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種子
馬貝貝奪門而逃,謝然一臉慘不忍睹。
他想跟小馬一起逃走,一是在這個緊要關頭不放心小馬一個人去催債,怕發生意外,二是實在不想跟謝青寄共處一室。
謝青寄懶得搭理欺軟怕硬的馬貝貝,假裝沒看見二人明目張胆的互動,又叮囑道:“媽說今天一定要讓你回家。”
謝然心煩意亂道:“知道了,等下就回去。”
謝青寄不在乎他這樣不耐煩的態度,撩起眼皮看了眼謝然,沒有露出任何生氣的情緒。
“對了,這三個手機你拿回去,裏面有個白色,專門給謝嬋買的,她要是喜歡黑的你就把黑色的給她,我再給你買。”
謝青寄低頭看了眼最新款的蘋果手機,沒說什麼,掏開書包,掃垃圾似的掃兩部進去,把剩下的那個往謝然面前一推,客氣道:“我手機沒壞,還不用換,你用吧。”
謝然沒吭聲,也沒去動那部手機。
他早該知道,謝青寄不會拿他任何東西。
實際上兩年前開始,謝青寄發現他的工作性質以後,就不再要謝然任何的錢或物,謝然想給他買點什麼,都得經謝嬋的手,得騙着說是她買的,謝青寄才肯接。
只有那天一次例外,謝青寄心血來潮,找他要了一枚硬幣坐公交車。
謝然以為謝青寄今天只是被王雪新逼着,不在乎謝然是不是真的會回家,完成任務就打道回府。誰知謝青寄伸手拉過一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掏出課本攤開,筆袋也拿出來,用行動告訴謝然今天必須跟他回家吃飯。
謝然有些無語地看着謝青寄開始寫作業,也不搭理他。
他已經不太想再遷就謝青寄,更不願意讓對方看出自己的余情未了。
謝然恪守本分,開始催眠自己。謝青寄這人腦子聰明,一旦謝然對他表現出任何的“破例”行為,他就會猜到那天晚上根本不是什麼喝醉酒的意外,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親近。
他故意冷着臉,不和謝青寄說話,期間該抽煙就抽煙,該在電話中罵人就在電話中罵人。有位小姐進來說她們的葯快賣完了,讓謝然再想辦法進些貨。
“知道了,等等。”謝然把她叫住:“這手機多買了一個,你拿去玩吧。”
小姐“哇”了一聲,並不推諉,笑嘻嘻地接過,跳到謝然身上親他一口,笑着走了。
那響亮的一聲感覺像是在謝然臉上炸了個炮,隔壁屋的都要聽見,謝青寄卻頭也不抬,老僧入定般專心地學習。
這是兄弟倆在上完床后,頭一次這樣心平氣和地共處一室,也是謝然在重生以後,第一次這樣仔細觀察十七歲的謝青寄。
謝然死的時候謝青寄馬上就要過二十四歲生日,也是他在警校的最後一個學期。
說來也矛盾,謝青寄眉骨高眼窩深,臉上沒有多餘的肉,單看五官,比謝然要充滿攻擊性,沒有情緒外露的時候顯得很不好相處,讓人一看就覺得,這個人心腸很硬。
他長着一張薄情寡義的精英臉,像律師,像白領,像搞金融的,就是不像警察。
謝然雖是個流氓混混,可卻是個面善的人,以至於很多人看他第一眼,都很難把他往違法亂紀這方面想。
他失神地盯着謝青寄,心想他真的是心甘情願,想當警察嗎?
小時候家裏很窮,母子三人的日子並不好過,父親每個月給的生活費都被王雪新存起來,留着給他們三個上大學用,只有其中一個過生日的時候才會全家一起下館子。
吃完飯,謝嬋和王雪新忙着打包,謝然躺在椅子上打嗝,謝青寄嫩生嫩氣地喊來服務員,說要開發票。
服務員立刻接道:“不要發票的話可以免費送你們一瓶冰紅茶。”
謝然一聽,跟着搖頭,其實是在等服務員加價。
“再送你們一瓶果粒橙。”
一般送兩瓶就到頂了,再矜持下去一瓶也喝不着,謝然正想假裝略一思考答應下來,卻見謝青寄十分有原則:“不行,老師說了,開發票才能避免偷稅漏稅,收上來的稅都是用來建設城市的。”
謝然拚命給謝青寄使眼色,眼睛都要飛出去,弟弟卻視而不見。
服務員遺憾作罷,把發票拿了過來,謝青寄唐僧一樣絮絮叨叨,教育謝然,嘴裏念叨着什麼要聽老師的話,握着發票刮出個“謝謝惠顧”,謝然一臉痛心疾首,惋惜那兩瓶飛了的免費飲料。
謝青寄這人從小就正氣凜然。
一想到謝青寄小時候,謝然就忍不住笑出聲。
這聲音驚動謝青寄,百忙之中堆積成山的作業中抬頭,看了眼謝然。
謝然立刻不笑了。
氣氛後知後覺地變尷尬,謝青寄一頓,低頭繼續寫作業,筆卻是好久沒動過。好在謝然的小弟快步進來,臉色有些焦灼,謝然一看心中就咯噔一聲,怕是小馬那邊出什麼問題。
果不其然,小弟走過來,說小馬催債的時候遇到點麻煩,叫謝然過去一趟。
那感覺像是一下從樓梯上踩空,幾乎是瞬間,謝然的心跳頻率就飆起來,大約是看出他臉色不好看,小弟又趕緊補充道:“沒和人發生衝突,就是小馬哥用的辦法有點……兄弟們怕出事,才叫你去看看,他只聽然哥你的。”
謝然一擺手,示意他知道了。
他不易察覺地鬆口氣,沒出事就好。
上次他和小馬的爭吵被兄弟們全程圍觀,大家都知道謝然對小馬追債手段的態度,怕是這次的情況比較棘手,小馬脾氣上來不管不顧,兄弟們怕謝然和他事後發火,才決定背着小馬把謝然叫過去看看。
謝青寄也跟着收拾書包,謝然叫人開車把他送回家,他卻抱着書包擠進謝然的車裏,用那副叫人無可奈何的淡定口氣道:“不了,我就跟着你,你解決完事情以後就回家,不然我要被媽罵的。”
謝然一向管不了謝青寄。
路上謝然就一直在想,得找個機會勸說小馬,叫他不要再干這行,可小馬習慣了這樣來錢快,風險高的工作,不做這個,他又能去做什麼呢?
小弟們開車把謝然帶去老城區,小區門口的警衛亭破敗不堪,早就被流浪漢霸佔,樓身爬滿青苔,甫一進到樓道中去,就聞到一股發霉的餿味。
一路聽着打罵聲上到三樓,馬貝貝不知遇上怎樣難纏的角色,正大動肝火地罵人。正是飯點的時候,站在樓下還能看見有幾戶亮着燈做飯,無一人出來湊熱鬧,或許是這樣的事情在藏污納垢的老城區司空見慣,也可能是住在這樣的地方早就自顧不暇,沒有人願意摻和別人家的事情。
謝然一湊近,就聽到小馬打人的動靜,夾雜着時而氣若遊絲,時而高亢的求饒聲。
小弟們見謝然臉色不好,剛想上去提醒小馬,然哥來了,收斂一些,謝然卻把他們一攔,意思是看看再說。
謝然站在門口,抱着胳膊冷冷聽着,他連自己的命都不當回事,更別說陌生人的,只是對小馬這種陽奉陰違的做法有些不高興。
恐嚇和毆打是追債過程中常見手段,謝然卻很少用,小馬一定還做了別的什麼,才會讓手下們看完覺得非得把他叫過來不可。
屋內,一個身形瑟縮,滿臉鬍渣的男人頭破血流,雙手被捆着坐在硬板凳上,被以小馬為首的凶神惡煞的大漢們圍成一圈,他下半身被扒光,能看見的地方皮膚青紫一片,估計是被小馬打的。
小馬一腳踹向椅背,使一端翹起,欠債人雙腿大敞着騰空而起。
他嘴裏像只死狗一樣嗚嗚咽咽的,像哭,也像吼叫,小馬充耳不聞,招呼着其他人拿出馬克筆往他瑟縮的陰莖上寫字,要寫“欠債還錢”,寫不下,一群人又哈哈大笑,只能寫在他肚皮上,寫完后還拿數碼相機拍照。
“我知道你有錢!你老婆上個禮拜剛買張機票飛國外了!有錢送老婆出國,沒錢還債?!”
小馬惡聲惡氣。
那男人似乎被戳中傷心事,又或許是被人扒光往陰莖上寫字早已摧垮他僅有的自尊,他像是啞了般,神情灰敗地任小馬羞辱。
小馬見他嘴硬,獰笑一聲,一股血性從腳底衝到頭頂,讓人端出早就準備好的尿盆,裏面裝着濃痰和尿液,是他專門挨家挨戶敲門搜集的,準備掰開他的嘴給他灌下去,鮮血和怒意刺激着他的神經,小馬現在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謝然面色一變,剛要出手阻止,旁邊的人卻先他一步。
“等一下!”
小馬停下,紅着眼睛回頭往門邊看,只見一身校服的謝青寄挺身而出,臉上沒什麼表情,踩過一地狼藉,無視一群虎視眈眈的紋身黑社會,一瘸一拐地停在桌前。
眾人這時才發現端倪。
一隻穿着小皮鞋的腳從桌布下伸出,原來有人藏在下面!
謝青寄掀開桌布彎腰,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正心無旁騖地玩玩具。
她見被謝青寄發現,也不害怕,和他對視一眼后又繼續玩自己的,顯然早已習慣這樣的場面。
謝青寄朝她招手:“過來,叔叔帶你出去玩。”
那躺在椅子上的男人又瞬間活過來,嘶吼着罵謝青寄,還以為他同這群黑社會是一夥的,被小馬一拳揍在臉上,痛得說不出話。
小女孩聽話地出來,被謝青寄一把抱起,她想回頭看看爸爸,卻被謝青寄一把捂住雙眼,小馬的罵人聲響起,謝青寄又讓她自己捂住耳朵。
小馬看神經病一樣看着莫名其妙的謝青寄。
謝青寄無視他,抱着小女孩兒往外走。
他頭也不回,彬彬有禮道:“你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