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番外」喜歡撫人心的前輩(上)
「菩提番外」喜歡撫人心的前輩(上)
黑雲壓城,電閃雷鳴,前輩渡劫被劈個粉碎,給這棵青郁的小樹上了震撼一課。
看她那副從容自信,欲與天公試比高的模樣,誰也沒料到結局會慘成這樣。
說石頭被轟碎都是好聽的,壓根就是一團灰,風一吹連個影子都沒有。
死相極慘,骨灰還殉給了大地。
菩提無法接受。
於他而言,這無異於對着理想的花芽開上一槍,將他的胸膛破開一個血窟,心臟崩得粉碎,所有的繾思都死在了那個雨夜。
茂密的綠葉迅速枯萎,舒展的枝幹蒼癟斷裂。
歸根結底,是他不想活。
溺在愛河之底的人脫不了身,獨活沒意思。
春天來,春天去,捎來的不過是時間周而復始的無聊運轉。
他要死了,僅僅是因為親眼看見菩然的隕落。
大抵佛祖也沒想到,派石頭去異世降服個妖怪,還順道把這菩提樹弄死了。
痴兒。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瀕死的小樹被佛祖救了回來,且因禍得福,化了人形。
佛祖說菩然沒死。
他壓根不信。
“我要見她。”
“潛心修鍊,功德圓滿自會相見。”
“……”
菩提心裏有事,每每闔眼修鍊都有走火入魔之勢。
這棵樹算是毀了。
無色無相,無嗔無狂,他連一樣都做不到。
晴空雲浪翻滾,禪房打坐的男人陷入夢魘,夢裏是與那塊石頭相依的四季。
大夢做到空才算醒。
碎金的長睫緩緩掀起,那雙似琉璃珠暗啞的眼瞳恍若深淵。
佛家道緣,那這緣,是錯生,還是正逢?
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最是你來配,卻又命不由衷。
“咦,你怎得成了這副模樣?”
禪房幽靜,卻是憑空一道女聲擾亂此刻的清雅。
菩提從蒲團緩緩起身,狹長的眸子盛有陰鬱之色:“誰?”
莊嚴佛像后拐出一位少女。
她眉目清雋,配着月牙長裙更顯幾分素雅,負后的雙手拿有收攏的潑墨傘。
菩提不知道石頭化了形,也從未見過這張面容,可是隨着少女靠得近了,他的心跳聲是要比夏日的蟬鳴還要聒噪。
這股氣息他再熟悉不過。
通身流轉的溫暖靈力給了他當頭一棒,令他神魂俱顫。
“我教你的金剛經四句偈,你都忘了?”
菩然抬傘一點他滾燙的心口。
男人恍然一震,愣在原地。
那雙濃密的長睫在發抖,淡色的唇瓣顫着喃喃:
“我記得,我都記得……第一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那第二句呢?”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他像被釘子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眼眶愈漸發紅,視線緊緊攝住眼前人。
“第三句,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菩然還算滿意,將傘放下:“最後一句?”
剔透的淚珠從眼角滾落,菩提嗓音沙啞艱澀:“最後一句,應無所往而生其心……”
菩然抬指拭去他的淚珠,無奈嘆息:“你既都記得,該是清楚,修行便不該執着於任何事物。”
“離開我相、人相、眾生相,放下一事、一物、一念,無我,方能頓悟。”
他執起少女的手,小心翼翼,恍若捧着易碎的珍寶,卻不知自己的神情才是破碎的不成樣子。
像是折翼的蝴蝶,又像落地的瓷器。
他以為她死了,連着心也一起荒蕪了。
“我懂……我都懂……”
你說的我都懂。
可是在我心中,道已非道,明鏡非清,再也求不得佛法。
他拉着她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頰,泣不成聲。
“你不在,這烈火蓮台只會讓我飽受煎熬,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痛的。”
從菩提有記憶開始,陪着他的只有菩然。
那種早被寫好的牽絆,順着樹榦,就像水分被導管運輸至他的全身。
不可或缺的,離開水他就會死。
菩然天崩開局。
其實菩提也崩得厲害。
差點都死了,還不厲害嗎?
而在過往穿梭,菩然已經清楚,這趟旅行是因果中必須存在的一環。
沒有她的出現,故事早已戛然而止。
她才是真正的修復者,現在該是帶領菩提重回正軌了。
“來。”
他的前輩笑意盈盈向他伸手。
“因我而脫離的軌道,便該由我撥正。”
“我陪你一起重修。”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原來只要前輩出現,他就可以控制這一念。
“好。”
幾經輾轉,字音才從他的喉頭滾出。
他傾身抱緊她,患得患失不願撒手。
“對不起。”
菩然在他耳邊輕聲道歉。
“以後不會再丟下你了。”
山風穿堂過,在他心中掀起一場驚徹天地的海嘯。
次次迴響。
日子又回到了以往,他們形影不離。
月色竹影旁論法。
曲廊水亭中談道。
見她眼皮耷拉,菩提便將經書輕放桌面,伸手摟着她。
讓她枕着自己泰然沉穩的心跳入睡。
垂絲海棠花未眠,和着清風搖擺花枝,粉色瓊瓣落在二人發頂,點綴肩頭,滑落交疊的衣擺。
菩提垂眸斂着愛意,視線一刻也未曾從少女面容離開。
狂躁積鬱的心就如此輕而易舉的寧靜下來。
心有山水不造作,靜而不爭遠是非。
且停且忘且隨風,且行且看且從容。
他墮落的輕易,通透的也輕易。
菩提是個千載難遇的好苗子,所以當時佛祖才拉了他一把。
……
ps:“心有山水”和“且停且忘”不是同一首詩哦,我怕寫在一塊大家會誤會。前面那句說是出自《詩經》,也有說出自《上林賦》,暫有爭議,但後面那句出自《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