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二袖裏乾坤(2)
冬生一出門,就看到了月光下的白果樹和牌坊,像是籠罩上了一層似有若無的薄紗,朦朦朧朧的。***他正想去樹下坐一陣,突然現牌坊那面有人影晃動。透過朦朧的月光,隱約見那人躡手躡腳,靠住牆根,往么爺的住處移去。冬生無法辨清人物,但他感到這人居心不良,就想把他捉住以正鄉風,就悄悄尾隨過去。只見那人鑽進么爺房裏,順手掩上了門。他怔了一下,心想這裏面有問題,就輕悄悄地溜到么爺窗下,想聽個明白。
先是一陣竹笆床的響聲,接着才傳出了人語聲,斷斷續續:“……這多年了……明天回來……全靠你……做主……”
是劉表婆。冬生頓時耳熱心跳,覺得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轉身逃命一樣回到自己的小屋。
第二天,暮色漸漸降臨,涼風乍起,眾人耐心地跟在么爺和劉表婆的後面,在路口等待伏生的出現。
一個影子——在漸漸濃重的暮色中,只能說是一個影子,獨自往桑樹埡中央晃過來,像幾天沒討到飯吃的乞丐一樣有氣無力。眾人徹底失望了。先前肅穆嚴整的隊形慢慢散開,在路邊或坐或蹲,閑聊、抽煙、嘆氣、打瞌睡,也有人借拉屎撒尿溜回家去。冬生也早就不耐煩了。東瞅西望,見杏紅也溜回去了,臨走還回過頭來向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冬生在么爺面前提提褲子,顯出再也憋不住尿的神態,就往回跑去。
冬生揣着杏紅為他繡的鞋墊回到么爺和劉表婆的身邊時,先前那個晃動的影子終於到了他們面前。他根本沒留意這個人。要不是么爺的說話聲,他會繼續摸着袋中的鞋墊瞅着杏紅。
“我們等你一個下午了,”隨着么爺的聲音,冬生轉過身去,看清來人正是伏生。伏生還是先前那個瘦猴模樣,一個活脫脫的懶漢二流子模樣,和先前沒什麼不同。當然,變化還是有的:口音時不時夾雜一些桑樹埡人聽不懂的外鄉語氣,還拉長了尾音。伏生只朝么爺和他媽點點頭,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好像自己是太上皇,別人都該向他問寒問暖才對。
往回走的時候,冬生和其他人一樣,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痰水,覺得花一下午的辰光迎來這樣一個人,實在枉費精神。
第二年農曆七月初八立秋那天,么爺在袖中弄了半天,摸着了蛇一樣,急速抽出手來,囁嚅半晌,當眾宣佈要收伏生為徒弟,把自己的袖裏乾坤及演算原理,全部傳授給他。桑樹埡所有人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也都懷疑么爺,他的神志是不是清醒。因為原來他也是這樣當眾說過,要把袖裏乾坤傳授給冬生的。
小老弟,你是曉得的,么爺成家的時候,三個哥哥都外出了。結婚半年後,也想掙名分的他就外出遊學,幾年後回來,父母都去世了。他那漂亮的女人,我的劉苑么婆,就變成了大婆——她受不住公婆的氣,回娘屋跟上爸爸進了宋家山,入了紅燈教,佔山為王了。後來,就跟紅四軍的大爺在一起了。
么爺回來,把半是匪半是教徒的女人劉苑沒奈何,就沒有再婚娶。他把村中的所有晚輩都當成自己的晚輩一樣看待。這些晚輩們也都把他當至親長輩敬奉。
么爺曾當眾宣佈,要在這群晚生中選一個聰明能幹的小夥子,繼承他的衣缽。冬生是和他最貼近的人,是桑樹埡最聰明能幹的人,么爺選定的人就是他。
萬萬沒料到,么爺今天竟神昏智迷,變卦了,選了伏生這個末等貨。
“這是天意,伏生。”么爺說,“天意不可違,你給我磕三個頭,我這就教你,儀式從簡。”
伏生不磕頭。劉表婆顛着小腳過來,捏住他的耳朵,把他扯到么爺面前,按着跪下,他才勉強磕了頭,屁股撅得老高,像在低頭看自己襠里的東西,姿勢難看極了。有幾個女子捂住嘴,咬住嘴巴,用鼻子笑,哧哧哧的。
么爺從他的寬袍大袖中取出一個沾滿油垢的圓盤,托在手上。盤中間和他胸前一樣,是魚游太極的圖案。圖外排列八卦。八卦之外是顏色不同的數字、文字,最外面是六十四卦。伏生接過這個乾坤圖,臉上掠過一層驚喜,但隨即消失,莊嚴神聖起來,虔誠地跪在地上,聽么爺的傳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