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一章(8)
石文把玩着旺財老漢的草鐮問:“叔,我聽說你當年在外面餓得沒啥吃了,還去廟裏當過和尚?”
旺財老漢樂呵呵回答道:“那是別人亂說呢,我在外面沒掙下錢也不至於餓肚子。***當時是‘文革’,兩派正武鬥呢,到處攔路設卡,問你是哪一派的,不是一派的逮住就往死里打。我哪一派都不是,他們就讓我加入他們那一派,哪一派我都不敢參加,就乾脆颳了個光頭,說我是和尚,出家人不理世事嘛。”
旺財老漢的話把霍啟逗笑了:“叔,我知道你閱盡世間事,沒想到你還閱過世外事!叔,我有個問題,想了很久沒想明白,您老這見多識廣的……”
“問吧!我看你小子又想到哪一出了。”
霍啟拿過旺財老漢的旱煙袋像模像樣地點着了,嘴上呼呼地冒着白煙,咳嗽着問:“舊社會的時候這農民又沒戶口,把莊稼地買到哪兒就在哪兒種莊稼,然後在地頭蓋點房,就落地生根了。那你說,咱石崖村這姓石的老祖先為啥不挑個好地方買塊地呢?要是當時買在城跟前多好,最不行你也買到鎮上呀!”
旺財老漢一時沒法回答霍啟的問題,他反問道:“那要是你是咱石崖村的老祖先,你會買到哪兒呢?”
“我呀,我就到北京邊上買地,買不到我就在那兒租地種莊稼,自己累點,後輩人不就享福了嘛!”
旺財老漢笑眯眯地從霍啟手裏拿過了自己的旱煙袋,說道:“貨,我知道你小子挺能的,是個人物,想的東西還挺多,但現在想那事沒用。叔是過來人,叔給你說句實在話,趁着現在年輕輕的,眼明手快學個掙錢的手藝,將來好……”
霍啟看他又要講大道理,忙打斷他說:“叔,你說錯了,我不是個人物,我是個大人物,放羊就是我的事業,我有的是理想,我和石文準備成立個放羊托拉斯,把羊放出水平,把羊放出風格,把羊放到全世界。”
“你別貧嘴了,大人給你說話你得好好聽着,你們在學校念書是好事,可那事不踏實,看看石武,書念得多好,可到頭來還是……”
石武考了兩次大學的事是石崖村盡人皆知的,石文不願意聽到別人提起他二哥。霍啟嘴出奇地快,止住了旺財老漢的話:“別聊了,叔!天不早了,你還要割草呢。你這是典型的犁地的和放羊的聊天,等天黑了,人家放羊的把羊放飽了,犁地的一分地還沒犁呢,你這跟我們倆閑聊沒割下草,晚上回去我滿強哥他媳婦不給你吃飯,又打你,咋辦呀?我們倆也於心不忍呀。”
旺財老漢嘿嘿地笑了:“打我,她敢,咱們村也就你爸打過我一次。”
霍啟一聽來了精神:“我爸打過你,啥時候?我咋看你跟我爸關係還挺好的?”
旺財老漢慢悠悠地說:“早了,那時候還在集體生產隊裏,那一年你們倆也就七八歲,當時生產隊裏要除四害,我去鎮上買麻雀葯、老鼠藥。那一天,周總理他老人家去世了,鎮上的人哭得哇哇的,鎮上生產門市部的人就不賣給我老鼠藥了,我回到咱們村時,我說周總理死了,人家不賣給我老鼠藥了,哎,麻雀和老鼠這次是沾了周總理的光了!我就說了這麼一句話,你爸當時就踢了我一腳,還說‘你敢說老鼠沾周總理逝世的光了,你瘋了’……”
霍啟和石文笑得直不起腰來。旺財老漢慢悠悠地去一邊割草了。土塬上的草剛長出了一點綠芽,羊群吃得很辛苦。一陣風吹了過來,有一點塵土,有一點冷,這裏的生活似乎亘古不變。
吃罷晚飯,石文來到霍啟家準備睡覺。石文家由於兄弟姐妹多,石文和二哥石武一年四季睡在霍啟家。今天石武沒回來,所以只有石文一個人來了。其實霍啟家也沒有多餘的房子,霍啟現在住的房子是原來生產隊的集體倉庫,因為和霍啟家舊房子挨着,被霍啟父親買了下來,現在已經破爛不堪。霍啟父母和妹妹三人住在舊房子裏,這間大大的瓦房只有一個炕,供霍啟他們三個人住。
霍啟和石文沒有開燈,兩人摸黑上了炕,並排躺在炕上,開始了他們的卧談會。像這樣的場景他們倆的思維都變得異常活躍,呈散狀,跳躍式。這樣的談話是沒有主題的,經常是一個人談起一個話由,便由此沒完沒了地談下去。常常能從鴨蛋為什麼沒有雞蛋好吃一下子跳躍到古巴導彈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