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九聞哭聲乾隆查民情住老店君臣遇異士(3)
蹲在旁邊的那姑娘突然把頭一揚:“十七爺,上頭有天,下頭有地!我爺被抄家那年,你拿去多少銀子?你原來還是我家的佃戶,不是靠這銀子起來的?”乾隆聽着心裏一沉:原來這母女是個官宦家後裔,被抄家敗落下來的。剛問了一句“你爺爺原來做什麼官——”那婦人便道:“您別問,問着我揪心,說著辱沒人!”又對那個瘦老頭說道:“孩子家口沒遮攔,十七叔您別計較……實話實說,你侄兒拿了銀子進京會試去了……等他回來……”
“等他回來仍舊是個窮孝廉!”那十七叔冷笑一聲,“別以為王家祖墳地氣都流了你振中家,如今我們振捐了道台,已經補了缺,比你們當年差不到哪裏去!就王振中那模樣,尖嘴猴腮的,一世也不得跡!應了四回考了吧?就是個副榜,也叫你十七叔瞧瞧哇?他真的中了,十七爺往後爬着走路,給你們看!”
事已經明明白白。乾隆聽着這些刀子似的刻薄話,真想扇他一巴掌,摑死這個糟老頭子!摸了摸袖子,卻沒有帶錢,乾隆一跺腳轉身就走。
“主子甭生氣,”劉統勛在後邊,跟着乾隆回了上房,勸道:“這種事世上多的是,公道地說,輸理的是這女人。”李衛和傅恆見乾隆面色陰沉,大氣兒也不敢出,垂手站在一邊。乾隆轉臉對李衛道:“你過去,送五百兩銀票給這母女倆!”
李衛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傅恆卻叫住了,對乾隆道:“主子,咱們送她這麼多銀子,得招多少閑話?回頭由奴才關照地方官一聲就結了。”李衛嘆了一口氣,說道:“這都是田文鏡在這裏作的孽。這樣吧,我回京給這裏縣令寫封信,叫他帶點銀子周濟一下王振中家。”乾隆聽了無話,便命他們退下。他也實在是乏了。
乾隆取出一部《琅環瑣記》,歪在床上隨便翻看着,漸漸睡著了。忽然從店外傳來一陣鐵器敲擊聲。乾隆大聲叫道:“侍衛,侍衛!快快!”……說著一骨碌坐起身來。
候在外間的三個臣子聽乾隆喊叫,一擁而入,李衛問道:“皇上,您這是……”“沒什麼,夢魘住了……”乾隆自失地笑笑,“外頭在做什麼?鐵匠鋪似的,這麼吵鬧人!”劉統勛便道:“奴才去瞧瞧。”乾隆一擺手說道:“左右我們要走了,結結帳,叫他們準備着馬匹行李。”
劉統勛答應着出來,到門面上一看,只見店門口裏三層外三層都是看熱鬧的人,老闆和幾個夥計在櫃枱旁圍着一個和尚,似乎在求告饒。劉統勛看那和尚時,比常人高出一頭,臉黑得古銅似的,前額、顴骨、鼻子都比常人高凸,緊繃繃的塊塊肌肉綻起,閉着眼拿一隻小孩子胳膊粗的鐵鎚敲着鐵魚,聒噪得振耳欲聾。劉統勛見那鐵鎚足有幾十斤重,心下已是駭然。再看那鐵魚,更是大吃一驚,足有四號栲栳大小,足有三百多斤!劉統勛見老闆只是對和尚打躬作揖,也不知求告什麼,便上前扯住一個夥計拉到一邊,大聲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化緣的!”
夥計一臉怒色地盯着那和尚,咬着牙答道:“一張口就要三十兩銀子,問能少一點不能,立地就漲到五十!日他娘這禿驢,忒煞地欺負人!”
敲擊聲突然停住了。那和尚用瘮人的目光看了夥計一眼,打一稽問道:“阿彌陀佛!你這小廝方才說甚麼?”
“我們就這麼大門面,一年也就**十兩進項,都給了你去,我們喝西北風?”小小夥計狠狠地盯着那高個和尚:“我方才是罵你來着,日你娘的禿驢,你忒欺負人!哪有象你這樣化緣的,生鐵佛,你懂不懂?”這時乾隆已從後院出來,幾個侍衛看這陣勢,都裝成里院房客看熱鬧,將乾隆擠在正中間。李衛聽說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生鐵佛,知道今兒遇上了勁敵,只是不曉得他是沖乾隆來的,還是沖這店來的,頓時一陣心慌,額前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店老闆臉色煞白,只是苦口央告:“大師……實在是拿不出這許多。好歹大師高抬貴手,我們就過去了。”“善財難捨,捨不得也成。”和尚嘿然說道,“老僧知道你的家底,你不肯舍,就是不肯超度自己。我也不動手,只把這鐵魚敲爛在這裏!”外頭這時人聲哄哄,就有人喊:“揍死這黑禿驢!”那和尚也不理睬。老闆身邊兩個夥計氣急了,上前搬櫃枱上鐵魚,下死勁拽着,那鐵魚才動了動,生鐵佛用手一按,那鐵魚肚子底下的鐵牙已嵌進木頭裏。
“姚掌柜,不要跟他說好話了!”站在劉統勛旁邊那夥計怒氣勃,上前一把推過掌柜的,說道:“他不是沖你,是尋我的事的——生鐵佛,晚輩小魚兒今兒得罪了!”遂拿起柜上的雞毛撣子,輕輕一揮,那碩大無朋的鐵魚竟象塵埃般拂落在地下,“砰砰”一聲幾塊磚都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