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來了(中篇小說)(32)
我很生氣,這人咋沒完沒了,我們的飯桌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什麼意大利式的飯桌。***這可咋辦?忽然,十分地惱恨起石磊來,都怪他不好,都怪他不好。放下電話,我預備好要給這個周局長一個難堪,煩人不煩人?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大清早剛起床,就要到人家裏來,好意思不?今天破一次例,就給他不開門。
然而,當兩個年輕人汗流浹背,扛着粗大沉重的桌子腿站在門外急不可待地按門鈴時,我的預備失敗了。因為,這時候樓上樓下有人開門,有人上來下去打水或買早點,有孩子背着書包去上學。在這個時候,我把來人攔在門外,讓上來下去的人看見,說這家子究竟怎麼回事啊。門外邊站着的兩個人,他們那期待的目光迫使我很不願地打開鐵門,讓進他們。
兩個小夥子喘着粗氣,放下肩頭扛着的四條桌子腿,轉身下樓去抬桌面。等他們抬上桌面,汗水已經濕透了汗衫。那桌面不知是用什麼木頭做的,又大又沉,兩個人抬着上五樓,自然吃不消。
我的心不由得軟了,幫助他們收起我們那用了將近十年的圓餐桌,又把風扇按到最大風速。
兩個工人履行公差一般三兩下上好桌子腿,又把桌子抬的翻過來擺放好了。我請他們喝口水,他們搖頭。收起工具,掉頭出門走了。
他們走後不一會兒,石磊回來了。我強壓住心火,瞅着那個佔去好大一塊空間的龐然大物沒好氣地對他說:“周局長剛才派人送來的,啥嘛?又大又笨,吃飯這頭跟不着那頭,快搬走。”
石磊瞪我一眼,不說話,屈起中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說:“合成板,吹牛。”
我說:“管是啥木,放在這不倫不類,佔地方,和咱的傢具不配套。”
石磊說“算了,算了,不要再說了。你事真多。”
我說:“誰事多了?你再糊塗也該知道好壞。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圖小便宜,這些東西移人性!孔子說‘見小利則大事不成’,算了,算了,我算把你看透了。”
石磊生氣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我不用你教訓。”
我不和他大聲吼,我說:“好,我不說你。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可是,一想到樓上樓下那些人的眼色,想到人們的怪話,我的氣又來了。我說:“你以為我跟上你享啥福,我受夠了!叫你做個好好的人,你非要當這二分錢的爛官。我不願意!我受夠了!”
我越說越氣,真恨不能一腳將那個龐然大物踢到窗外去。桌子踢不動,照石磊的腿踢過去一腳。石磊沒有生氣,到大房子去了。石磊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不是這樣的……
麻將涼席,橢圓形餐桌,牛皮紙信封,還有周副縣長那雙突出的金魚眼,那隻少了兩根指頭的左手,反覆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重疊交錯,攆也攆不走。
……
什麼聲音響起來了?催命般由遠及近,尖利地吼叫着。啊,是警車,從縣銀行家屬院的大門外開進來了。那閃亮的黑色警車,氣勢洶洶地停在春葉家的窗前。身着藍色制服的檢察官跳下車子,皮鞋“咔嚓、咔嚓”地響着,朝着秋葉的屋子走過來。
噫!根怎麼坐在車上?他的臉色咋那麼黃?眼睛一眨不眨地向窗里張望,像在尋找什麼。當他看到鐵蛋被滿屋子翻箱倒櫃的人嚇得鑽到秋葉懷裏號啕大哭時,兩行淚水從他的眼角流下來,流到嘴角。他吸一吸鼻子,頭沉重地低了下去。直到檢察院人員抄完家,車子帶他離去時,他的頭都沒有再抬起來。
車子開走了,由近及遠,慢慢地聽不到那攝人心魄的聲音。周圍重歸死寂,秋葉母子相擁着縮在沙里。什麼也沒有了,存摺,現金,一洗而空。
我、珍葉、紅葉圍在秋葉身旁,不知用什麼話語來安慰他們母子才好。鐵柱抱着雙臂,在地上走來走去。春葉不哭,也不說話,只漠然地望着牆壁出神。
天色幽暗下去,夜幕漸漸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
“嗚——嗚——”,警笛又響起來了,啊!這是怎麼回事?抓根的車不是已經開走了么,怎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