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還想再爭一次
父親,母親,皇爺爺,皇祖母。
孩兒還是來了,被小時候帶我玩樂教我打仗的四叔,送來了。
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一切可以重來。我不想懦弱如此,我也想再去爭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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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初九,一場暴雨,席捲了整個江南四省。
雖已經是入秋了,可這樣的雨勢,素來少見。
雨水落在宮中的青磚上,裹挾着泥土,飛濺在兩旁的朱牆。
雨幕里,出現一個中年人。
穿着粗布衣裳,厚厚的布鞋底踩在水汪里。領角和袖口,已經磨出了裏面的底子。
一雙眼睛,敏銳的掃視周圍的一切。
擰着眉,寒着臉。
兩邊的宮人們,就像是雕塑一樣,跪在雨地里,一點也不敢動彈。
他的神情,就好像是和朱棣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坐擁天下之後,他的敵人就只剩下潛在的威脅。
他是朱元璋,大明朝的開國之君。
曾經的淮右布衣,如今的大明天子。
日月之國,皆起於洪武。
天地之間,盡歸於朱明。
“太醫去了嗎。”
黃狗兒腰身躬的很深,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一眼。
“回皇爺的話,一早太醫院的人就去了。太子爺完了通政院的事兒,也是趕了過去。”
說完,黃狗兒將手中的油傘撐起,為朱元璋擋雨。
朱元璋推開他,幾個踉蹌之後,黃狗兒順勢摔在地上,“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有傳言,在新兒出生的那一天,不可以抗天禮。
“若不是今日見不得血,咱就讓你的狗頭,滾在這東華門邊上。去,前頭擺駕。”
錦繡宮裏頭,已經傳出了哭聲。
朱元璋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哭啥子哭,都給咱閉嘴,喪氣。”
那語聲並不十分響亮,還好似帶着一丁點兒的不屑,但卻令人聽得清清楚楚,威嚴霸氣。
原本鬧騰的錦繡宮,立刻就安靜下來。
眾人行禮,只有朱標一人迎過來。
“你娘呢。”
朱元璋的眼睛,不住的朝屋裏瞥去。
朱標表現出一絲的擔憂,“母后剛進去,太醫院說是見紅了,恐有不妥。”
清冷的目光掃視宮內的眾人,他可清楚的記得,這些人剛剛在朱標面前,那副隨意毫無君臣禮的樣子。
剛要說話,朱元璋的目光,停留在了旁邊的兩個人身上。
這對兄弟倆,紅着眼睛,明顯是剛剛的哭過。腫起來的眼皮,高高的矗着。
“太醫說,見了紅。那裏頭是你常家的丫頭,你倆說,是該保她還是該保咱的孫子。”
常升頓時臉色煞白,他幾乎是想脫口而出,保自己的妹妹。
倒不是常升和自己的妹妹有多麼深的感情,而是這個妹妹,是常家在朝廷里的立足之本。
雖說,現在的皇嫡孫朱雄英是他的外甥。
但就現在而言,這個在宮裏的太子妃,顯然對常家更為的重要。
“為大明計,該保大明皇孫!”
常升的頭,重重的磕在了青磚上。
“那你倆,是哭你常家的人,還是在哭咱的孫子。”朱元璋嘴角動了動,又冷笑兩聲。
“臣是在哭皇爺您的孫子,大明皇孫!!”常升急忙答道。
朱元璋怒道,“咱孫子好好的,你哭個啥!”
常升一時失了神,身子有些癱軟,靠着常茂。似乎在剛剛,他犯了大忌。
周圍的人,有人臉色漠然,有人臉上則是帶着譏笑。
這時候,朱元璋反倒是笑了,“得了,咱不去計較。只是記得,以後再哭時,別只用手去揪自己的眼睛,不值當。哭不出來,不哭便是了。”
瞬間,鴉雀無聲。
常茂常升兄弟倆,渾身顫抖,半張着嘴,發出一聲嘶啞的驚叫,感到像刀劈開了胸膛。心口像有什麼填着,壓着,箍着。
再往前走,一個婦人,行一個萬福,“陛下。”
朱元璋只是輕輕的點頭,一個太子側妃而已,還用不着他去說什麼。
若不是這個呂氏,生了一個孫子。
朱元璋甚至不會把呂氏,當作是自家人。
呂氏低着頭,兩隻手衝著後面,輕輕的擺動一下。
後頭的宮女連忙抱着還不到一歲的朱允炆走過來,“陛下,太子,小殿下他也翹首盼着太子妃和小皇孫平安呢。”
這時,朱允炆也牙牙而語,“皇爺爺,孫兒在呢。”
朱元璋笑着就要抱過朱允炆,點着小鼻子,“標兒,允炆確有你幼時之風,知禮又通人性。倒是咱大孫,反倒是更像咱了。”
人群里,藍玉拍了拍朱雄英的後背,聲音很小。
“大爺,您也去找皇爺說說話吧。”
四歲的朱雄英,一步一頓,往外頭擠。
人群紛紛跪着挪動,給朱雄英讓開位置。大臣們伸出手,小心的扶着朱雄英,以防跌倒。
在誰的身邊跌倒,誰就要遇了難。
看到朱雄英,原本表情平淡的朱元璋,馬上就笑了,“咱的大孫喔,慢着些,別摔着咯。”
祖孫倆,都向著對方跑過去。
拍了拍朱允炆的後背,抱起朱雄英,一連串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呂氏默默的退到一邊,想爭卻爭不得。
“手上這是個啥呀。”朱元璋看到朱雄英的手上,有一條紅色的線。
朱雄英“咯咯”的笑起來,“舅姥爺說,有了這個,母妃就和皇弟,就能平安的出來。”
朱元璋哈哈大笑,連說三個好,“好好好。”
“藍小二。”
人群里,藍玉低着頭站起來,走到最前頭,“皇爺,臣在呢。”
朱元璋看了一眼裏面,“常家丫頭出來之後,若是個男兒,日後你可教他習武,帶兵打仗。”
“臣遵旨。”
錦繡宮裏,宮女端着熱水,一排一排的進進出出。
馬皇后和郭惠妃,眉頭緊皺。
“動作都快着些,太子妃出了什麼岔子,皇上都饒不了你們。”郭惠妃站在馬皇後身后,低聲呵斥道。
宮女們加快腳步,動作更加緊湊。
躺在床上的太子妃常氏,聲嘶力竭地喊叫着,濕漉漉的頭髮胡亂貼在她的額頭上,眉毛擰作一團,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
鼻翼一張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已沙啞,雙手緊緊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濕的床單,手臂上青筋暴起。
身下,一個宮女端走滿是血紅的銅盆,接着又有宮女蹲下等着。
常氏已經快虛脫了,她大口喘着氣,腦子裏想到朱標之前和他說的那些話。
“英兒體弱,需多加調理,皇家血脈,只此一系。”
想到這兒,常氏臉色突然變得鐵青,整個臉像機器一樣扭曲起來,牙齒咯吱咯吱,恨不得咬碎。吃力地蠕動着乾裂的嘴唇,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張着雙手,死命地想抓住什麼東西。
延續皇家血脈,成了太子妃常氏此刻唯一的念想。
“哇哇哇~”
嬰兒的啼哭,宣告着大明朝的嫡次孫出生了。
朱元璋臉色微微放鬆,“傳旨,皇太子次嫡子,允字,賜名熥。自后,皇太子嫡長子為皇太孫,次嫡子並庶子年十歲皆封郡王,授以鍍金銀冊、銀印。”
外頭高呼萬歲,這聲音,剛剛出生的朱允熥,卻是聽的真真兒的。
他不哭了,緊閉的雙眼,看不到任何的東西。僅僅能依靠皮膚的觸感,來感知外界的一切。
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想再爭一次,老天爺便讓真的他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