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鐵鍋燉大鵝
一想到有毒，朝來的第一反應便是，難道她記錯了，滅蒙鳥的肉，的確內有乾坤？可緊接着她便意識到，她竟然絲毫沒有懷疑濯弦下毒。
藥師是一種天賦技能，按理論來說，在夢裏可以利用任何入口之物，施展夢境幻術，只是這種天賦十分稀有，朝來此生，也不過只見了一次。
那一次，是一個紅衣魘師。魘師！夢魘獵人的死敵！朝來看着濯弦，只覺得頭皮躥過一道電流。
然而下一秒鐘，這道電流就沒電了。因為風蕭蕭滿臉崇拜地看着濯弦，喊出一句話來：“真好吃！比小雞燉蘑菇還好吃！這叫什麼？”
濯弦自信一笑：“很尋常的東北風味，鐵鍋燉大鵝。”
鵝肉補氣補血，養胃生津，是一種又富有營養，又不會令人爆肉的高蛋白食材，尤其適合傷愈久病術后之類體虛待補的人，比如差點給滅蒙鳥生了寶寶的風蕭蕭。
風蕭蕭連連追問：“怎麼做的？這個味道特別足。”
時下的人，日常食鵝已經很少見了，不像是明朝時候，逢宴必有鵝。如今常見的鵝肉料理，基本上都是因為鵝頭質地稍嫌粗糙，動物腥氣較重，用口味濃郁的做法來炮製，比如燉燒鹵烤。嶺南有燒臘，關中有醬燒，出了關的東北，有鐵鍋亂燉。
“所以不管怎麼做，就上足調味。”濯弦三言兩語解釋了一下，開鍋盛菜，遞給朝來一碗。
朝來作為家族遺傳的夢魘獵人，一些訓練是從小就開始的，所以按照專門的食譜來進補也是必須的，就是這樣，比起鴨子來，她也很少吃到鵝。
滅蒙鳥當然不可能是鵝，不過大小差不多，剛才濯弦一邊庖丁解鳥一邊還感慨：“肉質紋理真的挺像鵝。”
朝來看着鐵鍋里一鍋鳥肉，旁邊還貼着幾個玉米餅，頓覺這個世界充滿了神異。
這些玩意在夢境裏雖然也是實打實的生物吧，但是，總有一種違和感，你就說如果現實世界裏真的出現了青龍玄武朱雀鳥，那還真的拿來燉了吃了？
不過這滅蒙鳥被燉在這鍋里，夢境的細節也就越來越差了，不僅佈景開始模糊粗糙起來，就連夢裏的鏡流時間，也變得晃晃悠悠，剛才還是楊柳依依的春日，這會兒又變成了層林盡染的仲秋。
而風蕭蕭也恢復成了普通人，對周圍的時間變化鏡流顛簸一無所覺，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夢境已經從劇情完整的章回體小說，變成了折子戲，既沒有前情，亦不需後續。
“他是運氣不錯，遇見了我們。”朝來看着吃得歡快的風蕭蕭感慨，“我們之前有一個長輩，遇見了滅蒙鳥，被困在夢境裏幾十年，醒來后靈魂老矣，身體卻還很年輕，一時間無法接受這種落差感，突然就瘋了。”
濯弦不知道怎麼安慰此刻看上去有點哀愁的朝來，只能樸實地勸她：“來，再吃點兒，反正做夢怎麼吃都不會胖。”
朝來瞪了濯弦一眼：“我每天好幾個小時體能和格鬥技訓練，才不會胖。不過，你的確做的好吃，很有野性味道。”
滅蒙鳥這種類似鵝肉的肉質紋理粗糙，但久燉之下，這種粗糙反而比起尋常美食的精細，多了一份嚼勁，肌理之中飽含配料的滋味，一口一口都很實在。而更好吃的是玉米餅沾着菜湯，燉菜的精華果然一半在食材本身，另一半就在這拌麵條澆米飯蘸烙餅的菜湯上。吃着餅蘸着菜湯，朝來深深覺得被治癒了，大概是濯弦的靜心口服液技能又生效。
之前朝來還真沒吃過夢魘生物，最現實的問題就是，夢魘獵人們都忙得吃不上飯睡不好覺，怎可能有人去研究廚藝，就為了夢裏吃一口好飯？
這得多執着的吃貨啊！
也許只有濯弦這樣現實里的好廚子，夢境中的天賦者，可以把傳說中的夢境烹飪技術重現了。
這樣看來，不管他到底有沒有藥師的本事能做出食療，單看入夢天賦，已經很優秀了。尤其是涉及到他的專業領域，他甚至還能在不自覺的時候給飯菜加速！
“你這某種程度上和我師弟一樣，都算是控制鏡流的本事了。”朝來雙手托腮，看着笑呵呵貼餅子的濯弦和還在大吃特吃的風蕭蕭。
“根據我的經驗，我在夢裏做菜，食材越少越簡單，速度越快。這還和鏡流有關係嗎？”濯弦給手裏的玉米麵餅捏着耳朵問。
“是的。”朝來解釋道，“鏡流這種東西，對鏡主意義不大。夢裏一會兒加速一會兒減速的，全看做夢的時候，鏡主的透輝川，也就是情緒變化，普通人連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都感覺不到，更不要說感覺夢裏的時間了。”
“所以醒來以後很多人記不住夢見了什麼，或者只記得些片段？”風蕭蕭突然插了一句話，竟然一語中的——不愧是作家，重點抓得好准。
朝來點頭，反正風蕭蕭醒來以後就會忘掉這些事情，她也不在乎就着好飯菜解釋兩句：“對我們夢魘獵人來說，夢裏的時間很重要。因為我們感覺相對來說真實，如果鏡流出了問題，夢裏困了幾年也有，挺可怕的。”
“這還能控制？”濯弦驚訝。
“經過訓練都能控制，只是擅長不擅長。我師弟那個二貨就很擅長。”朝來想到庄俊逸守着時間等着秒殺風蕭蕭的書那副蠢樣，暗暗打算醒來以後就告訴他，風蕭蕭夢裏有夢魘，可惜啊他被指定了實習夢境，沒趕上和偶像在夢裏相見。
“那要是像你這樣，出出進進的，你還能分清楚什麼是夢裏的時間，什麼是現實的時間嗎？”風蕭蕭一臉好奇，完全不管朝來到底是什麼人，一門心思要問清楚鏡流的問題。
“頻繁進入夢境沒問題，就是需要控制好鏡流，算好時間，否則在夢裏時間過久，後遺症很多，什麼幻覺，精神分裂，抑鬱症——我師兄的研究中心裏，很多這樣的獵人。”朝來語氣苦澀。
“那你還說你是偷偷進來加練的！”濯弦一臉擔憂看着朝來，“還不快點出去！”
“我還行，有譜。”朝來一臉可愛討喜的笑容看着濯弦。
濯弦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從學霸李想的夢裏初次相見，到現在這個作家風蕭蕭的夢境，期間他們也見過幾次，解決了些不大不小的問題，從幾次交道里，濯弦也聽了出來，朝來因為家人出了事故，不得不儘快變強，所以她有的時候會背着師兄師姐們，自己尋找夢境加練。
白天本來就有日常的夢境訓練，晚上隔三差五還有指定的實習夢境，她又自己這麼幾乎每天都給自己加練——她撐得住嗎？
濯弦一時間想不到什麼辦法來勸她，只能夾了一塊肉給朝來，自己暗暗決定，盡量多學多問，好在夢裏多給她幫忙。至於怎麼在夢裏遇見她，濯弦已經摸索到了要訣。他不需要像她那樣，翻閱資料信息，加強印象，集中精神意念才能進入目標人物的夢境——他只需要，日有所思，便能夜有所夢。只要躺在枕頭上，想着她的笑臉，十次便有五次可以見到她，多麼簡單方便。
濯弦渾然不覺這種入夢方式有什麼問題，笑着看着朝來。反而是朝來，被這麼一張臉笑吟吟地看着，看得頭皮發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咣當。一個聲音打破了這種局面。
原來是風蕭蕭，他本想伸手再盛一碗菜，可這一下那黃金之手不穩，小瓷碗掉在地上，詭異地彈了彈，轉了兩圈不動了。
不僅如此，這隻剛才還白生生釉色漂亮的小瓷碗，在落地以後，就變成了一個不鏽鋼碗，一看就是給很小的孩子吃飯的那種。
“這個好像是很小的孩子吃飯用的，我在我親戚家見過。”濯弦看着那個造型獨特的碗。
“這應該是風蕭蕭記憶里的東西。”朝來欣慰，這個夢境終於開始符合正常人的走向了，要是滅蒙鳥死了，這夢境還這麼逼真細膩，那麼不光是她，幻術大師觀人定都可以去上吊了。
“他有孩子嗎？”濯弦問。
朝來搖了搖頭：“資料里沒寫有，微博來看，還是一條單身狗。”
風蕭蕭怔怔地看着那隻碗，半晌，埋頭重重地“嗐”了一聲。
這隻碗就像是發令槍，一聲落地，夢境裏四面八方都出現了如溪水般流動的光芒，那些光芒逐漸從小溪變成小河，四下奔流閃耀，仔細看，還時不時地抖動，有地方光芒炫目，有的地方光芒稀薄，但所有的光都是剔透的濃翠顏色，看着像是寶石的切面，十分漂亮。
“這些是他的情緒之光，行話叫透輝川。”朝來對濯弦解釋，“他的情緒變化，夢境也要變化了。滅蒙鳥已經滅了，我們也沒什麼可做的了，再去個新的場景也沒什麼意思，乾脆進入直夢吧，從他的現實記憶里找一找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朝來說著，手裏的阮琴已經琴弦撥動，曲音流瀉，像是與那些濃綠波光應和，帶起一陣輕微的暈眩感，那正是跨越夢境層次的時候特有的感覺。
等那種暈眩感消失的時候，所有的透輝川也跟着消失了，眼前的場景十分日常，最先映入眼帘的，還是這個碗，不鏽鋼質地，厚實，裏面盛着白米飯。飯桌旁坐着一個看上去有些年紀的女性，欲言又止地看着風蕭蕭。
眼前的風蕭蕭已經不是那個殘酷的殺手，寫意的劍客，魔教的妖孽，也沒有了那機械手臂一樣的黃金右手，相反，他的右臂從手腕上方斷掉。
大名鼎鼎的青年作家，沒有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