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十四章一個庭院(2)

58.第十四章一個庭院(2)

我終於明白,很多年前那次夜間潛入,讓我在無意中碰撞到了中華文化存廢之間的又一個十字路口:一條是燥熱的死路,一條是冷清的生路。這條生路,乃是歷代文化智者長期探索的結果,嶽麓書院便是其中一個例證。

說遠一點,早在三千三百多年前,商代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公辦學校。到了孔子,成功地創辦了私學。從此,教學傳統成了中華文化代代相傳的命脈。到了唐代,就出現了教學等級很高的書院。宋代書院之風大盛,除了很早就開辦的白鹿洞書院外,還出現了石鼓書院、嵩陽書院、應天府書院、嶽麓書院、麗正書院、象山書院,等等。這些書院,有的是私辦,有的是公辦,更多的是“民辦官助”。共同特點是,大多選址於名山勝景,且由比較著名的學者執掌校務,叫“山長”。

山長這個稱呼,聽起來野趣十足,與書院所在的名山對應,而且又幽默地表示對官場級別的不在意,自謙中透着自傲。我最近一次去嶽麓書院,還在歷任山長居住的一個叫“百泉軒”的小院落里徘徊很久,想像着山長們的心態。他們,只想好生看管着這滿院的書聲泉水、滿山的春花秋葉,就已經足夠。山下的達官貴人為了各自的文化形象,也會到山上來叩門拜見。來就來吧,聽他們談談平日不太談的先秦諸子、楚辭漢賦,然後請他們到書院各處走走,自己就不陪了。在山長們的眼中,他們都是學生一輩,欠學頗多,因此自己要保持住輩分的尊嚴。這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文化。

在山長的執掌下,書院採取比較自由的教學方法。一般由山長本人或其他教師十天半月講一次課,其他時間以自學為主。自學中有什麼問題隨時可向教師諮詢,或學生間互相討論。

這樣,乍一看容易放任自流,實際上書院有明確的學規,課程安排清晰有序,每月有幾次嚴格的考核。此外,學生還必須把自己每日讀書的況記在“功課簿”上,山長定期親自抽査。

課程內容以經學、史學、文學、文字學為主,也要學習應付科舉考試的八股文和試帖詩。到了清代晚期,則又加入了不少自然科學方面的課程。

可以想像,這種極有彈性的教學方式是很能釀造出一種令人心醉的學習氣氛的,而這種氣氛,有時可能比課程本身還能熏陶人、感染人。

書院所有課程的最終走向,是要塑造一個個品行端莊的文化人。

對於這一點,曾經統領過白鹿洞書院和嶽麓書院的大哲學家朱熹有過系統的思考。他說,人性皆善,但在社會上卻分成了善的類別和惡的類別,因為每個類別里風氣和習慣不同,熏染而成。只有教學,能夠從根本、從大道上弘揚善的風氣和習慣,讓人們復歸於善。他又說,教學能改變一個人的氣質,使他能夠從修身出,齊家,治國。

正是出於朱熹所說的這個理想,很多傑出的學者都走進書院任教,把教書育人和自己的研究融為一體。

一一六七年八月,朱熹本人從福建崇安出,由兩名學生隨行,不遠千里向嶽麓山走來。因為他知道比自己小三歲的哲學家張栻正主講嶽麓書院。他們以前見過面,暢談過,但還有一些學術環節需要進一步探討。朱熹希望把這種探討與書院的教學聯繫在一起。

朱熹抵達嶽麓書院后就與張栻一起進行了著名的“朱、張會講”。所謂會講是嶽麓書院的一種學術活動,持不同學術觀點的學派在或大或小的範圍里進行探討和論辯,學生也可旁聽。果然如朱熹預期的那樣,會講既推動了學術,又推動了教學。

朱熹和張栻的會講是極具魅力的。當時一個是三十七歲,一個是三十四歲,一個徽州婺源人,一個四川綿竹人,卻都已躋身中國學術文化的最前列,用精密高超的思維探討着哲學意義上人和人性的秘密。他們在會講中有時連續論爭三天三夜都無法取得一致意見。兩種濃重的方,一種是夾雜着福建口音的徽州話,一種是四川話,三天三夜唇槍舌劍,又高深玄妙,使聽講的湖南士子都毫無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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