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很擔心
清早梁瑾走進自助餐廳,陶泊看到他招了一下手,他去餐枱拿了些吃的過去坐下。
傅逢朝不在,他助理卻在這裏,也在用早餐,正和陶泊談笑風生。
陶泊看了看梁瑾的餐盤,對他的飯量不敢苟同:“你就吃這麼點啊?我還以為你今天又不打算出門了。”
“早上沒什麼胃口,隨便吃點。”梁瑾慢慢喝了口橙汁,他也確實沒打算去哪裏,一會兒吃完東西便回房去。
傅逢朝助理跟他打了聲招呼,隨口閑聊起來。
陶泊好奇問怎麼沒見到那位傅大少,助理笑着解釋:“他一早就出門了,最早班的飛機去了大溪地大島上,說去那邊逛逛。”
陶泊聞言有些意外:“那邊有什麼好逛的?他一個人去不用你跟着啊?”
大溪地島是這邊面積最大的一座島,行政中心和首府所在地,本地居民也大多居住在那裏,不同於其他開發出來的旅遊度假島,一般遊客來這裏都只將那邊當做來回的中轉站。
“那不用,我老闆一個人出外拍照的時候,不喜歡別人跟着。”
傅逢朝這個助理跟了他好幾年,很了解他的喜好:“以前我們在國外四處跑項目,他也是這樣,只要一有空就背着相機到處去拍照,從來都是一個人。”
原本安靜進餐的梁瑾聽到這句,輕聲問:“拍什麼照?”
“風景照,也不只是那些出名的旅遊景點,就隨便什麼地方的風土人情,他覺得有趣的看到了就會隨手拍下來,這個習慣堅持很多年了。”助理感嘆道,“不過他好像也不是因為喜歡攝影,單純想拍這些而已。”
意識到一直說自己老闆的事不好,助理笑笑最後道:“反正我也可以趁機偷偷懶就是了。”
梁瑾又沉默下去。
他只是突然想到,當年他和傅逢朝說的,以後有機會要看遍這個世界,到如今一直困在原地坐井觀天的那個卻是他。
他做不到的事,或許傅逢朝替他做到了。
回房之後處理了幾份工作郵件,之後一整日梁瑾照舊在房中看書,直到傍晚獨自出門看了一場日落。
飢腸轆轆時他才想到要去吃晚飯,路過客服中心,卻撞見傅逢朝的助理匆匆而來,詢問還有沒有飛機這個點能去大溪地島。
看他神色有幾分焦急,梁瑾過去問了句:“出什麼事了嗎?”
助理見到他才想起這裏是格泰的酒店,趕忙說:“我聯繫不上我老闆了,打他的電話一直沒人接,他之前說傍晚會給我回電話,現在天都快黑了,還一直沒有聯繫我。”
梁瑾神色一沉,立刻讓人去安排飛機。
“我跟你一起去。”他幾乎沒有猶豫。
十幾分鐘后,飛機起飛。
梁瑾勉強自己鎮定,問:“他之前聯繫你,有沒有說去了哪裏?”
“中午的時候我給他發消息,他說他在爬Orohena山,我擔心他在山裏出了事。”助理急道。
梁瑾轉頭便去問機上同行的一位當地管家,對方一聽他們要找的人進了山,有些激動地告訴他們Orohena是這邊第一高峰,海拔兩千多米,上山的路很陡,他們本地人都沒有幾個爬上去過。
梁瑾神色綳得愈緊,讓助理重複撥打傅逢朝的電話,始終沒有接通。
助理有些慌:“他前兩天說要去爬山,我還以為他說笑的,早知道我該勸勸他,要是出了什麼事……”
“不會。”梁瑾斬釘截鐵打斷,緊蹙的眉頭沒有舒展,分明也擔憂,卻又格外冷靜。
助理一愣,梁瑾這麼緊張不但幫忙安排飛機安排人,還親自跟着來,似乎已經不只是熱心了。
飛機落地大溪地島后,他們立刻乘車進山。
登山的入口在海拔五百多米的一座小村莊盡頭,鐵絲網大門緊鎖,要上去先得去當地警局報備。
警局就在山腳下,接待他們的警員今早確實見過傅逢朝:“他早上來這裏備案,天一亮就進山了。”
“原本二十四小時之內人沒出來,或者聯繫不上,我們便會派直升機進去搜找,如果你們有要求,現在就派出直升機也可以。”
梁瑾當即說:“現在就去,麻煩。”
傅逢朝是清早進的山,他一個人。
今日天氣好,難得山間雲霧少,抬眼便能看到前方雲巔處的最高峰頂。
從上島第一日起他就想來這裏,終於成行。
進山之後先要徒步穿過一段峽穀雨林,四周靜謐,偶有蟲鳴聲,傅逢朝安靜地聽,專註腳下,多日以來的紛雜神思終於一點一點歸於沉靜。
山路不好走,雜草叢生,有的地方甚至沒過了膝蓋。及至之後的爬坡,更是困難,多是六十度的陡坡,需要手腳並用攀爬,稍一不慎便會滑墜。
好在過於陡峭的地方有攀爬繩可用,沿路那些堅硬灌木枝和裸露的樹根也能給人借力。
傅逢朝常年野外探險,這些還難不倒他,他苦中作樂地想着,要是梁玦那個嬌氣包在這裏,只怕連進山的路都走不上來。
某個瞬間他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閃過另一幅畫面——穿着西裝皮鞋的梁瑾踩在濕滑山道上腳下趔趄時,臉上露出的是和當年梁玦一模一樣的驚慌神態。
所以那天他才會第一時間伸出手,幾乎是出自於本能的。
傅逢朝停下喘氣,閉眼片刻睜開,屏除那些雜念,繼續往上爬。
之後他一路走走停停,到緩坡處歇息一陣又出發,翻上山脊,再順山脊登頂,已是晌午之後。
午後山間霧濃了許多,置身於山巔雲海,好似天地浩瀚就只剩他一個。
這裏是當地人說的人間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傅逢朝長久地眺望前方的山川河海,如果梁玦看得到,會不會知道自己來了這裏,替他看過了這片山和海?
很多年前梁玦說過的話、許過的願,哪怕只是一句無心之言,他都還記得,並且一件一件去實現。
這是這些年唯一能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
傅逢朝在山上一直待到入夜,手中鏡頭記錄下一場驚心動魄的海上日落。
最後的落霞沉於海天交接的盡頭時,他才不得不離開。
下山的路更不好走,尤其天黑之後,只能靠手電筒提供的一點微弱光亮分辨方向。
傅逢朝走得很小心,到底也有些累了,放鬆了警惕。一腳踩在斷裂的枯枝上沒有站穩,陡然向下滑去時,全靠他力氣大抓住了峭壁間一段突出的樹根,再借力猛地拽住了旁邊的一截攀爬繩才穩住身形。
饒是如此他左腳踝似乎也扭到了,手掌和膝蓋在磕碰間磨出血,分外狼狽。更糟糕的是,他的手機自口袋裏滑落,轉瞬已消失在視線之外。
傅逢朝不敢再貿然下山,落到一塊山間平地上,打算就地過夜,等明早天亮了再走。
這個地方還有之前的登山客露營留下的痕迹,他尋了個避風處,隨便吃了點東西,枕着一塊山石半躺下,仰頭看頭頂南半球的璀璨星空和銀河。
只有這樣的時刻,他心中是格外安寧的,像他的梁玦一直都在,在每一寸光、每一縷風裏,長久留在他的身邊。
風聲呼嘯中忽而傳來螺旋槳的轟鳴。
傅逢朝緩緩轉過頭,看清遠方而來的直升機目光頓了頓,打開了手中電筒。
直升機逐漸靠近,降落在前方山道上。
艙門打開,他的助理第一個跳下來,大步過來。
助理焦急說了什麼傅逢朝幾乎沒聽進去,他在抬眼間看到後方跟下來的人——梁瑾停步艙門邊看着他,沒有走近。
目光交匯的一刻,風止雲息。
“多虧了梁總找人幫忙,我們才能及時找過來。”助理心有餘悸、慶幸不已。
直升機重新升空,傅逢朝沖梁瑾點了點頭:“多謝。”
梁瑾垂下的視線掃過他血污一片的手掌,將手帕遞過去:“擦擦吧。”
傅逢朝接過,沒再像之前那樣冷硬拒絕。
他漫不經心地擦着手,揮之不去地想着剛這個人看過來的那一眼的眼神——
像無垠宇宙亘古不變的深遠雋永,萬頃星河都在其中。
那樣看着他的人,是梁瑾。
直升機在山腳降落,傅逢朝的助理跟隨酒店管家去警局辦手續,梁瑾和傅逢朝先上車等。
司機看人還沒到齊,下車去抽煙,車裏只剩他們兩個。
七人座的越野車,傅逢朝坐在最後一排,靠座椅里慢慢喝着水。而梁瑾有意坐在了他前排最左側的位置,低頭看手機避免了尷尬。
傅逢朝的視線不時瞟向他臉側,帶了打量的意味,或許還有一些只有傅逢朝自己才懂的複雜深意。
梁瑾察覺到了,卻只做不知,回頭沒話找話地問:“你腳是不是扭到了,嚴重嗎?酒店有醫生,但如果傷到骨頭了,最好還是去這邊的醫院看看。”
傅逢朝只看着他,沒有立刻回答。
梁瑾平靜回視,不露聲色。
半晌,傅逢朝終於開口,問的卻是:“我出事,你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