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順水推舟
他們繼續朝着南邊走,直到某一刻天完全暗下來,兩側街燈成排亮起,照映着古老房屋和各種綺麗色彩的海報塗鴉。
一時間,就彷彿走進了電影裏才有的夢幻場景。
而駱其清指着周圍景物,正在樂此不疲地給周棘做介紹。
譬如路牌下奇形怪狀的郵筒、會被流浪漢偷塞煙頭的石頭路、以及逢年過節就會大放血的古着店。
這些都是他六年生活里的記憶點,他都想說給周棘聽,就像是在以另一種形式把他們空缺的六年給全部填補回來。
而周棘也始終都耐心聽着,心意不謀而合,也想把駱其清走過的每一處地方都裝進腦海。
“快到聖誕節的時候,這裏會擺上一棵超大的聖誕樹。”
在路過一家唱片店的時候,駱其清指着透明玻璃里被圍起來的區域,還不忘抬手比劃高度,“上面會掛滿那種一閃一閃的小燈泡。”
說到這裏,駱其清又想起來什麼:“哎,你有沒有去看過攝政街的天使燈?它只有在聖誕節前後才會亮起來,很好看,不過我其實沒去過現場,都是在朋友圈看別人發的。”
這是個繁華熱鬧的大都市,只不過他當時沒能好好感受而已。
“那我們今年聖誕再來一次吧。”周棘忽然說。
周圍的聲音瞬間就被壓了下去,聞言,駱其清怔忡一兩秒,而後很快又肉眼可見地浮現出喜悅。
“好啊。”
因為正逢旅遊旺季,遊客成倍激增,街頭容易發生偷盜事件,所以他們這會的穿衣打扮都十分低調隨意。
奈何改變了衣着穿搭,樣貌卻依舊是掩蓋不住的出眾。兩個人並肩走在行人路上,一路過去不知道惹得多少路人回頭。
走累了口渴,他們就拐進一家便利店,周棘拿着兩瓶水在前面結賬,而駱其清就跟在旁邊刷微信。
唐明海幾個人往車隊小群里發了一堆照片,雖然拍照技術看着還有待提升,但他們顯然已經成功挖掘到了倫敦的很多美食。
而就在這時候,駱其清忽然感覺自己的肩膀被後面人拍了拍。
他稍一遲滯,下意識扭頭過去。
後面站着兩個外國女孩。右邊的金色捲髮女生很直爽地問:“帥哥,可以把你的聯繫方式給我嗎?”
這話問得他有些猝不及防,因為周棘分明就站在自己身邊。
哦,他明白了。
大概率是把兩人錯認成了兄弟關係。
“抱歉啊。”駱其清把手機收回口袋,禮貌地沖她笑了笑,毫不避諱道,“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說完,他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周棘。
說話的女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順着他的目光下意識看過去,果真就看見了另一個顏值逆天的大帥哥剛好轉頭。
!!!
她當即會了意,明白人家這是情侶出行,只好惋惜地說了聲抱歉:“不好意思啊,我剛才沒注意,祝你們長長久久。”
“謝謝你。”
然後駱其清就跟着周棘一塊出了便利店大門。
兩位女生目送着兩位帥哥離開的背影,默默嘆氣。
唉,這年頭的帥哥們都已經開始內部消化了。
再回到喧鬧的道路上,周棘把水瓶蓋子擰鬆了遞給他,順口問:“以前也經常有人找你要聯繫方式嗎?”
“沒…有幾次,幾次而已。”駱其清感覺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醋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但我都沒給,真的。”
不過今天不應該啊。
他抓了抓頭髮,嘟囔着說:“我還以為我們是一對很明顯呢。”
周棘盯着他,忽然故作委屈:“那不還是因為你沒牽我。”
“......”駱其清沒忍住笑,趕緊伸手去拉他,“牽牽牽。”
又走了有五六分鐘,才終於看見這條路的盡頭。
在臨近底端路口,駱其清帶他拐了彎,接着走進另一條巷道。
直到窄小的道路豁然開朗,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噴泉,周棘才注意到原本鬧哄哄的環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安靜下來,分貝隨之銳減。
遊客變少了,旁邊只有零零散散幾家咖啡店,以及正在打掃衛生準備開門迎客的老式酒吧。
三五隻灰鴿子在門前空地上閑庭信步,大搖大擺地啄着食物殘渣。
“這裏的鳥都不怕人,吃東西的時候要防着它們一點。”
駱其清向四周逡巡了一圈,最後視線定在其中一條小道:“哎,就那邊,再往裏走差不多五十米就是我之前住的地方了。”
“感覺還挺遠的。”周棘想了想剛才走過的路程,說,“你平常總是這麼走不累么?”
“今天邊走邊逛所以時間長一點,平時還挺快的。”駱其清看着快散步到自己腳邊的鴿子,語氣輕鬆:“走吧,帶你過去。”
裏面一排就基本都是居民區,環境看着比外面的街道還要再乾淨些,兩側整齊地停放着私家車輛,路邊花圃里還種着不知名的黃色小花。
最後周棘跟着駱其清走到了一個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的別墅門口:“喏,就是這兒。”
周棘抬眸望去,仔細打量起這個三層復古小洋樓。
“房東是個獨居的老爺爺。他當時把二樓收拾出來租,正好就是我找房子的時候,就租下了其中一間房,另外兩間住着越南留學生,然後大家共用一個客廳。
“但他們可能有點…太鬧騰了,反正等他們畢業搬走之後,房東爺爺也就沒再繼續招租,只剩我一個人。”
“其實這附近房租也不便宜,但房東爺爺人很好,六年都沒有漲過我的房費。”
邊說著,駱其清走到虛掩着的鐵門前,透過縫隙朝裏面看。
院子裏開着燈,一個滿頭花白的老頭彎着腰,正拎着水管仔細地給面前一片植物澆水。
駱其清熟練地摸上門鈴。
聽見聲響,老頭的動作明顯頓住,然後抬起頭朝門口看過來。
然而就在看清來人之後,他神色倏地就變得有些不可思議,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清?”
駱其清這才推開鐵門,領着周棘走了進去。
這裏還和他離開時候一模一樣,無論是佈局還是傢具,包括院子角落那個坐上去就會嘎吱亂叫的木頭椅子,所有東西都沒有變化。
“你…你怎麼回來了?”老人家看起來很是意外,趕緊拿起掛在腰間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把水管往旁邊一扔,匆忙迎過來,“什麼時候回來的?”
“幾天前,我回來參加比賽。”駱其清說,“好久不見。”
老頭像是等到了回家的晚輩,喜出望外,展露出慈祥的笑顏,很快張開手跟他簡單擁抱。
欣喜之餘,他終於注意到了後面的周棘。
“清,這位是…?”
“我男朋友,周棘。”
說完以後,駱其清趕緊又回頭小聲跟周棘說:“別怕,爺爺很開明的。”
但周棘關注點不在這,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這是今天第二次被駱其清直接承認身份。
他眉梢一抬,感覺心裏有點飄飄然。
很快,周棘伸出手,也跟老人家打了招呼:“您好。”
老頭先是看了看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小夥子,然後伸出手回握,用英國腔發出有些滑稽卻又格外親切的一聲中文:
“你好,周棘。”
雖然駱其清已經提前安撫過他,但周棘現在還是隱約有一種見長輩的拘謹。
好在小老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祝願他們能夠幸福,然後又把關注點重新落回了駱其清身上。
“你頭髮剪短了,還愛笑了,我以前很少見你這麼開心。”大概是覺得表達還不夠到位,於是又用起了有趣的比喻,“你現在看起來像只快樂的小鳥。”
晚上風大,老頭便招呼兩人進了客廳,關好門窗,還給他們泡上了珍藏的玫瑰茶。
“哎,我想起來了。”等寒暄到一半的時候,小老頭忽然一拍大腿:“清,你還有東西沒拿完,等我去倉庫拿給你。”
駱其清沒反應過來:“我的東西…?”
“對。”話一說完,他就起身朝樓梯走,“稍等我一下。”
片刻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樓梯的拐彎處。
“累不累?”趁着間隙,駱其清關心起旁邊的男朋友。
“不累。”周棘捧着熱茶,玫瑰香氣能讓人心神寧靜,不過他還是問出了自己好奇很久的問題,“英國人說話都不喜歡發t的音么?”
他原本還在好奇兩人會聊些什麼,結果旁聽了半天發現實在是一知半解:“感覺像在聽專八聽力。”
“或許是發音習慣吧,這兒很多人都這樣說話。”駱其清笑起來,把茶麵吹出幾圈波紋,然後貼着杯沿喝了一小口,“我一開始也聽不懂,所以交流的時候還要加上肢體語言,不過後來慢慢就習慣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這裏的生活習慣,不久之後,木頭樓梯上又傳來由遠及近腳步聲。
老頭抱着一個小箱子走下來。
“裏面的東西是在你走之後,我收拾房間從床底下發現的,應該是你的東西。”他趿着拖鞋,邊走邊說,“本來想幫你寄回中國,但一直忘記問你要地址。”
緊接着,他把小箱子遞給了駱其清。
“還好你現在回來了,我可以直接給你。”
駱其清接過東西,一時半會想不起自己有落下什麼,所以只能是疑惑地打開蓋子。
然後他的表情就凝滯了。
因為最先映入眼帘的東西,就瞬間把他幾乎快遺忘的記憶給拉扯回來——
那是比賽的獎盃。
老人家不了解賽車比賽,只知道駱其清喜歡賽車。
“居然在這...我還以為弄丟了...”
駱其清把獎盃拿出來,雙手都還有些抖,像是捧着失而復得的至寶,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居然在這。
而周棘低下眼,看見了獎盃正面鐫刻的小字說明。
那是屬於駱其清曾經的,無與倫比的榮耀。
2018賽季LRC總決賽冠軍。
Devil.
這個獎盃對於駱其清來說,應該有很多複雜的意味,周棘想。
等到駱其清把獎盃仔仔細細反覆看了幾遍,才又把目光重新落回小箱子裏。
裏面還有一個白色文件袋。
他當然清楚那個文件袋裝着什麼,只不過是有點不敢面對。
但最後他還是拆開了。
裏面倒出來的是一沓被塑封過的照片。
拍什麼的都有。
賽道、天空、還有駱其清。
從下面標註的時間看,周棘猜測那應該就是布蘭溫的私人賽道。
所以這些照片應該都是駱其清在剛來倫敦那會拍的。
“這些都是邢宇用相機拍的。”
還沒等他問,駱其清就已經坦言。
而手中照片再往下翻,就是一張合照。
在照片中,駱其清和另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生搭着肩,兩個人站在一台賽車前比耶合影。
他們都笑得很開心。
周棘能肯定,這個素未謀面的人就是駱其清那位發小。
那個因為意外而離開的邢宇。
“如果他還在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準備飛來看咱們比賽了。”
當初還在上學的時候,那傢伙就成天愛翹課去滿世界追比賽。
駱其清甚至能想像到,如果邢宇此刻知道他們車隊進了WTCR總決賽,該會有多麼欣喜若狂。
氣氛到這莫名有些沉重。
房東老爺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怕這孩子又像之前那樣悶悶不樂,於是趕緊幫他倒滿熱茶,然後溫聲詢問他是否還好。
“沒事。”
好在駱其清這次沒有陷進低壓,他很快回過神,用雙手拍了拍臉讓自己變得清醒。
而周棘沒有多言,只是攬過他的肩膀,試圖渡過去自己的熱量,讓他安心。
這些駱其清都明白。
他真的沒事,因為大部分的負面情緒已經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不過即便如此,他依舊難以清楚表達自己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麼。
但至少有一個念頭很明確。
“周棘。”
於是駱其清深吸一口氣,聲音堅定而又清晰——
“我想拿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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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賽在即,論壇這會已經是登陸即網卡,誰都想多看些資訊,各抒己見,所以每回一刷新就各種新帖湧出,紛紛在為即將到來的總決賽熱場造勢。
其中兩個話題的熱度居高不下。
#WTCR總冠軍#
#WTCR黑馬車隊——中國承陽#
而這種話題之下肯定是免不了各路車迷出來爭論打架。
【誰能給我一個億:承陽這回有點強啊?】
【海水有多咸:早都說過了,他們就是之前維修團隊太拉,承陽的首發可是周棘啊。】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看總決賽:回樓上,周棘沒你吹那麼牛,多看點世界賽吧。】
【求你們出我一張總決賽草地票:就是說啊,有實力但不至於封神,紐北奪冠也有很大運氣成分,不然破個記錄看看?】
【我要迪士尼:到了紐克能不能完賽都說不定呢,反正今年的冠軍不是格林就是咱們喻神。】
【多讀書少睡覺:而且聽說,他們到總決賽還要換人,也不懂他們車隊咋想的。】
【Dreammmm:說白了,承陽這回就是走大運,去年在國內都排不上名呢。】
【法拉利不相信眼淚:喻神依然實力碾壓,ok?咱總決賽直播見分曉。】
最後風向呈現一邊倒趨勢,大部人都認為周棘只是這次運氣好,甚至還有人大膽猜測,說估計是主辦方想增加決賽看點,故意讓其他車隊放水。
當然,關注這些實時動態的不僅僅是車迷,也包括參賽人員。
在倫敦某處的高標準賽道上,喻星潭剛剛結束刷圈訓練,他拎着頭盔走回休息區,擰開桌上的能量飲料就往嘴裏灌。
聶恆昌眯着眼睛,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機:“我看網友們都很支持我們車隊,星潭啊,咱們能不能總冠軍就靠你了。”
擰緊瓶蓋,喻星潭俯下身子,把瓶子往空中一擲。
塑料水瓶當即就被拋起來,在空中旋轉了幾圈,最後穩穩地立在地上,他托着臉,滿不在乎道:“支持哪個車隊的都有,還是少看論壇吧。”
網友說的那些話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也對,你的對手只有格林。”聶恆昌始終對他寄予着厚望,而說到這,他又面露微笑,“剛剛經理給我打電話,說又有幾家代言找上咱們,回去就可以對接流程了。”
但後面的話喻星潭選擇了直接忽略,只是回應前半段話:“格林還是其他人我都無所謂,也挺沒意思的。”
現在還能讓他有點興趣的,只有跟那個人比賽。
聶恆昌又怎麼會不知道。
喻星潭這傢伙,從始至終都在固執地想挑戰另一個賽車手。
“我每次來倫敦比賽,就會想到他。”
提到這個,喻星潭抬起頭,望向賽道門口那句早就應該更新的宣傳語——2018賽季LRC即將打響。
那年的LRC是他第一次參加世界賽,第一次站上紐克賽道。
當時的他沒有車隊,沒有教練,從改車到報名上場,所有費用都是他自掏腰包。
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願意上來跑一場。
他只想和強者對決。
可身邊所有人都覺得他這個行為很愚蠢,因為他根本不可能跑贏。
國外賽車運動興起、發展的時間都要遠遠早於國內,所以這也就造成了一個結果,基本所有具有含金量的賽車比賽上,登榜的幾乎沒有中國人。
甚至有人直接偏激地說,中國車手就是跑不贏國外的賽車手。
而他當時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狠狠地抽這種人的臉。
但在他實現這個心愿前,就已經有一個人提前做到了。
那就是Devil。
還是在LRC那樣的,屬於世界賽中的頂尖賽事上拿到了冠軍。
向全世界的車迷證明了,中國車手可以登頂。
喻星潭注視着賽道上的某處,更像是在呢喃自語:“你到底為什麼不參賽了呢。”
他曾經的願望,也已經靠自己實現了。
而現在的他就只剩下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目標。
超越曾經遙不可及的Devil。
但聶恆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閃過一絲冷意,然後淡淡告訴他:“我覺得,你還是先把目光放在過幾天的比賽上吧。”
“放心,會贏的。”
喻星潭吸了口氣,收回自己的視線,站起來,把桌上的頭盔重新扣回頭上,準備下一輪的訓練。
Devil。
如果你還對賽車抱有一絲熱愛的話。
就趕緊從隱蔽角落裏出來,回到賽場,和我好好地比上一場。
到那時候。
我一定會超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