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是哪裏人(3)
楊四爺
快做中午飯的時候,忽然,弟弟打電話來,說村裡請縣劇團給楊四爺唱大戲,問我能不能回去。我整天泡在辦公室里,哪裏能得自由,說回去就回去哩。
放下電話,一股思鄉的愫在胸間驟然潮起,五臟六腑溫潤綿軟如幼時過大年喝下自家釀造的黃糜子甜酒,清醇甘美,心口暖乎乎的。給楊四爺唱大戲,多好啊!多少年了,沒有聽到楊四爺了,怎麼又抬出他來了?並且大張旗鼓地為他唱大戲哩。弟弟說,村子裏每年都給楊四爺唱戲,咱在外邊不知道。這些年農村況好了。我說:是嗎,每年都唱戲!
我便絮絮地對女兒講楊四爺,說我很想回去,很想坐在戲台底下聽戲。女兒說我迷信,啥楊四爺?我說許多表面看似迷信的東西,其中蘊涵著深厚的地域文化。楊四爺是啥,只不過是一尊漂亮的雕塑,一尊“彩泥娃娃”。“文革”中曾被紅衛兵打碎,“文革”過後他舅家人重新給他塑身,足見其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給楊四爺唱戲,更多的意義是對本土文化的紀念和傳揚,是人在接受文化的滋養,吸收文化的精髓,享受文化的饋賜與熏陶。
自我記事起,我們馬坊村每隔幾年都要給楊四爺唱大戲,祈求雨水。在我們那裏,把這種大型的民間活動叫做“起會”。每年全縣“起會”的地方很多,不是這個鎮就是那個村。往往是一處“起會”未了,另一處又起。做買賣的人就接二連三地“跟會”“攆會”,賺取利潤,可謂財源滾滾。愛看熱鬧的人“跟會”“攆會”看熱鬧,多數人是為看大戲。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也有熱心腸的人趁“跟會”“攆會”牽紅線說媒,吃吃喝喝,不一而足。當然,更不排除戲台底下男女青年一見鍾或一相願的故事。但是,無論外鄉外村的“會”起得多大,多熱鬧,都沒有我們村裏的“會”有意義,因為我們村有“楊四爺”,外村沒有的。
關於楊四爺,相傳他的原身是我們堡子對面趙村的一個放羊娃。趙村在我們堡子南面,兩村之間橫一條淺溝,溝兩岸水草豐茂,溝底有潺潺溪流。一天後晌,一個小男孩兒在溝里放羊。忽然烏雲壓頂,電閃雷鳴,頃刻間大雨傾盆,水流成河。一剎那,羊群被溝底暴漲的洪水沖走了大半,放羊娃急中生智,飛奔到半坡一個淺窯洞裏去避雨。誰知從哪兒來的一股仙氣,小孩兒竟坐化在那裏再也起不來了。開始時雖不吃不喝不說話,但尚有體溫,頭也長,他母親每隔一段時間翻溝過來看望他一次,見他頭長了便給剃一剃。有一次,他母親正給他剃頭,忽然雷雨交集,溝底洪水暴漲,母親生氣地在他頭頂拍一巴掌,說:“看你害的我咋回去哩?雨這麼大。”母親的話語剛落,外邊雨竟戛然而止。頓時,雲開天朗,紅艷艷的太陽掛在西天,溝底的水神奇般地消失了,母親踩着石頭過溪回家了。自那以後,楊四爺的頭再也沒有長上來過,他母親也沒有再來看過他。於是,他成了神——賜雨水的水神。
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給楊四爺唱大戲,表示慶賀;如遇天旱,久不下雨,唱大戲則為賜水。村人把楊四爺從學校門前的小窯洞裏抬出來,敲鑼打鼓在全村游(體察旱),完了再把楊四爺放在學校的後殿裏,或者臨時搭起的彩帳中,擺上供品,頂禮膜拜。楊四爺就會賜水下雨的。
老人們說得更是神乎其神,某年某月,久旱未雨,大太陽烤得庄稼人眼裏冒火花。請來戲班子給楊四爺唱戲,不到三天,便大雨滂沱,澇池的水往外溢,雨水滋潤了我們全村的莊稼禾苗。又某年某月,緊鄰的幾個村子集資請縣劇團給楊四爺唱大戲,楊四爺顯靈,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
楊四爺的舅家,是個大戶村,村裏有戲班子,撐得起台。若遇乾旱,舅家村子裏的人便敲鑼打鼓接他去遨舅家,給他唱大戲,祈求賜水。不僅他舅家人爭,方圓村子也爭着請楊四爺賜水。有一年天大旱,為爭楊四爺,我們堡子的人差點和他舅家人打起架來。楊四爺賜水靈驗,可謂家喻戶曉,還曾經被外村人趁黑夜竊走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