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聽不到(117)
“呦。”許知遠眼鏡也沒戴,頭髮凌亂,手指捏着鼻骨,懶懶散散地和女兒打招呼,“早上好。”
“……現在快中午了,”許馥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她雲裏霧裏地走進客廳,“你為什麼在這裏?我媽呢?”
許知遠打着哈欠跟過來,涼涼瞥她一眼,“這孩子,這話說的。我是你爸,我不在這裏誰在這裏?”
“黎茵,”他轉頭往樓上喊,“馥馥來了。”
“啊?”
“啊什麼啊,紙包不住火,快點給我下來。”
時隔不知道多少年,許馥從來沒想過,竟然有一天還會和她的父母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一起吃午飯。
許知遠掌的勺,黎茵嘗了第一口菜,就撇嘴,“咸了。”
“真的假的?可能太久沒做了,”許知遠道,他夾起來嘗一口,蹙起眉來,“不咸啊。”
他眼睛危險地眯起來,望向黎茵,“是你口味兒變了吧?吃什麼淡的了?”
黎茵筷子拍了下來,柳眉一豎,“我說咸了就是咸了。是你口味兒變了吧?”
又是這樣。
不說話還好,許知遠只要一開口連着說出超過15個字的話,黎茵必然會反駁他,然後兩人就會開始新一輪的爭吵。
許馥捏着筷子頓住,感覺額角開始抽抽,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中終於忍不住開始發飆。
“煩死了,”她失去冷靜,嗓音甚至第一次蓋過了他們兩個,“你們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在一起就要吵吵吵,好不容易離了婚消停了,怎麼現在又這樣藕斷絲連的,連就連吧,結果還是要因為一點小事就吵架,到底是在幹嘛?”
“就不能斷得乾淨一點,互不打擾然後各自歲月靜好么?!”
她氣得拍了桌子,手心生疼,疼得她想哭了,“就是因為你們的婚姻搞得這樣一塌糊塗,才會給其他人也帶來不良的影響!”
兩人同時住了嘴,有些詫異地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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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是農村走出來的第一批大學生,當年的省狀元,進了體制內,後來又果斷下海,成功創業,緊緊站穩了時代的每一次浪潮之上,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黎茵是大城市的獨生子女,父親從政,母親行醫,是正兒八經的官二代,也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嬌嬌女,仕途一帆風順,未來無限可期。
他們也曾有過一段甜蜜時光。
在許知遠還沒有辭職下海之時,兩人都是剛進體制的菜鳥。
許知遠有全國第一的高等學府背景,清貧卻有傲骨;
黎茵則有着相當強硬的背景,性格嬌縱,瀟洒恣意。
那時候兩人都年輕,白天在一棟大樓里是互相看不上眼的死對頭,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施捨給對方,夜晚卻窩在許知遠的出租屋裏瘋狂地互相索取,接吻,做/愛。
明明戴好了安全措施,卻中了那萬分之一的概率,有了許馥。
一段露水情緣突然孕育出了結果,許知遠的父母帶着他一起上門道歉,而黎茵的父母無比憤怒,他們強烈反對,要打掉這個孩子,壓下這件事情,甚至以將黎茵掃地出門作為籌碼,對峙極為激烈。
許知遠甚至下了跪,撇去那些多年來養成的傲氣,他低下頭顱,才發現自己只是一個貧窮、一無是處的普通男人。
兩人克服千難萬阻結了婚,總算迎接來甜蜜的二人世界。
年幼的許馥簡直就是家裏最亮的電燈泡,讓兩人幹什麼都不方便。
她一次半夜醒來發現身邊的大床空空蕩蕩,哭着去敲隔壁的房門,被許知遠黑着臉打開門抱起來哄,第二天早上就問許馥想不想去找奶奶玩。
黎茵笑眯眯地在旁邊幫腔,比劃着,“奶奶家有小院子,可漂亮了。”
許馥好奇地點了點頭,就這樣,她開始隔三岔五地被送去鄉下奶奶家玩了。
剛開始她覺得奶奶家完全不如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好玩,但後來隨着許知遠和黎茵的關係不斷惡化,奶奶家就變成了許馥最安全的避風港。
激情褪去后,問題才開始一點一滴浮出水面。
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和圈子不同,兩人互相都不能理解對方。
黎茵不能理解許知遠為什麼一年到頭都添不了幾件新衣服,許知遠也不能理解黎茵為什麼幾乎每周都要買一個包;
許知遠對黎茵父母指責他“故意讓我女兒懷孕”一事耿耿於懷,黎茵卻覺得這都是他應該受着的,並不算什麼委屈;
所以在許知遠決定辭職下海之時,黎茵毫不留情,指着許知遠的鼻子罵,“沒有一點遠見,掉錢眼裏了吧。”
“有我家人在,提拔是早晚的事情。你急什麼?”
許知遠沒說話,也第一次忤逆了黎茵的意願。
第一次忤逆,就像在透明美麗的水晶上劃下了一道隱形的裂痕,順着那裂痕,開始無限地延伸。
他開始在外面參加各種飯局,儘管黎茵要求了晚上十點之前必須到家,但他卻偶有幾次醉醺醺地打破了她的規定,惹來黎茵的暴怒。
剛開始是道歉,許諾,隨後是再一次晚歸,最後則是極為激烈的爭吵。
以前兩人對很多事情都抱持着一樣的觀點,常一起討論各種問題,後來卻連一起看個新聞都能吵起來。
有一次許知遠的朋友給黎茵打電話,說許知遠喝大了,叫她來接一下。
黎茵開車去了,看到許知遠竟然就在飯店的包間裏吐了一地,簡直不敢相信。
他今天吃飯的對象黎茵也認識。
對黎茵而言,那些根本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在酒桌上對她爸向來恭恭敬敬,來給她爸敬酒,她爸甚至都要考慮考慮喝不喝。
那麼驕傲的許知遠,竟然和這種檔次的人喝酒喝成這樣?
黎茵強撐着面子,上前拉了他一把,他人醉死了,很沉。她狠狠拍了他的背一下,他渙散的意識才開始慢慢集聚。
“……幾點了?”他趴在桌子上,口中訥訥低聲自言自語,不知道在問誰,英俊的臉被壓出紅痕,傲氣消失了,眸中是迷茫的霧。
“十一點了。”黎茵態度冷淡,“你還知道時間……”
許知遠猛地站了起來,低聲急急道,“我十點前要到家。”
他甚至沒有認出黎茵,暈頭轉向地邁步就往外走,卻被絆了腳,一頭栽進了自己的嘔吐物里。
黎茵拉不動他。
她突然發現面前的這個男人和她心中的愛人相去甚遠。
甚至看不出愛情原來的模樣。
黎茵的委屈和怒火突然在那一刻變成了無窮無盡的悲傷和無力。
“……我們離婚吧,”她想了又想,終於有一天,和許知遠道,“我受不了了。”
許知遠自然不同意。
“你覺得我不行么?黎茵。”他像頭受傷的小獸沖她齜牙咧嘴,露出兇狠的一面,“我會比你爸混得好!我會給你更好的生活!你相不相信我?”
“用不着你給,”黎茵冷漠地問,“我的生活在沒有你之前,本來就足夠好。”
她撕破了他的面子,拆掉了他的盔甲,將他說得一文不值,許知遠反唇相譏,維護着自己搖搖欲墜的自尊心。
矛盾愈演愈烈,黎茵無比堅定地要離婚,終於在將許知遠當年攢了好久的錢買來的鑽戒扔進了下水道沖走後,得到了一張夢寐以求的離婚證。
他們都自由了。
兩人在沒有遇到彼此之前,都順風順水,一路高歌猛進,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也從未想到過竟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是失控的感情改變了他們的人生軌跡。
他們應該無比憎恨彼此,悔恨那一段失敗的婚姻,如果有機會能重來,希望絕對不要認識彼此才對啊。
……難道不是這樣么?
黎茵微微蹙了眉,望向她情緒一向穩定的女兒,問,“……這是怎麼了?其他人是誰?給誰帶來不良影響了?”
她身為黨員幹部,一向都起着模範帶頭作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