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七)(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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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愛的人可能給你帶來辛酸的悲傷,即使當你被與她(他)無關的憂慮、事務、歡樂纏住而無暇顧及也罷。***但是,如果這悲傷—例如我這次的悲傷—誕生於我們浸沉在與她見面的幸福之中時,那麼,在我們那充滿陽光的、穩定而寧靜的心靈中便會產生急劇的低壓,從而在我們身上掀起狂烈風暴,使我們沒有信心與它抗爭到底。此刻在我心中升起的風暴無比兇猛,我告辭出來,暈頭轉向,遍體鱗傷,同時感到只有再回去,隨便找一個借口再回到希爾貝特身邊去,我才能喘過氣來。但是她會說:“又是他!看來我對他可以為所欲為了。他總會回來的,走的時候越痛苦,回來時就越順從。”我的思想以無法抗拒的力量將我拉回到她身邊。當我到家時,這些變幻不定的風向,這種內心羅盤失調的現象依然存在,於是我動筆給希爾貝特寫了些前後矛盾的信。

我即將經歷艱難的處境,人在一生中往往會多次面臨此種處境,而每一次,即在不同的年齡,人們所採取的態度也不相同,儘管他們的性格或天性並無改變(我們的天性創造了愛,創造了我們所愛的女人,甚至她們的錯誤)。此時,我們的生命分裂為二,彷彿全部分放在相對的天平盤上。一個盤裏是我們的願望,即我們不要使我們所愛但不理解的人不高興,但又不能過於謙卑,巧妙地稍稍冷落她們,別讓她們感到她們是須臾不可缺少的人,因為這種感覺會使她們離開我們。另一個天平盤裏是痛苦(並非確定的、部分的痛苦),它與前一種狀態相反,只有當我們不再試圖討好這個女人,不再讓她相信她對我們可有可無,從而再去接近她時,這種痛苦才有所緩解。如果我們從裝着自尊心的天平盤上拿去被年齡耗損的一部分毅力,往裝着悲傷的天平盤裏加進我們逐漸獲得的、並任其展的生理痛苦,那麼天平所顯示的將不是我們二十歲時的勇敢決定,而是我們年近半百時的決定—它十分沉重、缺乏平衡力,令人難以承受。何況,處境在不斷重複中會有所變化,我們在中年或晚年時,可能樂於將某些習慣與愛混為一談(這對愛是致命的),而青年時代卻不承認這些習慣,它受到其他許多義務的約束,不能隨意支配自己。

我給希爾貝特剛寫了一封信來泄怒火,但也故意安排了幾句貌似偶然的話,女友可以抓住這些救命圈與我和解。但片刻以後,風向變了,我寫下一些溫脈脈的句子,使用某些甜蜜而悲傷的短語,例如“永不再”之類。使用者認為這些詞句感人肺腑,而那位讀信的女人則會認為枯燥乏味,或者她覺得這統統是假話,將“永不再”解釋為“今晚如果你需要我”,或者她相信這是真話,因此意味着永遠分手(和我們所不愛的人分手何足為惜)。既然我們正在戀愛,我們便不可能像將來不再戀愛時

那樣行事,我們無法想像那女人真正的心理狀態,因為,雖然明知她冷漠無,但我們仍然遐想她以愛戀者的口吻說話(我們這樣做是為了用美麗的幻想欺騙自己,或是為了解脫沉重的悲傷)。我們面對所愛的女人的思想舉止,猶如古代最早的科學家面對大自然現象(科學尚未建立,未知事物尚未被解釋),茫然失措,甚至更糟。我們看不到因果關係,看不到這個現象和那個現象之間的聯繫,我們眼中的世界像夢幻一般縹緲不定。當然,我試圖克服這種紊亂,試圖尋找原因。我甚至試圖做到“客觀”,認真考慮希爾貝特在我眼中的地位,我在她眼中的地位,以及她在別人眼中的地位,它們是多麼懸殊!如果我看不到這種懸殊性,那麼我就會把女友簡單的殷勤看做熾熱愛的流露,把我自己滑稽可笑、有失體面的行為看做對美貌的簡單優雅的傾愛。但是我也害怕走到另一個極端,以致把希爾貝特的不準時赴約和惡劣緒看做是無法改變的敵意。我試圖在這兩種同樣歪曲真相的觀點中找出正確反映事物的第三種觀點,我為此而作的種種計算稍稍緩和了我的痛苦。我決定第二天去斯萬家(也許是服從於這些計算的結果,也許是計算表達了我的心愿),我很高興,就像一個人本不願旅行,並為此煩惱多時,最後來到車站才下決心取消旅行,於是高高興興回到家中解開行裝。在人們猶豫不決時,採取某種決定的念頭(除非不採取任何決定,從而使念頭喪失生命力)像一粒富有生命力的種子,勾畫出完成行動后所產生的激的種種輪廓,因此,我對自己說,不再與她見面僅僅是想法而已,我卻像實有其事那樣感到痛苦,何其荒唐!再說,既然我最終會回到她身邊,又何必作如此痛苦的決定和允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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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逝水年華之在少女花影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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