,“好久不見,祝貪。”

兩年沒見了。

我心哆嗦得厲害,站在門口進來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裏面有人喊了一聲,“這誰呀,是你們誰的小老婆嗎?”

這一群人平時私底下玩得很開,說話也沒有顧忌,我站在門口,打算走的時候,祝懷喊住了我,笑得很狠,“兩年沒見了,也不進來喝一杯嗎?”

這架勢,大概我不進去是不會放過我了。

深呼吸一口氣,我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走到裏面,有人見我認識祝懷,就自動在祝懷身邊讓出一個位置。我剛坐下,隔壁就伸過來一隻手,一張挺眉清目秀的臉,可惜了表情實在輕浮,“這位小姐姐是祝懷的什麼人啊?”

我聽到黎憫似乎是冷笑了一聲,他坐在角落裏,大家一下都看向他,他扯了扯嘴角,“你自己問她,什麼人?”

祝懷坐在那裏,臉上掛着嘲諷,似乎在看着我做什麼反應,我臉色慘白,但是強裝着淡定,“以前一個朋友。”

“姐姐是祝大少朋友?這麼巧,那我也是他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這一杯你喝嗎?”

像是被我口中朋友兩個字好笑到了一般,祝貪冰冷的盯着我,那和黎憫平時不帶感情看我的眼光不一樣,他是真的恨我到了極點才會用這麼冷的目光盯着我,他說,“她算得上我什麼朋友?祝貪,我倆好歹一個姓呢,怎麼,不喊我一聲哥哥嗎?”

掌心傳來刺痛,是指甲刺破了手掌。我伸出另一隻沒有攥成拳頭的手,一口喝掉了祝懷朋友遞過來的酒。眯着眼,我笑了笑,“別啊,祝懷,我有自知之明,我配得起祝家這個姓嗎?你問問黎憫,我是酒吧的紅牌,不敢喊您哥,怕壞了您的名聲。”

酒吧四個字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剛剛給我酒的男人面上一下子換了一副鄙夷的神情,“感情是被我們哥幾個包過的?”

我抬着下巴,用力沖他笑,“怎麼,你也想加入,做他們的連襟?別了啊,指不定在我之前你們這一圈人都已經是連襟了呢?畢竟我們小姐的圈子這麼小,上半夜黎憫下半夜就跟您,兄弟好歹親上加親。”

連襟這詞更是刺激到了男人們,各個面色都變了。祝懷第一個笑開來,他的視線鋒利得能在我身上戳兩個洞,“祝貪,我怎麼低估了你不要臉的本事。”

我眼睛都紅了,我注視着他,“祝懷,我不要臉慣了,你第一天認識我?”

“這位姐姐的口氣真是沖啊。”

有人從背後扭了我的手將我摔在地上,我磕到了膝蓋,磨出一片紅,樓晏臨倒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這會神色複雜看着我,我看了就覺得好笑,這不是你最想見到的嗎?

全過程無動於衷的只有黎憫,像是無所謂我死活一般,看着被我激怒了的那些男人將一整瓶野葛塞到了我嘴裏,酒精味嗆進我的喉嚨,我掙脫開來劇烈地咳嗽着,伏在地上,眼睛通紅,“怎麼,被我戳到痛腳了,你們幾個大男人,對我一個女子動手動腳,不覺得無恥嗎?”

“無恥?你有什麼資格跟我們說無恥?”先前那個男人抓着一把我的頭髮,順手抓起桌子上一杯酒劈頭蓋臉澆在我身上,“真是不知好歹,妓子也敢對金主說三道四,喂喂,你的職業素養呢?嗯?”

樓晏臨喊了一聲,“老四,住手!”

我抬頭沖他笑,“樓老師,倒是沒想成您私底下也這樣,大學老師的皮,人渣畜生的囊。道貌岸然這詞兒為您量身定做的吧?”

樓晏臨臉色一僵,下一秒一巴掌就甩在我臉上,我偏着臉,被他喊老四的男人正把舉着的手放下來,“裝什麼清高啊,錢甩在你臉上你不還是得撿了來跪舔?”

我說,“要不你現在甩個幾萬塊現金在我身上,你看我舔不舔你。”

又是一巴掌下來,祝懷猛地站了起來,從始至終全過程我都沒去看他,聽到他從沙發裏面走出來,我手指攥了攥,掌心已經一片血紅。

“老四,鬆手。”

祝懷看了男人一眼,那男人還在說,“不行,這婊子還以為自己一身刺有骨氣得很呢,不好好教訓一下她還真忘了自己是個出來賣的。”

“你不嫌手臟?”

祝懷說了一句話,抓着我的男人就鬆開我了。我伏在那裏,衣服上有酒漬,臉上帶着紅腫的傷,這句話無疑更是又扇了我一耳光,我笑了笑,“祝大少,您滿意了嗎?”

祝懷死死盯着我,“祝貪,你說實話,你這兩年到底去幹嗎了?”

“我能去幹嗎!”我眼睛通紅,卻突然間哈哈大笑了幾聲,“我說你不會是在內疚吧?祝懷,我告訴你,愧疚這玩意兒最不值錢了!兩年前祝家把我趕出去走投無路的時候,但凡有人給我施捨一丁點愧疚,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祝懷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樣,臉色一下子變了,瞳孔都跟着縮了幾分,他不知為何上前幾步,隨後將我扶起來,我劇烈甩開他,“別碰我!要你假惺惺?!”

不知道為什麼我眼前意識總是模糊一片,身體也開始不受自己控制,我腦子裏忽然間嗡的一聲,回想着自己喝了什麼。

到這兒來以後喝的酒都很正常,何況他們幾個有權有勢,也不屑用下三濫的東西來喂女人,我猛地就想到了離開徐聞包廂前自己隨手喝的那一杯。

祝懷探了探我的額頭,燙得嚇人,我掙脫開他,見他這幅表情我總覺得暢快,哪怕心頭像是刀割那麼疼,我也覺得暢快,“祝懷,你沒必要愧疚什麼,我傷你一次,你毀我一生,我要是你,我巴不得做夢都要笑出聲來!”

聽我這話的時候,祝懷的面色一片慘白,他看向老四,“你給她喝了什麼?”

“你不會懷疑我吧?老子還要喂她吃藥來逼她?老子吃飽了撐着!”

我推開他,祝懷在後面喊我,“十三!”

又是這個名字!

我從門口虛浮着腳步出去的時候,回頭看到了門裏面祝懷又恨又痛的表情,我忽然間就沒了笑下去的力氣,這人生,到底誰來放過誰呢。

我看着他,喃喃道,“算了吧,祝懷。我們之間舊賬都已經沒辦法算清了,過去的舊情,你就忘了吧。”

最後一眼落在黎憫面無表情的臉上時感覺像是被蟄了一下,我迅速撇開目光走了出去,是我貪心了,竟奢求他幫我。

跌跌撞撞走回廁所門口重新遇到程千綰的時候,她被我嚇得尖叫一聲,抓着我道,“祝貪!你怎麼了!被人欺負了?”

我笑了笑,“幫我和徐聞說一聲抱歉,我現在這樣,衣服都臟着,也不好意思回去。”

程千綰喊我在這等她,我點點頭,拉住她,又說了一句,“順路再幫我告訴他,我沒想過給他送午飯,當初校門口只不過我倆一塊點了同一家外賣,我幫人家小哥順路送的。還有,讓他小心身邊人,喝酒的時候更注意點,那杯酒他媽是衝著他和我來的呢。”

程千綰沒聽明白我後半段說了什麼,但也還是點了點頭,我看着她急匆匆去包廂的時候,整個人頓時卸下偽裝,腿都有點發軟,靠着廁所外面的牆,一邊挪一邊蹭到了廁所門口,擰開水龍頭就用冷水撲臉,我深呼吸,抬頭看着鏡子裏頭髮凌亂的自己。

被打后的紅腫加上藥物導致的臉上紅暈疊加在一起,眼神還濕漉漉的,我嘖了一聲,徐聞大概也想不到他身邊有這麼熱心腸的,或者說這葯原本是他的小粉絲想和自己偶像深入接觸而準備給他的,然後讓自己這個冤大頭喝下去了。

忽然間,身後伸過來一隻手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將我拖進了男廁所。

我趔趄地被拽進最後一間,男性氣息包圍住我,似乎一下子激發了剩下的藥性,我意識迷亂身體發熱,有人用冰涼的手指拂過我的臉,這溫度,除了黎憫,不會有第二個人。

馬桶蓋被人翻下蓋住,隨後他坐下,一把將我軟弱無力的身體抱在了他的大腿上。

被迫分開雙腿的時候,我把眼皮撐開一條縫,看到黎憫那雙深色的眼睛,現在在他眼裏我一定很可笑吧,這才真的像個女人。

黎憫的手從我衣擺下面身上來,順着肌膚往上滑,我仰起脖子,不知道是反感還是覺得刺激,整個人都在微微哆嗦着,想伸手反抗,卻根本沒有力氣。

“誰給你喂的葯?”

“我……不知道。”

聽到一聲冷笑,黎憫伸手用力捏了一把我,我疼得叫出聲,卻帶着一股邀請的味道。

大腦不聽我使喚,我混沌地任他擺佈,直到他扯着我褲子動作停頓的時候,我才想到了什麼,很明顯,他也意識到了,所以才停下動作。

那是前不久他親口說的,這一個月,放我一馬。

鬆開了手放下我的衣服,他似乎是有點惱火,這真稀奇,黎憫臉上也有這種意料之外的惱火,他死死盯着我,眼裏帶着幾分酒意,但更多的是清晰地理智。

隨後他一把抱起我,就這樣直接將我抱出了廁所,正好撞上來廁所找人的樓晏臨,三個人以一種搞笑的場景在男廁所門口相遇了。

樓晏臨看到了他懷裏的我,臉色醉紅眼睛帶水,黎憫倒是衣衫整齊,樓晏臨臉色變了變,喉結上下動了動,最後落在黎憫臉上,“你們剛在廁所里幹什麼?”

“這麼關心學生?”黎憫輕輕笑了笑,“她讓人下藥了,我幫她把葯解了。就這麼簡單。”

樓晏臨又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立場來進行干預,抿了抿唇,他道,“你送她回家吧,我幫你和祝懷說一聲。”

黎憫嗯了一聲抱着我往外走,剛走了一個拐角,我聽到程千綰的聲音從原來那個地方傳來,“祝貪!咦?樓老師?你怎麼在這?看到祝貪去哪了嗎?”

我掙扎着想要喊出聲,被黎憫一下子捂住了嘴,加快步伐往門口走,隨後我聽見樓晏臨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剛喊朋友來接她走了,說讓你別等她了,自己先回家吧……”

瞪大了眼睛,我使勁想擺脫黎憫,卻發現現在的自己壓根使不出力氣,嗚咽着被黎憫塞入出租車內,隨後離開唐朝。

我喘着氣,黎憫抓着我的肩膀,“不舒服?”

我咬着牙,“沒有。”

“你現在的表情稍微比之前順眼點。”他拍拍我的臉,愉悅地笑了幾聲,隨後拿手機直接拍了下來,我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無恥!”

黎憫勾唇笑了笑,“或許我下次可以買點葯來跟你試試。”

我說,“你他媽不怕玩出人命嗎?”

黎憫像是稀奇極了,盯着我唏噓道,“你賤命一條,誰會在乎?”

心上重重一疼,我盯着他,換做以前這種時候我肯定笑得更燦爛嗆回去,但是現在我就沒說話,藥物作用下一雙眼睛裏微微紅着,飽含水意,我皺着眉,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黎憫說,“祝貪,你早會這樣裝無辜,就不會淪落到現在這種下場。”

我閉眼,撇過臉。唐朝在市中心,黎憫家也在繁華地帶,距離不遠,很快就到了,他付完錢后就直接扛起了我。沒了別人,他連憐惜的過程都省了,和抗麻袋一樣將我帶回屋裏,牆上摸了幾下開了燈,隨後拎着我來到一樓的別間。

那裏建着一個很大的泳池,旁邊還有個洗澡用的圓浴池,平時只有他一個人能進來,白天的時候周圍的窗都可以收上去,坐在浴池裏就可以欣賞玻璃外面一整片後花園的景色。黎憫拿手機點了點,浴室收到指令開始自己放水,過了五分鐘,黎憫將我一把丟進了水裏。

冷水凍得我一個哆嗦,求生本能令我我探出水面,抓着邊緣就要爬上來,誰知道黎憫一腳又把我踹了回去。

操你大爺!!!

我真的失去理智了,我要是現在有力氣恢復過來,爬起來我肯定要跟黎憫干一架。我說真的,老娘跟他扭一起也要把他揍進水裏踩無數腳讓他憋死在水底!

王八蛋!

哆哆嗦嗦在水裏泡了快十來分鐘,我覺得身上的熱意退下去了,我抹了一把臉,眼神清亮幾分看着站在岸上的黎憫。

他身子細長地站在那邊,居高臨下看着我,穿着一件修剪不規則的襯衣,原本挽起的袖子因為先前我的掙扎現在被扯得放了下來。他沒把袖子的袖口扣緊,就這樣大咧咧散着,又隨便又自私,相當叛經離道。

他看了我一會,轉身從旁邊牆上扯了一塊掛着的浴巾下來,不在意似的丟在浴池邊,轉身離去。“藥效散了就自己上來,用過的東西都重洗一遍消毒烘乾。”

我又在水裏泡了一會,隨後起身,拿着浴巾擦乾了身體,又新拿了套浴衣,將濕掉的衣服和擦過的浴巾一併放在旁邊的籃子裏帶了出去。

黎憫已經回房睡覺,就給我留了一路幽幽的地燈,我一邊走的時候一邊還在腹誹,有錢人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家裏裝修的跟廣場似的,腳下地板還裝地燈。

回到自己房間,我攤開手看着掌心的傷口,因為泡過水已經泛白,血不流了,估計也沒什麼大事,我拉開抽屜貼了個創口貼上去,頭髮沒幹就倒回床上。

早上醒來的時候,腦子有點疼,看了看臉上,消腫已經褪了,我便從房間出來去樓下給黎憫做早飯。

等我端着粥和麵包放到餐桌上的時候,黎憫看了我一眼,“感冒了?”

我說話帶着濃濃的鼻音,我說,“有點。”

黎憫頓時又開始嫌棄我做的這頓飯,不過目光掠過我的臉,沒說什麼。隨便喝了幾口,他就抓汽車鑰匙往外走,我順着他的方向看發現門口放着一個行李箱,“你要走?”

黎憫沒回頭,拎着箱子逕自拉開了門,“正好有事要去國外一陣子,你這段時間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四個字,帶着些許警告。

我站起來在他背後鞠躬,“黎少您慢走。”

大門被人拉開,隨後又關上,至此,這別墅庄園裏只剩下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以及……保溫室里那些爬行動物。

我隨便吃了些東西,收拾好碗筷,就把rocco的籠子放回保溫室,全過程rocco懶洋洋地趴在一桿朽木上,睜着眼睛看着我,倒也沒受到驚嚇。

一推門進去,埋在土裏的蛇們紛紛仰起了腦袋,彷彿阿拉伯神話中受笛聲蠱惑起舞一般,上半身抬高了在空中看着我這個闖入者。

隔着一層玻璃,各色的眼睛打量着我。

海南守宮鮮紅的立瞳,白皮玉米蛇漆黑的圓瞳,中國水龍在淺水裏抬着頭,墨西哥黑色王蛇盤成一團吐着信子,我捧着rocco的箱子進去的時候,他們都隨着我的移動跟着動了。

背後激起一陣雞皮疙瘩,我心說黎憫養這些冷血動物的心裏不怕嗎,哪天興許被他養的蛇吞掉都有可能。

放下rocco,然後忍着惡寒在每個箱子前看了下溫度,確保他們生存溫度正常后,我趕緊閃身而出,關上保溫室的門。

回到房裏我收拾了一下東西打算去學校,黎憫出國辦事,說明這陣子我上課出勤率起碼是可以得到保證了,畢竟惹怒了樓晏臨這種斯文敗類的教師渣滓,指不定會在背後給我使絆子,最近還是乖乖出席比較好。

我到A大的時候,程千綰看着我嘴巴張成一個“O”的形狀,我說,“你幹什麼這麼看着我?”

程千綰探探我的額頭,“還真有點燙,怪不得呢,我說我沒有給你打電話,你怎麼會主動來學校,原來是發燒了。”

我白她一眼,“你怎麼不感動我生着病也要來學校?”

程千綰一拍我的肩膀,“我包里有葯,等下吃幾粒就好了。”

然而今天相當不順,我剛在教室里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樓晏臨就邁着步子從門口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我和程千綰。

他表情有些複雜,比起以前看着我慣性的冷嘲來,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意味在裏面。他盯着我和程千綰許久,慢慢地收回視線。

一節課下課,程千綰湊在我耳邊說道,“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班主任怪怪的?”

我想了想,“因為他沒戴眼鏡?”

程千綰搖搖頭,“那倒不是,他偶爾也不戴眼鏡,就是我發現他有點走神。”

哈?走神?A大名聲赫赫的年輕教授樓晏臨也會走神?除非昨天晚上破事干多了導致今天精神不行。

我嗤的笑了一下,接過程千綰遞來的藥片,就着水吞了下去。

離開教室的時候,正好遇上從走廊里經過的徐聞,他手上轉着一隻籃球,看見我的時候,籃球晃了晃差點掉下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祝貪,真巧。”

我微微點點頭,察覺到身後有更濃烈的眼神在看我,於是微微側過臉,果不其然在他身後不遠處看到一位戴着眼鏡的小姑娘,目光陰沉地盯着我,似乎是我做了格外對不起她的事情。

我勾唇笑了笑,“那天你生日,我離場早了,不好意思啊。”

徐聞一聽我提到他生日,臉色也變了變,聲音低下來,“祝貪,我生日那天那杯酒不是我……”

我抬了抬手示意他收住聲,隨後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抱歉……你回去后,沒發生什麼吧?”

程千綰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來掃去,用眼神詢問我那天到底瞞了她什麼。

我說,“沒什麼大事,現在哪兒還有真的這種葯啊,能買到的都不是一般人,普通學生估計也就着魔了被人家騙着買了點亂七八糟的藥粉。”

徐聞這才鬆了口氣,單手夾着籃球,少年細細長長的身子在我身前投下一片陰影,他清秀的眉目染上幾分笑意,對我說,“那麼這次我總有借口可以再請你吃一頓飯吧?當做補償?”

我盯着他許久,才嘆了口氣,拉着程千綰到我面前說,“可以,帶上她。”

程千綰:????

放學的時候,徐聞也喊了自己幾個朋友,我拉着程千綰,幾個人慢吞慢吞往門口走,隨後攔了兩輛出租車,徐聞把地址發給我們,隨後就上車往飯店開。

徐聞家裏應該不差錢,據他那群女粉絲說,徐聞老媽是很出名的外科醫生,老爸自己也開了個挺大的綠色化工廠,於是加上這一背景,徐聞在A大的籃球王子稱號更加坐實了。

每次打籃球總有一堆粉絲在那裏哭爹喊娘吼着——

“徐聞!你好帥啊啊啊我愛你!”

“王子我要嫁給你!”

我覺得今天那個戴眼鏡的小姑娘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要是哪天傳出去消息說徐聞跟我之間有點不明不白,我第二天就會被粉絲弄死。

到了飯店,徐聞熟練地來到一直去的包廂,服務員替我們上了碗筷,隨後徐聞接過iPad就開始點菜。我坐在一邊,程千綰在旁邊用手肘撞了撞我,“你手機在亮。”

之前在學校里上課我就把手機開了靜音,現在才記起來要打開,只是一看到屏幕上那串號碼,我的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

想都沒想,我手指一劃,直接把電話掛了。

程千綰擔憂地看我一眼,“沒事吧祝貪?”

我搖搖頭,“號碼不認識,估計是打錯了。”

一邊這麼說,一邊藏在桌下的手指無意識收緊。

這頓飯吃完,我還有點心不在焉,程千綰和徐聞兩個人來來回回問了我幾遍,我最後一招手,“沒事沒事,我擔心我學業考核分呢,程千綰你那麼著急,要不幫我做幾個課題吧。”

程千綰態度一變,“滾吧,我也就客氣問問,自己做去!”

徐聞倒是笑了笑,“什麼課題,發給我看看?”

我一愣,他就繼續道,“哦對,我記起來沒有你聯繫方式,不如你把你QQ或者微信號告訴我?”

程千綰拍拍他的肩膀,“牛逼啊徐公子!這撩妹套路簡直老司機!”

我報出一串手機號,隨後道,“手機號連着我微信的,回頭把課題發給你。”

徐聞笑得真跟個王子似的,臉白唇紅,“我送你回家。”

我伸手攔住王子大人,“我自己回去好了。”

於是他們也沒阻攔,我上了出租車,看到他們身影消失在後面,對着出租車司機報了個地址,“去劉家巷。”

劉家巷,這地方是海城最陰暗的地方。

樓道小巷錯綜複雜,各方勢力盤桓交錯,在這地方,每天都有人進去,但出沒出來,大家都不知道。

我讓司機停在劉家巷不遠處的沙縣小吃外面,跳下車,多給了他十塊錢,他接過去沒說話,我也就轉身走,來這個地方,有的司機都會直接拒接載客。

我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小巷子裏,兩邊是年代久遠的樓房,有的窗子都破着洞。路邊也有人蹲着,手裏拿着刀,嘴裏叼着煙,各自圍起來坐着看着這條路上來來往往的人。

我轉身剛要去對面,旁邊就有人站了起來。

“喲,這不是,祝貪嗎?”喊我名字的男人走上前,眼神格外滲人地盯着我。

杜老六臉上有個疤,笑起來的時候疤也會跟着抖,那是我兩年前和他打架留下的,我弄瞎了他一隻眼睛,他從醫院出來后就把我弄暈賣進了酒吧。

我沒說話,打算繞過他走,但是杜老六今天似乎心情特別好,攔住我,手裏一把刀抵在我下巴上,強迫我後退幾步,“在酒吧混得不錯啊?哥哥當年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呢。”

我看他一眼,“想幹什麼?”

“老子說要干你,你給嗎?”杜老六收起了刀,原本在他身後那些人也慢慢把我圍起來,我笑了笑,“喊那麼多人過來,得加錢。”

“滾你媽的賤人!”杜老六抬手就是一個巴掌衝著我臉下來,啪的一聲清響,鼻血順着嘴巴往下滴在地上。

我冷笑一聲,他想來第二下的時候,我抬起一腳往他肚子上踹,杜老六被我踹得往後退幾步,手中刀就刺過來,我側身躲開,順手扣住他的肩膀,一個過肩摔將他摔翻在地上。

杜老六嚷了一聲,發了狠,站起來狠狠撲向我,我被他按倒在地,他咆哮着口水都噴在我臉上,“敬酒不吃吃罰酒!祝貪,你這婊子還裝起清高了?!”

我笑了笑,“杜六哥,買我的錢,您出得起么?”

杜老六像是被我這句話激怒了一般,發出一聲低吼,攥着我的衣領,將我提起來,隨後往牆上砸,我吃痛,用手肘頂在腦袋和牆之間。他在我背後粗着嗓子笑,“當初把你弄進去,現在出來還覺得自己風光了?”

一擰我的肩膀,我翻身回去就是一個耳光,杜老六大概也沒想到,他原本以為我都不會再出聲了,豈料現在又打得他措不及防。

反應過來他便一腳狠狠踹向我,我堪堪躲開,撿起他剛丟在地上的蝴蝶刀,手勢熟練地一甩,蝴蝶刀對半分開,我將它繞在指尖轉了一圈,刀刃在空中也跟着旋轉劃出一道寒光,隨後停在我掌中。

我說,“兩年前我就告訴過你,要麼弄死我,要麼就別再來招惹我。”

杜老六的人把我圍起來,他們笑得極狠,“祝貪,你當年不要命的樣子可是能把我們嚇一跳,裝給誰看啊,祝懷嗎?那個祝家大公子?人家要是知道你是只雞,會來救你?”

我也笑了,“怎麼,你不會想試試我吧?儘管來試試,你這不是還有一隻眼睛沒瞎嗎?”

擦了擦流到下巴的鼻血,我心說還是破相了,還好黎憫正好出國,要不這幅樣子給他看見,估計又得一通冷嘲熱諷。

轉念一想都這個時候了我還有空念叨自己的金主,果然是行業標杆。

杜老六正想說話,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祝貪!”

我身體一僵,沒回頭。

“我知道是你!杜老六,你今天動她一下,老子明天拿了刀跟你拚命,大不了一起死,反正老子不嫌命長!”

杜老六冷笑一聲,“你這麼寶貝這個女人?”

身邊人擴大包圍圈,連着他和我一起圍了起來。

我仍舊沒抬頭,哪怕知道他已經靠近了我,我還是沒去看他,但是我說,“好呀,謝京,我這兒有刀,你這麼有骨氣的話,要不現在當著我的面把杜老六捅死吧,成嗎?”

謝京打碎了手邊一張窗戶,人群都給他嚇了一跳。鮮血淋漓中他撥開碎玻璃,從老舊的窗戶上拆下一根木棍,狹小的巷子裏,他站在那邊,一頭劉海亂糟糟的,臉都看不清。他對着杜老六舉起棍子,“要打嗎?來試試。”

我總算抬頭看他,少年舉着棍子的手明顯在抖,可他牙咬得死死的,我看了就想笑,“你這麼捨不得他們傷我,幹嘛還要打電話喊我來?謝京,我都沒這麼又當又立呢,你怎麼這招玩得比我還爐火純青?”

謝京喊了一聲,“閉嘴!”

後來具體發生了一切我也不知道,彷彿視線忽然間就模糊了,看不清楚任何畫面,最後焦距在少年髒亂的臉上,他丟了棍子過來一把抓住我,潮濕的血液黏了我一手。

他拉着我跑,身後杜老六的人在追,追了兩條街總算不追了,我們喘了會氣,慢慢靠着牆走回去。

謝京肩膀在哆嗦,我見到他身上衣服撕開幾道口子,不過傷得倒是不重,那些血應該是杜老六的人的,我就跟在後頭笑,“謝京,你這是哪一出?”

謝京沒說話,只是轉過身來睜着眼睛看着我,“不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他在解釋,我愣了愣,抿唇不發出聲音。

他轉過身去,一邊繼續走,一邊繼續解釋,“是我媽拿我手機打的。”

我又笑了,“有區別嗎?”

謝京腳步頓了頓,但是沒停,許久道,“也是你媽。”

“放屁。”像是身體本能一般,我迅速回復道,“我媽早死了,我是孤兒。”

謝京沉默了,我們兩人就在路邊走,拐進一個髒亂的樓道里,謝京拿出鑰匙,拉開了樓道里的鎖,隨後轉過身來,“謝婷懷孕了。”

我將蝴蝶刀收入口袋裏,他去外面沖了沖手裏的血,隨後走過來對我說道,“所以……媽才想着打電話給你。”

我眯眼笑了一聲,“是沒錢打胎,還是沒錢養胎了?”

謝京抬起頭來看我,“祝貪,你眼裏我們就是這樣的嗎?”

聽聽,這語氣多委屈?我笑得更開心了,“怎麼,你們不是來要錢的?那你說,喊我來做什麼?”

謝婷聽到了我的聲音,從老房子裏走出來,看見我,眉毛皺得老高,“你對着我弟說什麼呢?!”

謝京想說什麼,被我一通搶白,“孕婦脾氣那麼大?小心孩子一會沒了。”

謝婷臉色一僵,上前就將謝京扭到身後,隨後攤出手來,模樣相當自然地對着我道,“對,這事兒正好一塊算賬,給錢。”

我盯着她手掌心,心裏想着要是這會口袋裏的蝴蝶刀一下紮下去,能不能把她這手心扎穿。

“給錢?”

我挑着眉毛站在老房子門口,神色輕鬆,語氣淡漠,“我可沒花錢買你,我給你錢?憑什麼?”

“你是我姐!”謝婷做這事情,似乎格外熟練,那張死乞白賴的臉,每次都有讓我撕爛的慾望。

“我讓你懷孕的?”我眯着眼,“誰讓你懷孕的你找誰去,我還沒那麼大本事讓你生下我的種。”

“祝貪你這人喪盡天良!”謝婷發了狠,一把抓住我,“今天不給錢,別想走!”

“喪盡天良?”我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目光在謝婷和謝京這兩人之間掃來掃去,“我上輩子欠你的?你學費讓我出就算了,謝京的生活費讓我來也算了,好歹還有那麼點血是相同的,你他媽懷孕還要算到我頭上來?你當我是什麼,冤大頭?這麼有本事,就挺着肚子嫁進去呀!你不是挺會玩心機的嗎?”

“祝貪!”謝婷用力喊了我一聲,目光特別狠,“我懷孕了!給錢打胎!”

“愛打不打,關我屁事!”我笑了一聲,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和別的男人玩出小孩來,還能算在我一個女人身上。

“你這女人!不就一點錢你都拿不出來!我還是你妹妹嗎!你每天在男人身邊蹭來蹭去,你會沒錢?開什麼玩笑!”

謝婷發覺我要走,拽着我的手腕不肯鬆開,“給錢!這孩子我不能要!”

我轉身抽了她一耳光,這是我第一次打她,但是我動作熟練地就像練過無數次一樣。確實,我在腦子裏已經無數次想要打她了。

謝婷被我一耳光扇懵了,謝京也嚇到了,回過神來,也上前拉住我,大喊了一聲,“祝貪!”“怎麼,心疼?”我從錢包里捏出一疊錢,彷彿當初黎憫拿錢丟我身上一樣,這套動作又出現在了我和他們之間。

原來當一個狼心狗肺的人的確如此暢快,怪不得黎憫冷漠慣了。

一千元整,我掏出來灑在地上,用鞋子踩了踩,“撿起來,就是你們的。”

謝婷開始嚎啕大哭,謝京臉色慘白看着我,少年清秀的眉目變得掙扎而痛苦,他唇瓣顫了顫,想說什麼,始終沒說出口。

有人從老房子裏出來,我沒抬頭看她,但我知道謝茵在看我,目光冷漠,臉上也面無表情。

她抱着一隻流浪貓,穿着樸素的衣服,面容卻是精緻妖艷的,當初我看見她那一刻我就認定,我絕對是她親生女兒。

因為我長了一張和她神似的臉,連勾引男人的本事,都與她如出一轍。

謝茵站在門口,輕輕嘖了一聲,“哭那麼大聲做什麼,跟死了爹媽似的。”

謝婷委屈地上前,她才17,都還沒成年,哭起來格外惹人疼,在謝茵面前一幅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樣,“媽,我懷孕了,我沒錢……我想問姐要點錢去把孩子打了,可是姐姐連這點錢都不給我……”

謝茵盯着她一會,隨後抬頭看我,“你還有多的錢嗎?”

我腳尖踢了踢地上散落的一堆鈔票,“喏,都在這。”

謝婷一哆嗦,轉身往謝京身後靠,視線卻還是在地上,那眼裏的垂涎,我看着都想笑。

謝京按住謝婷微微有些顫抖的身體,知道她在害怕,抬起頭來看着我,白皙的臉上似乎在努力剋制着什麼表情似的,“姐……你是祝家出來的,我們……可能最近是需要錢……所以……”

“所以?”我笑吟吟看着他,“繼續說下去,快點,我想聽你們求我,求好了,我可能還會再加點營養費給你們。”

謝京咬牙,猛地盯住我,“你非要這樣逼我們嗎?”

我大笑兩聲,“逼你們?是我拿刀架着她謝婷的脖子讓她懷孕的?還是我設計陷害她讓她被人糟蹋的?謝婷懷孕跟我壓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現在要我來出錢打胎?謝京,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善良呢,你這麼善良你去賺錢啊!你不是男人嗎,怎麼,連自己姐姐都養不起,還好意思在這個家裏面蹭吃蹭喝?”

謝婷指着我,氣得手指都在抖,“這麼點錢你怎麼就不肯拿出來?”

我沖她呲了呲牙,“我窮,就這麼點錢,不樂意給你就是不樂意。何況我的錢,我就是拿去燒柴火我都開心,給你打胎?老娘有這善心不如捐給山區裏的孩子還能積點德,輪得到你享我的福?”

謝京手指不斷地鬆開攥緊,謝婷在他身後開始爆發,指着我一頓怒罵,“祝貪你這沒有良心的爛貨!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媽養你那麼久,你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你還是不是人!我可是你妹妹,你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我浪費青春嗎!你一個當雞的,只要去陪一個男人就有錢,這麼容易賺錢都不肯給一點嗎!”

我聽完也不生氣,笑得更開心了,“你說的沒錯,要不你學學我,一塊跟着伺候別人賺點外快,也好過連打胎錢都沒人付這麼可憐吧?”

謝茵沒說話,目光無波無痕地看着我,我沖她冷笑了一下,“好好教教你這小女兒,去當妓子估計客人都嫌棄。”

“祝貪你這婊|子!”

謝婷衝上來要跟我打架,我心下登時一喜,太好了,媽的,老娘在這摩拳擦掌好一會,老早就想揍你了!

謝京將她按住,但是擋不住我沖她揮來的手,啪的一巴掌,再一次當著謝茵和謝京的面,我一手甩在她臉上。

當時腦子咆哮出一個字,爽!

“姐……你可以不借錢,但是不能動手打人!”謝京攔住我,面色發白,將謝婷護地緊。

我眯眼笑了笑,“她嘴賤自己找打,我滿足一下她而已。話說謝京,你這人雙標得不是一點兩點,我也是你姐,她罵我婊子,你怎麼就不替我難過一下?”

謝京啞口無言,謝婷捂着臉哭喊,“你本來就是——!!”

她接下去還想說話卻被謝京一把捂住嘴巴,兩人模樣難看極了,推推搡搡還帶着各種呵斥怒罵。我笑眯眯看着謝婷張牙舞爪,補充了一句,“再不撿錢,風吹跑了可就沒了啊。”

轉身要走,身後兩道聲音一起射了過來——“祝貪!”

是謝京和謝茵。

我沒去看謝京,回頭迎上謝茵的目光,她冷漠地看着我,隨後笑了一下,那一笑似乎是冰山在瞬間融化,催落一場春雨後泥土裏開出芬芳的鮮花。她笑得風情萬種,如今就算年歲增長,也擋不住她的貌美容顏。

我幾乎可以想像她當年遊走在男人間有多香艷迷人,總之肯定要好過現在我這樣生死麻木。

她笑着說,“我也快沒錢了,寶貝女兒,給我打一點?”

美麗的女人,連要錢都帶着讓人不忍拒絕的動人。

我冷笑一聲,總算明白平時黎憫看我的感覺,那張臉分明笑得極美,卻虛偽無比,又自私,又貪婪。

我果然是她親生女兒。

“你也懷孕了嗎?”我故意扭曲她的意思,也學着她那樣笑,這種虛偽的笑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信手拈來,不對,甚至可以說是與生俱來。

謝茵的臉上劃過片刻僵硬,隨後她道,“祝貪,你演技越來越差了。”

“我這不是跟您學的嗎?”我將皮夾子收回去,憐憫地看着地上的紙鈔,不知道是在憐憫他們,還是在憐憫我自己。

“錢我會打給你,不過你也別裝着一副跟我關係有多親密的樣子了,我知道你噁心,我也膈應。”

“我給你一張這樣的臉,或許你應該換個態度對我說話,我要是你,就好好抱着金主的大腿,沒準還能有出頭之日。”謝茵輕嘲地看着我,懷裏的貓也眯着眼睛不屑一顧地打量我。

我沒說話,只是轉身走了,走的時候,輕飄飄丟了一句話落在她腳邊——

“你老了,好自為之吧。”

繞出劉家巷,我又重新打了輛車,靠在車子後排椅子上,閉着眼睛,身體還在微微發顫。

要說我無動於衷,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不想把我的激動和憤怒表現在他們那群人面前,我也不肯示弱,哪怕和他們這樣魚死網破,也不想處於弱勢。

謝茵和謝婷在千方百計地刺痛我,我知道,他們母女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當然,我也不是。

我討厭他們可能更超過我討厭黎憫,起碼黎憫能給我錢,而她們不能。

她們就像是吸血鬼要把我抽干。

我緩緩睜開眼睛,打開微信給黎憫發去了一條信息。

【Greedy:黎憫,在嗎?】

五分鐘后,微信提示音使得手機震動了一下,我看到黎憫發來了回復——

【黎:?】

我猶豫好久,終是打了一排字過去——【Greedy:我身上錢不夠,之前在你那放了三萬塊錢是我的全部家當……能不能再借我一萬?】

【黎:……???】

隨後他發來一條語音,我點開,熟悉的嘲諷腔調傳入耳朵,【祝貪,才多久沒見,你去賭博了?】

我咬着牙打字,【Greedy:我手機屏幕摔碎了,要換。】

【黎:什麼手機要一萬塊?】

【Greedy:iPhoneX鑲他媽兩百顆鑽一萬G內存私人訂製漆金版。】

【黎:……】

【您收到一筆轉賬,請確認】

【黎:利息番倍,兩個月後還我五萬。】

【Greedy:你比放高炮的還要暴利!】

【黎:忘了和你說了,X我上個月就收到了,還沒上市的時候他們就送了我好幾部內測版,我房間書架第二層。】

【Greedy:……行,你有錢你牛逼。】

該死的資本主義!我咬着牙關掉手機,隨後提現了他轉我的一萬塊,讓司機掉了個頭去銀行,這筆錢我得打給謝茵。

我是銀行里最後一個客人,保安甚至開始收拾捲簾門,太陽落下山的時候,我從櫃枱前面離開,表情一片陰鬱。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需要拖多久,我身邊的所有人,他們幾乎都不想我好過。祝懷也好,謝茵一家人也好,杜老六也好,黎憫?黎憫大概也是這樣吧,即使我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

我活得如此渾渾噩噩,真是和行屍走肉還沒區別。

唯一可以慰藉的大概就是自己的金主黎憫除了在嘲諷我傷害我這件事情上登峰造極之外,別的事情甚至很容易說話。

所以我才會第一反應問他借錢。

攥着手裏的手機,我考慮着晚上要不要找個地方去兼職,而說起工作,很可笑,也很可悲,我所學會的,就是世人嘴裏最不齒的皮肉生意。

於是再次發信息給Mary,很快,她那裏給我了回復——

【怎麼,堂堂紅牌祝貪也要找兼職了?黎少喂不飽你還是怎麼的啊?】

【少廢話,你就說有沒有。】

【明天晚上八點,天使一號後門小巷子我來接你。】

【。】

我打回去一個句號,隨後再次攔了輛車鑽入內,車子發動,緩緩朝着金城開去。

回到黎憫家裏,我如同往常一樣,打掃清潔,隨後躺回床上睡覺,日子似乎還是一樣的規律作息,少了的只是黎憫的毒舌而已。

徐聞這廝自從有了我的微信號,每天跟上班打卡一樣,早上八點準時會看見一句早上好,我有時候會回他,有時候就直接打過去一個句號,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是我的回應方式,看見我發消息過去,就會自動跟上下一句。

如同一個一直在運作的陪聊機械人。

前幾天Mary帶我去天使一號賣酒,一周結一次錢,今天正好是周五,他們會把錢算給我,我拎着包從教室里出去,打算找地方吃個晚飯就提早去天使一號。

結果走到一半,徐聞堵住了我。

我沖他笑了笑,“徐少爺有事嗎?”

徐聞依舊抱着一隻籃球,另一隻手插着腰,白凈的臉上掛滿了笑意,“祝貪,晚上能不能和我去酒吧玩?”

“……哪裏?”

“天使一號。”

“沒空。”我轉身就走,媽的,怎麼會這麼狗血,徐聞居然要去天使一號?

“喂喂,太不給我面子了吧。”

徐聞邁了幾步跟上我身邊,“我們好歹也……認識了有一陣子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你是打算追我?”

徐聞愣了愣,“額……嗯?大概是的。”

我沖他相當標準地鞠了個躬,“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下輩子投胎再說吧。”

“……”徐聞摸着自己鼻子,笑得有些尷尬,更多的是無奈,“我這兒還沒開始告白就被拒絕了?”

我聳聳肩,看了周圍一圈,果然又在某個陰暗的角落看到了那個眼鏡妹,跟背後靈似的躲在那裏,鏡片後面眼睛犀利萬分地盯着我。

我深呼吸一口氣,“我不想被你粉絲弄死。”

“那我多無辜啊。”徐聞又笑了,“因為粉絲就給我打零分。”

我想了想,於是直白開口,“我不是什麼好人。”

“……你是有神秘身份隱藏在學院的特工卧底?”徐聞一臉很感興趣的樣子。

我放棄了和他溝通的慾望。

“我不是你所看到的,這樣,傳統意義上的好人。”我重新清了清嗓子,對着徐聞道,“我和你平時也不熟,稍微自負一點說,你大概是因為我的皮囊才對我有興趣,但是徐少爺,你的厚愛我擔待不起。”

“抱歉,我只有好看的皮囊。”

徐聞摸着下巴看我半晌,吐露一句,“你和外面的妖艷賤貨不一樣。”

這霸道總裁的台詞令我幾欲作嘔,“可惜了,我就是外面那種妖艷賤貨。”

隨後我先他一步離開,走之前沖他眯着眼笑了笑,“徐公子,晚上要是去天使一號的話記得喊我一聲,我在那賣酒,徐少爺記得來幫我出點業績啊,晚上開五瓶軒V送一位小姐姐陪酒喲我這裏的妹妹一個比一個能喝,你晚上記得帶點小弟一起來。”

徐聞表情僵在臉上,我有些痛快地欣賞完他這幅樣子,隨後轉身朝着學校大門走去。

Mary照常在後門抽着煙等我,煙霧繚繞下她濃妝的臉都有些模糊,我到的時候,就看見她一個人站在後門的樣子,Mary身材很好,側面看過去前凸后翹,臉蛋也美,當初我去酒吧的時候,Mary就是到處找我茬的人。

如今我和她隔着煙霧對視,她說,“你來了。”

我道,“嗯,今天會結算錢吧?”

Mary笑了一聲,“你出去了怎麼比沒出去前還惦記錢?”

我也笑,“沒錢我可活不下去。”

Mary把煙頭丟在地上,上上下下看我一眼,隨後道,“會算你的錢,我今天要早點走陪全哥,晚上估計不能和你一塊。”

“你怎麼還在陪全哥。”

“你以為?”Mary衝著我冷笑,“也就你一個攀上了黎少的大腿,我要是你,就趕緊抱住了不撒手,哪天被踹了都沒地方哭去。”

這話前陣子謝茵也跟我說過,我攥了攥拳頭,沒說話,只是看着Mary,“你想過要離開酒吧嗎?”

Mary畫著大煙熏妝的丹鳳眼眨了眨,隨後嘴角勾起熟悉的譏諷來,“你以為你算徹底離開酒吧了?祝貪,這人吶,就是最貪心的,一旦嘗過點甜頭,就再也離不開了。”

我心口一刺,聽得她繼續道,“你瞧瞧你,名牌大學A大的大學生,學的還是行政管理,實習期間上哪兒賺不到錢?可你還是選擇了回來賣酒,祝貪,這說明了什麼,你知道嗎?”

我渾身一顫,下意識不想去聽她說話。

可是Mary才沒有那麼善良,她從來就喜歡和我作對,於是她眯着眼看着我這副好笑的樣子,勾着唇道,“這說明,你已經吃過這甜頭了,你也喜歡上這裏頭的滋味了。能用臉用身子去換快速而又大量的錢財,你就壓根兒不會去想別的方式。”

“當小姐是不是很暢快啊?破罐子破摔的滋味是不是很徹底?你雖然現在只是賣酒不是陪睡,但是倘若拋掉了最後一點對這類酒色工作的羞恥心的話,和妓子也的確沒什麼區別了,比如我。”說最後三個字的時候,Mary彷彿用盡了力氣。

我如遭雷劈一般立在原地,手指都在哆嗦,可我說不出一句反駁她的話。

Mary盯着我半晌,眼神跟針一樣扎在我身上,她沒說話,逕自從后門裏走進去,我看着她離去時妖嬈的背影,大腦一陣陣發疼。

我和她們一樣嗎……?不,我和她們不一樣!!

我渾渾噩噩活了那麼久……為什麼還要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

謝茵也好,杜老六也好,他們都只是濺在我褲腿子上的泥而已!

我不要做這世俗的塵埃,我要……我要做雲上之人!我要當回兩年前的祝家大小姐!

我深呼吸一口氣,從後門進去,來到換衣間,Mary介紹我認識的主管對着我笑眯眯道,“祝貪,你這幾天很搶手啊,周末還有桌客人點名了要帶你一塊玩呢,小費有這個數。”

他張開五根手指,眼神隱晦,我卻一下子就看懂了。

這是要我陪睡。

我笑了一聲,“抱歉啊劉叔,我今天上完班就不來了,周末的客人幫我推了吧。”

“誒誒?祝貪?幹得好好的怎麼就不來了?我今天結算工資的時候給你加提成怎麼樣?祝貪?”

不去理他,我換上性感的衣服就走出後台,八公分的高跟鞋一寸一寸,像是踩在冰層上一般細長作響。

太陽落山,送走最後一抹夕陽,彎月高掛於夜幕之上,零碎地散着幾顆星星,遠看過去一片寂寥。

路燈亮起,無聲刺破夜空,而人間一號卻不似這般寂靜沉默,燈紅酒綠亂了一片,電子音樂聲紛雜纏繞在人的耳邊,MC拿着話筒在台上一邊放歌一邊高聲吼,平日裏的信男善女此時此刻纏成一片,互相喂酒,抱着親吻,阿貓阿狗阿怪阿神,光怪陸離。

若是地府里有惡鬼,怕是也會覺得這一片聲色風月像極了人間煉獄。

而我是活在人間煉獄裏的天地客,世俗者。

Mary今天把她那套黑色小短裙借給我穿,後面是鏤空的,露出一大片背部肌膚,裙底也堪堪到了大腿根部,正好遮住,可是又彷彿隨時隨地會走光,我換上了安全褲才覺得安心了點,深呼吸一口氣走向舞池卡座。

“祝貪姐,舞池卡F13客人要開酒。”

這陣子認識的一個小妹妹喊了我一聲,我應下來,隨後踩着高跟上前,找到F13的位置,擺出熟練的微笑來,結果看見卡座上的男人時,笑意登時就僵在了嘴角。

祝懷大概也是愣了,摟姑娘的手都跟着頓了,身邊照舊坐着他那群朋友,不過黎憫不在。

他看見我一瞬間,錯愕的情緒從他眸子裏劃過。

“祝貪?”

他念了一遍我的名字,我僵在那裏,他就又重複喊了一遍。

我頓時倒抽一口冷氣,一股涼意從頭到腳漫開來,下一秒,我就想轉身走。

“站住!”

他的聲音穿過巨響的dj打碟聲,不差分毫地落入我耳朵內。

我腳步一頓,沒有轉過身去,眼眶已是通紅。

到底要被他看見幾次我這副難堪的模樣呢?

最怕就是又在這種場合再次相遇,我應該沖他擺出一副什麼樣的笑臉才好呢?

我深呼吸一口氣,憋回眼裏的淚,衝著祝懷笑道,“祝公子,需要開什麼酒?”

祝懷愣在那裏,隨後他便將那些情緒壓回眼底,對我直白道,“你業績要多少?”

我笑了,“祝公子問我業績,是要幫我開滿酒嗎?可惜了,我明天就不做了。”

祝懷死死盯着我,“祝貪,你為什麼又來賣酒了。”

我笑着將頭髮撩到耳朵後面,在他身邊坐下了,姿態看似從容,事實上,我手都在哆嗦,“當然是這個人賣不出去了,就只能改個法子賣酒了。”

他眼底劃過一絲寒意,白皙俊朗的臉上寫滿了陰寒,“祝貪,你非要這樣嗎?”

我輕輕搭在他肩上,笑得就像個陪酒的小姐,虛偽,又貪婪,“我還差五萬塊的債要還,祝公子既然如此大發慈悲,不如幫我一把如何?”

他看我許久,半晌笑了,揮手喊來了旁邊的服務員,吩咐了一聲下去,服務員直接瞪大了眼睛,“二十……二十萬……?祝少……”

我依舊繃著笑臉,心口卻因震驚和痛苦交錯一片。

祝懷沉沉的眸子深深地注視着我,“……這二十萬是補償你的,從今以後,需要用的到錢的地方,儘管跟我開口。”

我沒忍住,笑出聲來,眼淚順着臉落下來,祝懷的臉在我視野里也被淚水暈染得有些模糊不清,我說,“祝懷,你補償我?補償我什麼?補償我這兩年生不如死的人生嗎?”

積重難返,積重難返,已經破爛至摔碎的人生你如何還我,如何還我?

“祝貪!”

祝懷喊了我一聲,眉毛緊緊皺着,“你何必要用這種被辜負的口吻和我說話?”

我抹了一把眼淚,強忍着聲線的顫抖道,“是啊,我何必啊,你做什麼對我來說都是罪有應得。你瞧,這報應不是來了嗎,祝大少?”

是啊,你又重新回來當你的祝家大少了,而我走投無路再次跌回了塵埃。

“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祝懷的聲音在喉間滾了滾,還是落了出來,“你到底還有哪裏需要錢?”

“關你什麼事?”

我看到服務員拿來POS機,祝懷掏出卡從容刷下,並且把酒水單子記在了我的名下,我吸了吸鼻子站起來,語調轉至冰冷,“多謝祝大少,苦情戲我陪你演夠了,今天這筆二十萬算是你施捨捐給我的,我一定好好藏着。”

祝懷猛地一把拉住我,嘴角的譏笑像是利刃刺得我眼睛生疼,頭頂一片絢爛的聚光燈,五光十色旋轉着打在他臉上。兩年了,他依舊是我記憶里那副樣子,小時候家裏人總說祝懷長這副臉就應該是以後當演員的料子,我深信不疑。

“到底是不是在演苦情戲,你心裏最清楚。”

祝懷似乎是輕笑一聲,“祝貪,我想好好跟你談談,你既然不肯配合,就別怪我手段強硬。”

我眯着眼看着他,總算回過神來,這個男人哪裏來的好說話?他不過是想把我的心翻出來重新煎熬一遍罷了。

我慘笑一聲,“放過我吧,祝懷。”

“我放過你,誰來放過我?”祝懷用力將我一把拽進他懷裏,在酒吧,周圍人早已見怪不怪,我身體有些顫抖,他卻用力將我按在他身上。

祝懷的胸膛很溫暖開闊,兩年前我就知道,和黎憫那種冷漠全然不同。

可是光是這一點點暖意,就足夠灼傷我,我像是受了劇烈驚嚇一般在他懷裏掙扎,祝懷按住我後腦勺,強迫我與他對視,鼻尖互相觸碰到的一瞬,我望到了他眼裏自己慘白的臉。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

我渾身劇烈顫抖着,胸膛上下起伏,眼眶通紅,周圍人以為我倆酒喝多了,畢竟在酒吧里,不發酒瘋才像個異類。有的看着好戲,有的當做沒看見一般轉過臉去,我的聲音被淹沒在滔天的電子音樂里,他的視線卻穿透絢爛斑駁的舞燈直直投在我臉上。

我拔高聲音喊了一遍,“你到底想怎麼樣?!”

“想怎麼樣?”

祝懷捂着半邊臉,碎發落下去笑了笑,像是無所謂的樣子,“祝貪,我們之間這筆賬,從來都算不清楚。”

我說,“那就不要再算清楚了。”

從我15歲那年牽着你的手把你鬆開在大街上開始,我們之間大概註定了要互相搏鬥。

我搶你的身份,你搶我的面具。

我到頭來,想握緊的,全都再次被你奪回手裏。

我沉默半晌,從他大腿上離開,我說,“我想過當你的好妹妹,祝懷。”

祝懷抬起頭來看我,男人偏了半邊臉,仰着下巴,堅硬的下頜線連着脖頸,光束順着線條往下滑,又被他凸起的鎖骨托住,襯出微微的陰影。

他和黎憫一樣,他們都是人上之人,而我卻是作惡多端的那個小人。

祝懷說,“15歲你故意丟掉我,當了兩年祝家唯一的千金,17歲時我回來,18歲你回到謝茵身邊后又被賣進酒吧,20歲,現在你20歲,祝貪,你短短20歲卻嘗盡了人心險惡的代價。”

我笑得樂不可支,“什麼叫人心險惡?”

“得一,故而貪千千萬。祝懷,你不是我,別拿着那些塵世間的大道理來規範我。”眼淚風乾后帶來些許涼意,臉上有些冰涼,可是我並不想伸手去擦了,我猜我現在表情一定非常像個瘋癲的小偷。

謝茵給了我這張臉,這是她這輩子幹得唯一一件對得起我的事情,我遺傳了她,所以我擁有了她的美貌,可是與此同時,我也擁有了她的野心。

——在我還沒到20歲的時候,我對這個世界充滿征服和野心,我又貪婪,又不擇手段,被祝家收養做小女兒后,我嘗到了甜頭,所以,我想做祝家唯一的小女兒,而祝懷,就是我的絆腳石。

15歲那年,祝家去郊外旅遊,我領着他上街將他放入風景區遊客高峰的地方,轉身離開,從此祝家只剩下一個獨一無二的我。

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場夢,做了兩年,我就醒了。

17歲的高中,祝懷轉學到了我學校,他重新被祝家認了回來,我終日惶恐不安兢兢戰戰,生怕祝懷去告訴別人我做的一切,於是沒日沒夜地討好他,迎合他,那時的祝懷看我的眼神比現在還要狠。

他說,“我恨你恨得巴不得你去死。”

他說,“你毀了我對你所有的感激,哪怕你當年拿命救過我。”

最後他又說,“我不會揭穿你,我要你像條狗一樣膽顫心驚地在我陰影里活一輩子,十三。”

他叫我十三,是我在被祝家領養前,福利院給我取的名字,說是名字,不過是個編號。

後來的後來,高中暑假,一切都變了,年少輕狂,所有的感情都是在衝動的驅使下,太多風雲詭譎將我拽入深淵。我只知道若是我想活下去,只有一個辦法,能讓自己徹底好過。

怎麼做?讓祝懷愛上我。

這是我唯一能夠保命的賭注。

你瞧,我贏了,贏到現在,我都沒輸。

我衝著祝懷用力地笑了笑,笑得連身體都在顫抖,在這一片風月場所里,所有發瘋都可以被掩蓋,所有席捲重來的感情都可以被視作正常,這是什麼地方,這可是酒吧。

這可是人間天堂!

我大笑兩聲,胸口是痛還是暢快我自己都快分不清了,不過既然我還能笑,大抵還是有快感的。畢竟,我就愛這種魚死網破的快感。

我再一次對祝懷說出了我和徐聞說過的話:

“抱歉,我只有好看的皮囊,你別愛我啊,我十惡不赦。”

——20歲以後,我覺得我已經沒有什麼人生了,我只不過還沒死。

轉身的時候,我死死攥着身側的拳頭,努力使自己高昂着頭,走到後台的時候,我臉上的表情下了劉主管一跳。

“唉小妹?你怎麼了?遭客人欺負了?”

我一把扯下劉總管搭在我腰間的手,扯了扯嘴皮笑道,“我今兒簽了一筆20萬的酒水單,現在辭職不幹了,你把錢算給我吧。”

劉主管表情一僵,隨後喊了下人過來問了一下,了解事情全過程之後他就去給我算錢,到我手裏足足有十二萬,雖然少了挺多,但是我也很驚奇這筆巨額了。收下錢后我推開他,連笑都懶得奉承了,“我現在就辭職,具體內容報告明天Mary會替我審批,劉主管再見。”

頭也不回,我推開了人間一號的門,劉主管罵罵咧咧的聲音在背後傳來,夾雜着低沉的電子音響,我腳下的大地彷彿隨着節奏在震顫。

笑了笑,我從兜里摸出一根煙,給Mary發了條信息,【我辭職了。】

【Mary:你錢夠了?】

【Greedy:夠了,這周末你挑個時間吧,我出來請你吃火鍋。】

Mary沒多推辭,說了句好,就不再回復。我理了理頭髮,酒吧會把我的錢儘快結給我,雖然卡不在我手裏,但是錢只要打進了卡里,綁定着卡的各種支付軟件就可以使用。

我眯眼,剛想說什麼,眼前就出現了一幫穿着黑色西裝的保鏢。

丟掉指間的煙,我盯着地面半晌,啞聲道,“祝懷的狗來得這麼快嗎?”

“二小姐,您只要不反抗,我們絕對不傷着您。”

“是嗎?”

我沖他們笑了笑,“這麼大架勢是要對我做什麼?還有,別喊我二小姐,我從頭到尾就不是什麼祝家千金。”

“二小姐……少爺他說必須把你帶回去。”

“帶回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我反問他,“帶我回到哪裏?祝家?是嗎,祝家這會兒又要承認我了嗎?”

一群保鏢沒有說話,不論我怎麼反譏,都如同機器一般癱着一張臉,對我重複道,“二小姐,希望您不要反抗了。”

“閉嘴!”我大喊一聲,隨後轉身就開始跑,然而沒來得及跑多久就被他們一把抓住,那群保鏢臉上還是面無表情,可是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羞恥,他們圍觀目睹了我反抗卻被輕鬆制服的全過程,像個小丑。

“放開我!”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就這樣被他們抓着拖向車子,祝懷肯定知道,可是他就想看我這樣像條狗一樣被人拉扯,他一定開心得不得了。

我被塞入車內,氣派的商務車被人發動,在夜裏劃過一道銀色的光線。

那個時候我心裏想着,我哪怕再討厭黎憫,也奢求他救我。

我不想回去祝懷身邊,我怕我這一次沒有全身而退的本事。

有人拿了一塊手帕朝我的口鼻捂來,我劇烈掙扎着,然而鼻腔鑽入乙醚的味道時就漸漸失去了掙扎的力氣。

我的瞳孔逐漸渙散開來,最後視野里化作一片黑暗。

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頭頂是一盞富麗堂皇的吊燈,我沒說話,愣愣地看了一會。

和自己記憶里相同的場景讓我有些回不過神,隨後我抽了口冷氣。

祝懷把我強行帶回了祝家。

門口有人推門進來,他站在門口,看到從床上坐起來的我,隨後道,“你醒了?”

我攥緊身下的床單,“你到底想怎麼樣?”

“你不是千方百計要祝家的東西嗎?”

祝懷眯眼笑了笑,“我現在又把你帶回祝家,你不高興嗎?”

我抓起床頭的水杯砸在他腳邊,我說,“祝懷,我要離開這裏。”

玻璃片碎了滿地,水花濺起來打濕了他一小片西裝褲腿,祝懷卻仍舊站在那裏,“這裏不是你的家嗎?”

“我的家?”我笑了一聲,對着祝懷道,“你不怕我再一次把你家弄得天翻地覆嗎?”

祝懷走上前,單膝壓在床邊,一隻手按住我的下巴,他說,“祝貪,你這兩年躲在黎憫身後嗎?”

我笑了笑,“我跟誰一塊和您有關係嗎?”

他眼神兇狠得像一頭狼,彷彿回到年少時他對我恨之入骨的那段日子,“你為什麼偏偏要跟黎憫糾纏不清?”

“和,您,有,關,嗎?”我咬着牙,一字一句重複了一遍,“打算非法囚禁我?祝懷,你這樣算什麼?可別告訴我你對我還舊情未了?”

“祝貪!!!”

祝懷用力掐住我的脖子,他對我的感情太濃烈了,像是愛恨不得生死不能,比起黎憫那種純粹冷情到沒有絲毫動容的理智來,他更像是一個窮途末路的瘋子。

“你讓我愛上你,那麼你呢?你做了什麼?你一次一次在我身上不擇手段,祝貪,你怎麼可以這麼貪婪?從15歲到現在,你怎麼可以這麼貪婪?”

我又笑了,“我愛過你的,可是你別忘了,我到底比不上你狠。最後親手把我毀了的,是你。”

祝懷身體用力地顫抖了一下,漆黑的瞳仁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他死死盯着我,沉默很久開口,“這兩年……你在謝茵她們身邊……過的是什麼日子?”

我摟着他的脖子笑,“不是人過的日子。”

“你給我的報應已經足夠了。”我的聲音低下去,伏在他耳邊,“舊情人相見,到底要如何招架才好呢?”

被祝家剛趕出來那段時間,我一度渾渾噩噩,聽着苦情的粵語歌,翻來覆去找着工作,一邊恨祝懷,一邊恨謝茵。

就如同我曾經一直很愛的一首歌的歌名所描述的,這世界真細小,情人仇人不管什麼時候,終有一日得碰到。

但是……如果這舊仇還沒有算清楚,這舊情還不如不要了。

遇見黎憫,完全是個意外。我和祝懷之間的事情,從來都是我們自己在創造各種巧合,而黎憫卻更像老天爺的計算,我完全沒想過被賣進皇家一號的時候還能見到他。

我和黎憫認識整整十年,包括我和祝懷最不堪的那段歲月,黎憫同樣在場。

而現在的人生里,他也扮演着我的金主的角色。

我笑了笑,憑什麼呢,憑什麼你們一個個都不肯放過我,不如這樣,大家統統不要好過。

祝懷按着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像是強忍着什麼似的,我算算黎憫離開中國這段時間,我居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他沒說話,隨後起身,將我一個人丟在房間內,房門聲響起的時候,如同兩個世界的聯繫分崩離析。

我手機被他拿走了,穿着一身睡衣,就這麼坐在房間裏不吃不喝一整天。

誰給我換的衣服我不想去問,祝家的下人也好,祝懷親自動手也好。

我的身體兩年前他就看過,我們只差最後一步了而已。

而就是這樣他才會毀了我。

我竟然開始懷念黎憫。

真是犯賤,難道說我也有斯德哥摩爾綜合征嗎,當一直以來都對自己施以傷害的人不見的時候,就反而會想起他給予我的那些痛苦來。

祝懷關了我整整三天。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下人來給我送飯菜,我也不吃,整整三天,我用自己的身體和他做着鬥爭,只喝點水,不吃任何飯菜。到後來的時候,我甚至開始頭暈目眩。

我還在自我安慰,沒事沒事,就當減肥。

第四天的時候,祝懷推開了房間的門。

他目光沉沉看着我,“為什麼不肯接受?”

“你到底想做什麼?”我抬起頭來看他,一邊虛弱地笑着,“我說我不愛你了,你也別愛我了,我們互相放過好嗎?”

“祝貪,你怎麼這麼像個婊子?”

“豈止像啊,我可不就是個婊子嗎?”我咧嘴笑了笑,“你關着我到底想要怎麼樣?當初不是你把我弄得身敗名裂嗎,現在又把我接回來?你嫉妒黎憫?你也可以花錢買我啊,只要你給的價錢比黎憫高,我絕對跟了你,都不用你這樣大費周章囚禁我。”

祝懷沒忍住,拎着我的衣領,“祝貪,你怎麼可以這麼犯賤?”

我說,“這話誰說我都可以,就你不配說我。你這不是上趕着要把自己臉湊我跟前嗎!”

祝懷憤怒的臉在我眼裏分外好笑,我們僵持着,門口傳來了下人的叩門聲。

“大少爺……樓下,樓下有客人來了。”

“誰?攔住,我這陣子不見客人,也沒有請人來家裏!”

“他,他說是大少爺從小到大的朋友……這位先生您請等一下!”

下人沒有攔住,已經有腳步聲一陣一陣上了樓,隨後房門被人大力地從外面一腳踹了開來——

門板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隨後門把手連着鎖被人大力從外面踹歪了過去,房門便晃了開來。

黎憫站在外面,一身衛衣西裝褲,整個人打扮得像是從國外高級秀場回來一般,就彷彿剛才粗暴的踹門動作不是他乾的。他拉了拉胸前的衣服,看到房間裏的我和祝懷,笑了一聲,“我走這幾天,感謝祝公子替我照顧她。”

他個子很高,臉很白,五官很冷,還有一雙跟冷血動物似的眼睛。

我一直都不知道怎麼來描述黎憫的臉,他和祝懷一樣,一直都是從小好看到大的款,只是我沒辦法準確來形容他。

他的的確確就像一條蛇,或是一隻黃金蜥蜴,渾身上下沒有半點人性,此時此刻哪怕他看着昔日好友,眼神依舊冷漠得像是冰潭,“我剛從國外回來,聽說你把祝貪接回家住了。”

祝懷盯着他,“你是來帶走她的?”

黎憫點點頭,“我花錢買了她,如果你也想試試她,可以去酒吧預約一下。”

祝懷笑了,“黎憫,我猜你一定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

黎憫冷漠地看着他半晌,“祝懷,當年你和她之間的事情我從來沒插手過。”

言下之意,是你自己把祝貪給作沒了的。

我在一邊低低笑了一聲,這笑聲引得黎憫和祝懷一起抬起頭來看我。

黎憫先說話了,“過來。”

兩個字,我便用盡了力氣朝他走去。

祝懷在身後抓住我的手,“祝貪,你還要再繼續當個出賣身體的女人下去嗎?”

女人這倆字像是巴掌扇在我臉上,我狠狠甩開他的手臂,“這輩子我是不指望愛情了,你總得讓我指望一下錢吧?”

黎憫沒來扶我,我自己走到他身邊站穩了,我說,“走吧,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兩個字取悅了他,黎憫竟然勾唇一笑。

這可真是少見,黎憫向來是無情的人,笑起來居然帶了點人氣。

他很白,襯得眼睛很黑,眼神冷酷,平時就跟刀子似的扎在你臉上。也就喝醉酒的時候眼裏會沒了一層情緒防備,露出淺淺的帶着點棕色的眼珠,像極了濃烈的,浸過酒的琥珀。

他說,“祝貪,你這輩子哪怕是當婊子,也只能當我一個人的婊子。”

我沒說話,心口瑟縮了一下,跟着他離開了祝家大門,鑽入車子的時候,我察覺到身後有人跟出來。祝懷目光疼痛地看着我,像是失去了水瀕臨死亡的魚。

他真可悲,又愛我,又恨我,陷在一片牢籠里難以自我救贖。

而我卻轉身離開攀上了黎憫的大腿,狼心狗肺地把我們之間的愛丟在了一邊。

我果然是這海城最聲名狼藉的女人。

我自嘲地笑了笑,無辜嗎?他才不無辜呢,是他害得我骯髒不堪,憑什麼擺出一副難過的樣子來就可以得到寬恕?

我抓緊了手邊的袖口,鑽入黎憫的車子裏,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他的車,我聽他發動車子,瑪莎拉蒂的三叉戟標誌囂張的印在方向盤上。我閉眼,很快陷入黑暗。

我想,黎憫,你不在我身邊,我這段日子過得很苦。

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夜裏,我發現我自己睡在黎憫的床上,衣服已經被換了一套。他背對着我在電腦面前開視頻會議,聽到動靜的時候轉過臉來,漂亮的小白臉上架着一副眼鏡,看起來跟樓晏臨那個斯文敗類是氣質極其類似。

“醒了?”黎憫退出了視頻會議,立刻開始下達金主指令,“我餓了,下去給我做飯。”

“我也餓了……”這幾天全靠喝水撐下來,完全沒吃過一粒米。

黎憫挑眉,“怎麼,要我給你做飯?”

我拿出手機,“黎少,我們點外賣行不行?”

黎憫看到了我手機上依舊碎裂的屏幕,眯着眼笑了一聲,“iPhone鑲他媽兩百顆鑽一萬G內存私人訂製漆金版?”

我將手機收回去,“沒來得及買……”

黎憫沒說話,起身走到書架邊,最下面一層的抽屜拉了開來,掏出一個盒子丟給我。

盒子摔在我手邊,我看了眼,是最新的iPhone。

“黎少?”我試探性問了句,“您賞我的?”

“可不是么?”黎憫冷笑了一聲,“賞你這個小姐趁着我出國,去外面接活賺外快?”

我臉色一白,沒說話。

黎憫低笑了一聲也不再說話,又轉過頭去,點開一部全是英文的外國戰爭片來,我將新手機拆開來,裝了SIM卡進去,隨後下載了外賣的app。

點菜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問,“黎少,您有什麼忌口的嗎?”

黎憫嘲笑我,“你這什麼服務素質啊?跟了我大半年還不知道我的口味?”

我記起來了,黎憫基本不怎麼挑食,他處處針對我做的飯菜,只是看不爽我這個人而已。

我一聲不響點完外賣,黎憫轉過臉來看我一眼,他戴着眼鏡的時候,莫名的就有一股性冷淡的禁慾氣息。

隨後他開口道,“祝懷帶你回家說了些什麼?”

男人永遠是男人,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覬覦,總歸會滋生佔有欲。

我明白黎憫不愛我,且遠不及祝懷愛我,他對我有的頂多是男人對女人的憐憫而已,而事實上,這種憐憫的情緒也很可能是把我劃在外面的。

過了一陣門鈴聲響起,我去樓下拿外賣,隨後把東西帶上來放在黎憫面前。我給他點了茶餐廳里的招牌,給自己點了粥,相當清口。

黎憫吃着蟹籽燒麥看着我,我一口一口喝着粥,能感覺到他視線一直都在我臉上。

於是我摒不下去了,“黎少,有什麼事您吩咐。”

黎憫形狀漂亮且銳利的眸子眯起來,“你還沒說祝懷帶你回家把你怎麼樣了。”

我討好地笑了一聲,“黎少,您放心,我絕對沒幹對不起您的事情,我還是喜歡您這款比較帥。”

黎憫看着我狗腿的樣子冷笑,“你這張臉,怎麼就這麼虛偽。”

我一聽,笑得更虛偽了,“那不是跟您學的嗎?”

黎憫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我身體一顫,聽見他幽幽的說了一句,“給點顏色開染坊了?祝貪,我這陣子是不是對你太仁慈了?”

我沒說話,低頭喝了一口粥。

黎憫目光在我慘白的臉色上頓了頓,沒接下去,他迅速地吃完了燒麥和蝦餃皇,等我想夾一塊蜜汁叉燒的時候,他眼裏翻出兩把刀子扎在我手上。

我訕訕一笑,“黎少……我能吃塊肉嗎?”

黎憫嘲笑地瞅着我,“跟我同張桌子吃飯已經是我不計較你了,還想吃老子嘴裏的肉?”

我張嘴就想反駁,那你他媽晚上還摟着我同一張床睡呢,結果金主大人跟能讀心一樣一句話就把我頂了下去——

“那是你享福。儂心裏廂就么誒B數么?”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黎憫用方言說話。狗屎一樣的人品,說話聲音居然還挺好聽。

我噎住了,隨後慢慢說道,“那……那外賣還是我付的錢呢……”

黎憫盯着我,“意思是要我發個紅包給你?”

臉是什麼,能吃嗎?我立馬順桿爬,“黎少大方!提前祝您2018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黎憫拿着手機在屏幕上點來點去,戴着斯文衿貴的眼鏡,動作卻像個痞子,半條腿踩在椅子上,另一隻手撐着臉。他垂着眼皮打着字,斜斜的眉毛下一雙半眯縫起來的眼睛,模樣懶散極了——但是偏偏還挺帥。

他嘴裏還咬着一根筷子頭,斜斜拉着嘴,一邊咬着一邊從牙縫裏擠出話嘲諷我——

“喲,祝暖床還不快去領賞?”

我眼皮一跳,點開手機來,果然和黎憫的對話框彈了出來,一筆轉賬,四個八。符合暴發戶的作風。

下面附着倆字,小,費。

我臉色硬生生是從憤怒扭成了阿諛奉承,“黎少大方。”

“嘖嘖。”黎憫叼着筷子,跟嘬香煙似的,弔兒郎當睨着我,“你這張臉的表情真是有趣。”

我有時候真挺想撕了他那張人模狗樣的臉。

“那可不,對人笑不出來,對錢我就笑得出來。”

我喝下一口粥,沖他笑眯眯露出一個微笑,隨後舒展一下身體,很自覺地抱着換下來的衣服往門走口。

黎憫聲音跟釘子一樣扎在我腳後跟,“站住,去哪?”

我轉頭一臉奇怪地看着他,“回房睡覺啊。”

黎憫表情也很奇怪,大概是想表達什麼可是表達不出來,“我允許你回房間睡覺了?”

我乖乖放下衣服,躺到床上,“我明白了,先給您暖床。”

黎憫表情複雜地盯着我半晌,沒說話,轉過身去繼續吃雲吞。

他把外國電影打開了,我聽了一會,才意識過來那不是戰爭片,他在看漢尼拔。

看漢尼拔電影吃晚飯,黎憫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高啊……我默默吐槽着。

黎憫英文很好,他本人就是個高材生,看這種不帶字幕的生肉毫無壓力,我破天荒地在想我那些課題要是交給黎憫做,會不會能更快一點。

最近肯定是太久沒見到黎憫,加上他對我的脾氣反常地好導致我產生了一個黎憫很好說話的錯覺。

於是我想也沒想就開口,“黎少,您最近有空嗎,能幫我補課嗎?”

“……”

“……”

說完我們同時沉默了幾秒,房間裏像是經歷了一場世界大戰後悄無聲息地寂靜了下來。

只有電腦里的電影正在繼續播放——

“Howdowefirststarttocovet?”

我聽懂了。那是一句經典台詞的前半段。

【我們怎樣開始貪圖的——?】

人苦不知足,得隴又望蜀。

我清了清嗓子,隨便編了個理由道,“其實……那個,樓老師,就是樓晏臨,他跟我提起你……說你當年行政管理這塊成績很高……”

黎憫抬起頭來,些許碎發落在額前,一雙眸子顏色里深深淺淺化作一片,他盯着我,驀地出聲,和電影同步,發音標準流利,他們一起說出了台詞的下半句——

“Wecovetwhatweseeeveryday.”

【我們貪圖那些每天見到的東西。】

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竟也有幾分像那個可愛又可悲的吃人魔,我望着他的臉,不再說話。

他暫停了電影,神色莫名地看着我,“樓晏臨說的?”

我點點頭,驚覺背部已是冷汗濕透。

他似乎是在考慮我這話里的可信度,畢竟他也清楚樓晏臨很看不起我,通過那個教師渣滓每次都找我的茬就能夠知道。

我躺在床上朝他看過去,我說,“最近他嫌我出勤率不夠,考核分太低,然後順路就說起了你。”

要是把原句樓晏臨嘲諷我和他皮肉生意的話轉述給黎憫,黎憫可能這會兒拎着凳子去和樓晏臨算賬。

他又將筷子伸進嘴裏咬了一會,隨後抬頭道,“你可以把課題發給我,我有空就給你看看。”

我懵逼了,黎憫這是被誰換了一個芯子嗎?

果然下一秒他沖我腹黑一笑,“一次一萬。”

“……”我鑽回被子裏翻了個白眼,去你媽的吧,本小姐姐又不是不能自己做,還要靠你還是咋?!

黎憫轉回去繼續看漢尼拔,看完電影又把原版小說翻出來看了一遍,他對漢尼拔的熱衷簡直超乎了我的想像,甚至可能對女人都沒那麼追求。

凌晨兩點的時候他總算掀開被子鑽了進來。

我再一次緊張起來,隨後翻身,他熟練地從背後抱住我,彷彿這個姿勢曾在我們之間出現過無數遍,就好像是熱戀中的情侶。

我聽到他微熱的氣息噴在我脖子上,夜裏他的手腳纏住我,彷彿是一張網。

“祝貪,你知道十七後來去哪了嗎?”

十七是當時福利院裏的另一個小姑娘。

我沒說話,心口瑟縮了一下。

他在我背後緩緩說,“我見到十七了,她現在叫虞晚眠。”

哦。我在心裏說著。和我有關係嗎?

“虞淵是她的養父,35歲,虞氏財閥的年輕老闆。”他摟着我,我卻覺得他胸膛冰涼。

他說,“祝貪,你幫我去探探虞淵。”

我笑了,身體顫了顫,他更用力地抱緊了我,我說,“我要是不呢?”

他的吻落在我肩頭,“一百萬,我要虞淵的所有底細。”

我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麼,大概說了句好,隨後剩下的時間裏統統是在笑。

有什麼底細是黎憫這種身份的人打探不到,而我卻可以做到的呢?

當然是男人對女人的慾望。

黎憫養我大半年,甚至能親自上門把我從祝家帶回來,他花了那麼多錢,現在又給我加了一百萬,我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

我想也是沒有的。

我的確狼心狗肺,可是若是收了錢不辦事那也太說不過去,我悶在被子裏笑,黎憫抓着我的胳膊,將我身子翻過來。

他擦掉了我臉上的淚,低聲問我,“委屈?嗯?”

“錢不夠嗎?”

“不夠。”我沖他燦爛地笑,“我很貪心的,兩百萬怎麼樣?有了兩百萬,跟誰上床我都能忍下去。”

黎憫看着我半晌,說,“好。”

好。你聽,多乾脆利落。

大半年時間養條狗都能養出感情來了呢,我以為你接我回家好歹對我還有點念想,原來就是為了這一棋招!

我笑得睡意全無,這夜裏怎麼會這麼涼,是窗戶沒關嗎?我怎麼就從頭冷到腳了?

我說,“黎憫,你哪怕是一秒鐘,都沒同情過我嗎?”

黎憫說,“我和你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為什麼要用同情?”

是啊,生了我的是謝茵,毀了我的是祝懷。黎憫一直是個旁觀者,我沒針對過他,他也沒對不起我。

“我是你花錢買來的玩具對不對?”我真的很想剖開他心頭血來看看,我這顆心都已經千瘡百孔了,他怎麼還捨得往上面扎刀子!

“我怎麼就會開始感激你了呢。”我抓着他手臂,赤裸的兩人貼在一起,夜裏我紅了眼,使勁抓着他,“我怎麼會開始想你走的日子呢?遇見祝懷的時候我甚至在想,你要是在就能把我帶回去。我是變態嗎?我是抖M嗎?我是斯德哥摩爾神經病嗎?我在想,哪怕要是死,死祝懷手裏和你手裏,我還是願意選擇你。”

黎憫表情很冷,冷到我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

我說,“黎憫,你可別再對我好了。你要利用我你直白說行嗎,只要有錢我就肯乾的,不必用感情來動容我。收起你的神通吧,莫要再禍害我了。”

黎憫聽我一長串像是獨白又像是控訴的話,皺起眉毛,用力扯開了我的手,“閉嘴,睡覺。”

我發起瘋來,“你要把我送別的男人床上,你還指望我歡天喜地嗎!我是不是該謝謝你給我物色新炮友啊?!”

黎憫像是聽笑話一樣,“你那麼反感我,我把你往別的男人床上送,你不歡天喜地?”

我愣住了。

隨後視線再一次模糊,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我連連說了幾聲好,“等合約時間一滿,我就去找新的金主,還得謝謝你給我尋後路呢。”

黎憫盯着我,沒說話,那雙像冷血動物一樣的眼睛就這樣看着我,似乎能把我戳穿。

半夜裏房間就一盞小小的感應燈,半明半弱地透着虛弱的光,我覺得我看不真切眼前的人了。

一直以為黎憫是那種無情慣了的人,而我只是負責他的床上生活。所謂皮肉生意,不過如此。

可他現在要把我牽扯進他的生活里,將我變作他的棋子來替他辦事。

黎憫啊黎憫,你有十足把握你不會後悔嗎?

我笑了笑,湊上去吻落在他嘴角。

“我記清楚了,也明白了黎少的意思。”

“黎少,您,可千萬別愛上我。”

我勾引男人的本事一直都登峰造極,曾經我渾身解數要讓祝懷愛上我,現在我不擇手段要讓黎憫對我念念不忘。

這樣你才好知道我有多痛。

這樣你才能感受把我推出去能讓你自己有多痛。

黎憫是個無情的人,他不會施捨毫無用處的憐憫之心,強大而又戒備,可是若是你有情了呢?

黎憫,你當真能對我毫無動心嗎?

而黎憫只是低笑着拍了拍我的臉,作為對於我挑釁他的回應。

像看完了一場跳樑小丑的獨白,他依舊那個姿勢摟着我,冷靜得過分,全程都保持着用力到不可思議的理智。

越是這樣,我便越疼得厲害。

那一夜我睡過去的時候大腦都還在發疼,我覺得我在墜入一個無盡的深淵裏。

我這種人,死了以後一定是要下油鍋的吧?

從那之後,我周末過得相當煩躁無味,謝茵拿着謝京手機給我發了一條信息說收到錢了,之後就再也沒說話。

我把短訊刪了,切回微信界面,停留在黎憫發給我的一段話上。

他喊我下禮拜一直接去盛達實習。

盛達財閥是虞淵的公司,他似乎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就差我入局,幫他做事情。

我嘆了口氣,抓着手機,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最終還是沒發出去。

我想說,黎憫,你為什麼選擇我,為什麼偏偏是我。

要不我們還是回到皮肉生意的關係好了,一百萬我也不要了。

可是我沒敢問,他能從酒吧把我弄出來,一樣能把我再弄進去。

我抓着他送我的還沒上市的iPhoneX,手都有點發抖。

=

就如同我現在被面試的時候,虞淵坐在我的正前方,周圍還有一群別的高管,我微微顫了顫,隨即調整好心態,將自己的學歷報告遞上去。

A大這個學籍,足夠給我相當一部分的自信和理智。

虞淵穿着一套西裝,臉看起來符合所有瑪麗蘇小說里霸道總裁的長相,年齡也符合男人的黃金年齡,35歲,他成熟而深沉,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笑,“A大?看來是我學妹。”

我從善如流地抱大腿,笑得一臉虛偽,“看來得喊您一聲師兄。”

呸,A大真是個出人渣的好地方,樓晏臨是,黎憫是,我也是。可能越是學歷高的人,就越貪婪。對這個世界的野心,也就越大。

虞淵一邊的審核官看着我,有些稀奇,“能夠拿到樓晏臨和黎教授的聯名推薦,你的能力不小啊。”

另一層意思是,你和他們兩個私底下沒點別的關係我絕對不信。

我當做聽不見一般,假笑完全不會破功,“我相信以後我做的成績會對得起這份推薦。”

“那你會做什麼呢?”虞淵在一邊很快接上了。

我想打官腔是沒有用的,何況那些場面上的話要多少有多少,專業性詞彙我也全都能倒背如流,倒是這回門關起來審核,就該說一些有用的。

於是我眯眼想了一會,扳着手指,“我是學行政管理的,所以和財政或者管理這塊掛鈎的都可以實習一下,會計證我去年也考出了,逃稅偷稅漏稅絕對不在話下。”

一群面試官直接笑了,“年輕人你很大膽啊。”

“讓她跟着小房去吧。”虞淵扣了扣桌面,“學歷過來實習已經是足夠的了,素質也還行,膽子也蠻大,之後就觀察她逃稅偷稅漏稅的能力怎麼樣了。”

我笑得一臉無壓力,“虞總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外人抓住馬腳。”

虞淵抬了抬下巴看我一眼,他五官深邃,且閱歷豐富,這樣的男人盯着一個女人看的時候無疑是致命的,我表情不變,任他打量我。

“你不怕我?”

“怕。”我擠了擠眉毛,“但是好歹要對得起兩位教授的聯名推薦。”

虞淵單刀直入,“你和黎家大少爺是什麼關係?他先前打電話來喊我關照你。”

我表情一僵,先前安排好的臉色頓時一片空白,說實話,這話我有點不知道怎麼接。

我看着虞淵的臉,覺得他這句話裏面包含了太多的深層意思。

而我不敢輕易回答。

見到我無措的表情,虞淵倒是自己先鬆了口,“別緊張,我就隨便問問,他推薦你來說明你也有這個能力,但是如果出什麼錯我是不會給他面子的。”

我鬆了口氣,沒說話。

幾位面試官看我素質過關也就放我過去了,虞淵喊我來得及的話下午就先來公司熟悉一下流程,他喊了之前提到的小房來帶我。

小房是個短頭髮女生,看起來十分幹練,對我道了聲好就領着我去辦公室,我跟着她,在離開的時候,有意無意擦過了一起走出去的虞淵的肩膀。

男人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裝作是緊張,表現得就像個初入職場的小年輕,慌慌張張跟着小房離開了。

和虞淵背道而馳,我停下腳步深呼吸一口氣,小房在前面不遠處等我,對着我面無表情,“你很漂亮。”

我愣了愣,不知道回答什麼。

小房繼續道,“但是你別打那些小主意了。別輕易試着用皮囊去上位,這樣你反而會死很快。”

如此直白且坦誠。

我臉色白了白,抓着手裏的包。

大妹子,我過來不是來乖乖上班的……我就是來專門勾|引虞淵的啊!

我裝作一副被人戳中了心事的樣子,乖乖點了個頭,隨後試探性問道,“房姐,你這麼說,虞總是之前有過什麼事情嗎……?”

小房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了我一眼,“你來公司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抿了抿唇,不再說話。估計我在小房心裏的印象已經不能更改了,只得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

黎憫讓我來探探虞淵,就這樣直接把我塞進他公司,別的什麼提示都沒有,當我是什麼?美色和技能全都點滿的卧底特工嗎!

然而等到晚上的時候,我才發現事情的發展已經出乎了我的意料。

小房在我收拾東西的時候走了過來,依舊用着面無表情的臉和我說,“晚上去唐朝,總裁說了連着你這個新人一起帶上。”

我錯愕,這是什麼待遇?

晚上到了唐朝門口的時候,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跟在大部隊後面,虞淵穿着一件薄外套,他看起來十分沉穩,五官深邃,和黎憫那種平時叼了吧唧不拿正眼看人的態度不一樣,他的氣質十分深沉優雅。

他進去前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黎少爺晚上也會來,你們可以好好交流一下感情。”

我笑得乾巴巴的,“感謝虞總。”

坐下不到十分鐘,黎憫摟着一個小姑娘出現在了VIP包廂里。

我當時就想拍案而起,好你個臭癟三,背着我在外麵包別的女人?!轉念一想好像自己金主樂意包誰就包誰,我也管不着。

沉住氣,我見到他和虞淵先打了個招呼,隨後過來看到了我,眯着眼睛,漂亮的臉就算放在虞淵面前也一點也不慫,“祝貪,好久不見。”

我差點破功,被他氣得硬生生笑了,“好久不見!”是啊,昨兒晚上還摟着一起睡覺呢!

然而跟着黎憫一塊進來的小姑娘看見我就拔高了聲調,不可思議地衝上前喊了一聲——

“十三?!”

這字眼可真刺耳,我當時就轉過臉去,一看,也愣了。

十七,不對,現在應該喊她虞晚眠,站在我面前,一臉的不可置信,“爸,你帶這個人過來幹什麼?!”

我心裏被這個九曲連環十八彎的劇情衝擊的差點一句卧槽衝口而出,原來黎憫新換的女朋友是虞淵他女兒!難怪要我搞定虞淵!

虞淵笑得意味不明,眼神在我們之間掃來掃去,似乎察覺到了我們之間有故事。

那可不,故事說出來能寫一本五十萬字的小說還不帶情節重複的。

於是虞老闆發話了,“公司最近招了一批新人,今天帶他們來接風洗塵。”

虞晚眠拿下肩膀上的包,一邊黎憫貼心地幫她收了起來,我一看就來氣。

冷笑一聲,虛偽!在家喝口水都要我遞杯子伺候,現在去伺候人家大小姐,你也有今天!

黎憫也跟着沖我冷笑,大概意思就是,老子樂意對誰好臉色就對誰好臉色,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我伺候你。

我繼續瞪回去,別高傲,我現在有新的金大腿了,等小姐姐我成功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踹了你這個小白臉兒!

黎憫眼睛一眯,儘管試試,老子能給你什麼,一樣能收回什麼。

真是稀奇,我和黎憫現在心電感應的程度已經到達了一種只要看着對方的臉,腦子裏就自動接上對方三千字國罵的地步。換做以前我跟他之間,幾乎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別說心電感應了,我就是拿手機跟他感應,他都不一定接。

虞晚眠如臨大敵一般攔在黎憫面前,老母雞護小雞仔似的,黎憫一米八八的個子被她強行擋在身後,顯得有些可笑。

小房用眼神詢問我,你什麼時候和總裁家裏的千金有過節?

我心想最近是沒有過節的,但是我們當年過節大得那是……相當不得了……

於是我直接裝可憐,“我也不知道,虞小姐好像不喜歡看到我,那我走就是了。”

一邊一起的員工們紛紛阻攔我,看我一臉委屈的樣子,都覺得虞晚眠鬧得有些太過了,“虞小姐,祝貪也是我們剛招進來的,有什麼矛盾不如以後再說,今天給他們接風洗塵,這樣駁虞總的面子不好吧?”

還不及虞晚眠說話,我張嘴就微微哭出了聲,“我和虞小姐沒有矛盾啊,今天進來就針對人,是覺得我好欺負嗎!虞總,我可不是軟柿子任人捏!”

一邊說一邊還帶顫音的,我要是能分身,現在絕對站在一邊給自己鼓鼓掌。

虞淵眯了眯眼,“晚眠,有什麼事坐下,別鬧,我公司里的人都在。”

虞晚眠不依不饒,抓着黎憫的手臂,生怕我搶走了黎憫一樣,“你不許招她!爸!這個女人以前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黎憫盯着我的眼淚一會,驀地居然覺得好玩似的笑了笑,我沖他呲牙咧嘴,笑什麼笑!沒見過影后嗎!

“虞晚眠,不想我把你零花錢扣光就乖乖坐下來。”虞淵大概也不喜歡在一個自己的場合被人一次兩次挑釁。

我明白這戲要是再演下去就太過了,於是又態度轉了個彎,一臉委屈但是又能夠忍受的樣子,十分識大體地上前,倒了杯酒給虞晚眠,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雖然我和虞小姐不認識,但是可能是虞小姐這幾天心情不好吧,我在這兒給你賠一杯酒,大家坐下來一起高高興興玩怎麼樣?!”

眾人看我的眼神里都帶着心疼,是啊,要哄總裁家的千金真是太不容易了,委屈了這個新進來的小會計!

哎呀媽呀!當白蓮花的心情就是爽啊!我回去再也不要做啥男人口中帶刺兒的小野貓了,神經病!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覺得自己倍兒有腔調?還小野貓呢,這比喻,怎麼沒有小野狗?

虞淵似乎很滿意我的退讓,我一酒杯喝下,虞晚眠還死死盯着我,“十三,你又是來搶東西的嗎?”

我上上下下瞥她一眼,湊近了身體,貼在她耳邊冷笑着,“祝懷背後好歹還有個祝家呢,你有什麼配我搶的?虞家睡了久了真以為自己是親生的了?”

虞晚眠臉色瞬息萬變,我滿意地往後退了幾步,又換上剛才的笑容,對着她笑笑,“你能不生氣就好啦。”

虞晚眠氣得哆嗦指着我,“你……你……”

你了快半分鐘,黎憫上前將她另一隻手裏我強行塞給她的酒杯拿了過去,輕聲道,“晚眠這幾天不適合喝酒,我替她喝。”

聲音不小,然而在座幾位都聽見了,官場上的生意人最會看的就是臉色,都紛紛笑着附和,“黎少和虞小姐感情真不錯啊。”

“對啊對啊,快都坐下來,要吃點水果嗎?我去簽個果盤。”

虞淵一臉意味不明地看着我,我看了他一眼,心中也冷笑了一聲。

虞晚眠和我一樣大,20歲,虞淵35歲,他是十年前領養的虞晚眠,那個時候他頂多也就25歲。

25歲這個年紀對於男人來說就是拼搏奮鬥大放光彩的年紀,他居然選擇不結婚,去領養了一個小女兒。

我自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小純的野格,仰頭喝下,黎憫摟着虞晚眠坐過來,居然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我的旁邊。

我往邊上躲,他便從後面直接扣住了我。

隨後他說,“喝那麼猛,生怕別人看不出你陪過酒?”

我心中一痛,咬了咬牙,“那你也忍得很辛苦吧,平時這個時候你都習慣性給我小費了,要不一會回去偷偷給我?”

黎憫笑了一聲,那不是嘲笑或是冷笑,而是心情真的愉悅,“可以啊。”

他收回手,起身說是要上廁所,不一會我手機震動了一下,金主大人又發來一筆轉賬,還是四個八的暴發戶作風,下邊倆字,出,台。

我收好了,發了個表情包過去。

黎憫那邊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我不再說話,收回手機,隨後抬頭,正好對上虞淵打量我的眼神。手一晃,手機便松在沙發上。

我趕緊去撿,虞淵的視線波瀾不驚地略過我的手機,和我手上的戒指。

沒有在亮的屏幕上停留,反而是問了一句。

“這個戒指和手機誰給你買的?”

旁邊有人在哭爹喊娘地唱歌,跟那天徐聞生日唱歌的人可能是一個村兒出來的,可是這片嘈雜的環境裏,虞淵單單一句話,就讓做賊心虛的我頓生冷汗。

他重複了一遍,還帶了點笑意,“還沒上市呢,你哪兒弄到的?”

我表情僵了僵,結結巴巴一會,沒轍了,坦誠道,“黎憫送的。”

相當快速且精準的賣隊友。

虞淵神秘莫測看了我一眼,“他送你的?”

我點點頭,“他收到了好多台,隨手送我一個。”

“哦。”虞淵回復了一個字,沒有說話,我在想他估計也應該懷疑起我和黎憫之間的關係了。

說實話我其實挺無所謂虞淵怎麼想的,甚至黎憫讓我辦這件事兒我都挺無所謂的。

憑什麼要白白幫你打探人家?不就是……一百萬嗎!!!

我咬咬牙,心裏想着等我錢夠了一定要離這幫人遠遠的,然後自己養一群聽話兇猛的小狼狗!

黎憫上廁所回來了,虞晚眠又貼了上去,跟衛生巾似的貼在他身上。黎憫這人應該不習慣和人這麼親密的接觸,我看他眉頭都皺起來了,小白臉上寫滿了不樂意。

虞淵帶着我喝酒,我摸不清他的喜好,只得在一邊玩骰子過招,那邊虞晚眠明顯想挑事情,衝著我囂張地喊了喊——

“祝貪?你過來跟我玩骰子!”

我看她一眼,又看了虞淵一眼,他正表情不變好整以暇盯着我,我只能深呼吸一口氣,扯出個笑臉對着虞晚眠,“我是新手,虞小姐記得讓讓我。”

一邊黎憫發出一聲冷笑,細長的眼睛眯起來看着我,“新手?”

我面不改色,“對的,新手。”

“剛和虞總玩的時候篩盅都搖得脫手了上下轉呢,你這新手光環挺厲害啊。”

黎憫今兒個怎麼千方百計找我茬,他不是要我好好試探虞淵嗎!不知道自己多說多錯嗎!

“你是不是看我不爽?”

“是的。”黎憫揚起臉,下巴拉出一條線,“所以你得好好想想怎麼讓我們開心。”

“……”得,金主大人脾氣又出來了,一杯酒就上頭啊?

周圍人目光怪異看着我們,我只能笑着解釋,“我和黎憫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他就這脾氣……”

“原來你們這麼熟啊,怪不得能拿到黎教授的推薦呢。”

“看來祝貪小姐也是個有後台的人嘛哈哈哈。”

“那不如我們大家一起來玩吧,虞總,您也加入嗎?”

虞淵細細打量着我的臉,隨後幽幽說了一句,“來。”

黎憫冷笑了一聲,說他不參加,於是變成了一個人在一邊喝酒看着我們,等幾輪下來的時候,我被虞晚眠強勢針對了一波,捧着扎壺感覺手都在哆嗦。

“輸不起就別玩啊,這規矩當初也是你定的,輸的人吹一紮。”

我眼前發黑,下意識朝着一邊的黎憫看去。

黎憫估計自己一個人也喝了不少酒,察覺到我在看他,他就抬起臉來看我。

白凈漂亮的臉上帶着一股酒意,眼睛裏似乎也沾着淺淺的醉,平日裏這雙眼睛帶着不善又不正經的防備,現在平衡多了,眯起來的時候就像是深色的琥珀。他仰着臉,燈光打在他臉上,跟個模特似的氣質冷漠。

我記起一本雜誌短篇上形容人眼睛的一段話——像是洗過,煮過,煉過,打碎了的咖啡晶,要了命的棕眼睛。

他現在就端着這副模樣睨着我,細細眯起的眼睛裏泄出一絲冷漠,似乎是對我這樣進退兩難的情況感到有些好笑,他說,“看我幹嗎?要我幫你喝?”

我沖他冷笑一聲,果然指望他,我才是傻叉。

仰頭我就噸噸噸喝下一紮,還有多餘的順着嘴角淌了出來,我喝完拿出餐巾紙擦了擦自己狼狽的樣子,隨後道,“這樣可以嗎?”

虞晚眠冷笑一聲,“酒品倒是不錯,比起你的人品來要好太多。”

我眯眼笑看她,“總比你酒品人品沒有一個好的要優越一些。”挑男人的品味也不咋樣啊,黎憫那渣渣你也能上趕着倒貼!

虞淵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和她一來一回,我們倆像是剛上了似的,往死里要整死對方,玩遊戲的花樣層出不窮,千奇百怪,各種套路都輪番上陣,最後一幫人都被我們兩個玩怕了。

“別別別,祝貪您別說規矩,我怕又說出來什麼輸的人挑一個玩家嘴對嘴喝酒!”

同事王毅把頭扭得跟撥浪鼓似的,“我這輩子做的最膽大的是就是剛喂虞總喝酒!”

旁邊人一聽都樂了,有的還起勁地吹口哨鼓掌,我喝了酒膽子也放開了,插了塊西瓜往嘴裏送,“王毅,你臉挺白下巴挺尖,是個清秀的款兒,興許虞總喜歡呢?”

虞淵面容深沉看着我,周圍人也跟着大着膽子看玩笑,“哈哈哈,帥哥都是尖下巴!我們黎少也是臉白尖下巴!”

“下一把喊黎少一塊,王毅你快努力和黎少也親一口。”

我支着身子在那裏笑得樂不可支,黎憫表情陰森盯着我,我一看他生氣就更開心了,好久沒這麼直白跟他杠上了,不來段虐的日子還真是渾身上下不舒服。

黎憫一看我這樣,也扯了嘴角笑,他這人,笑得時候有兩個很淺的酒窩,看着又妖孽又邪氣,“祝貪,我喜不喜歡男人你不是很清楚嗎?”

這句話可是相當曖昧,周圍人臉色紛紛一邊,虞晚眠嘭的一聲摔了杯子,我渾身顫了顫,隨後開口胡亂解釋,“是啊,從小到大認識你那麼久,你要是喜歡男人,祝懷老早被你掰彎了。”

連祝懷都扯出來了,可見我有多慌張。

這句話解釋得恰到好處,大家收回好奇的目光,於是紛紛開始了不要命的下一局,凌晨兩點,一堆人喝的七葷八素,你推我我推你,跌跌撞撞走出唐朝的大門。

虞淵喊了代駕,順路帶着虞晚眠回家。虞晚眠明顯想讓黎憫送,可是自己養父在,有什麼理由再叫外人送,只能跟着坐上車,依依不捨看了黎憫一眼。

黎憫依舊眯着眼,帶着些許酒意,慵懶不在意的模樣相當像個禍害,他半睜着眼,視線掃過虞晚眠的臉,沒說什麼,只是看了一會,就收了回來。

人都走光了,王毅走之前問我,“小祝,你晚上有人送嗎?”

我說,“沒事兒,我家離這兒不遠,我打車回去很快。”

“那好啊,回頭微信上聊。”王毅三步一回頭地打車走了,留下我和黎憫在門口吹了會冷風。

我覺得酒意似乎清醒了一點,又似乎沒有,整個人渾渾噩噩地朝着黎憫開口道,“你車呢?”

黎憫似乎是笑了笑,他眼睛眯起來的樣子可真漂亮,那雙眼睛應該買個保險,雖然弔兒郎當又漫不經心,但是還真是……他娘的好看。

我覺得我一定是醉了,我指着他哆哆嗦嗦地說話,還帶着大舌頭,“老娘,戲……戲戲都陪你演完了,你,你還不帶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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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你提的,夫人走了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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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番外篇·有些感情不得好死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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