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來了（中篇小說）（27）

張秋慧在樓道說：“愛參加不參加！”

老文出去到樓上轉一圈，回來睜着眼睛神秘地說：“哎呀，出大事了！知道不？”大家異口同聲問：“出啥大事了。***”

老文說：“四處的車三天前去北京送禮，翻到山西了。知道不？”大家都說不知道。老文又說：“聽說車上有三個人，司機當下沒命了，另外兩個都是重傷，正在醫院搶救。”

老許取下眼鏡，從我座位上站起來，說：“得是？好天神爺！這路最容易出事故。”他將頭湊到窗玻璃上，向外望一眼。

小李問死的是誰，傷的又是誰。老文搖頭說弄不清楚，現在保密着。

小李出去探聽詳。屋子的幾個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多問什麼。大家起身一同走出辦公室，去后樓參加團拜會。

書記從他辦公室出來，面色嚴肅凝重，想必已經知道了翻車的事。他一邊伸手鎖門，一邊偏頭向對面正副經理室望一眼。經理辦公室的門緊關着，不知他們在房子裏邊，還是去了別處。王經理該不會和他的那個粉面桃花人兒坐在沙上卿卿我我，他們的關係，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

樓梯上迤邐走下來一溜人，神色黯然，默不作聲，相跟着走出辦公樓，踏着“嘎吱嘎吱”作響的積雪，向後樓走去。

路上走着的人，三三兩兩，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麼。

大禮堂里卻是另一番景象，張燈結綵，燈光通明，裡外擠滿了人，年的喜悅張貼在每個人的面頰上。大廳中央用桌子圍起一個橢圓形舞台，桌子上堆滿花花綠綠的糖果、瓜子。領導的席位上放着茶杯、煙灰缸，桌子中央安一麥克風，局長們按次序正襟危坐。服務人員提着熱水瓶給局長們泡茶，又托着瓜子糖果盤子給觀眾席源源不斷地輸送。

大彩電播放光盤，畫面眼花繚亂。節目主持人素裝淡抹，落落大方，男的西裝領帶，女的穿一身米色套裙，裙子齊膝，自然端莊。

團拜會正式開始。美中不足的是文件念的太多，中央的，國務院的；省上的、市上的，一個文件接一個文件。內容基本相同，都是要求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不準給上級拜年。不準借拜年請客送禮。不準大吃大喝。不準濫獎金實物。領導們的講話也欠簡練，忒多忒長。鄆局長沒拿講稿，坐在麥克風前慷慨激昂，講了近半個鐘頭的話。因為等着看底下的節目，對他的長篇大論沒有用心聆聽，基本上這個耳朵進去，那個耳朵就出去了。但是，有幾句話反而記得特別清楚，那就是提到有人借春節拜年拉關係，送禮要官時，他動地說：“同志們，不要到我家裏來，跑不頂用。說句心裏話，我很煩，煩透了！好好工作去吧，你把工作干好了，我會看見的，……我可把招呼給大家打到了，今天這個團拜會算正式給大家拜年了。同志們，會後不要再拜了，再拜就沒有多大意思了。是不是？……”

文藝節目豐富多彩，猜謎語、講笑話、獨舞、京劇、秦腔、新歌、老歌、流行歌、應有盡有。鄆局長唱《三國演義》的主題曲：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

吳副局長推波助瀾，即興從一位女士脖子上抽下紗巾，扭起秧歌來。

十一點一刻，節目已近尾聲，我提前離開大廳。不用再去辦公室，按照慣例，每年的茶話會或者團拜會一結束，辦公室基本空無一人，大家都回家準備年節去了。

巷子裏，人們像螞蟻搬家，大包小包往家裏搬。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手裏幾乎沒有空的。因為路滑，腳下都小心翼翼，生怕摔倒。

街道上，擁滿車輛，因為都想往前趕，爭先恐後，誰不讓誰，結果誰也不能通行，堵在那裏，水泄不通。幾個交警揮着手臂，使出渾身解數前後疏通。

趕到賣饃攤位，隊像一條長龍。猶豫再三后，還是跟在一個“皮甲克”的身後。別人能等，我也等，耐住性子等吧。

人流慢慢地向前挪動，“皮夾克”挪一步，我跟一步，“皮夾克”挪半步，我跟半步。前邊有二十來個人就該輪到我了，可是，隊伍卻一動不動地定在那裏，不再往前活動。原來蒸饃賣完了。哎呀，我一過河水就漲。蒸籠下鍋足足得二十多分鐘，急死人。前邊的人唉聲嘆氣，後邊的人煩躁不安。有人堅守，有人離開，我實在站不住了，兩條腿只想打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