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六章白髮蘇州(1)

18.第六章白髮蘇州(1)

兩千多年前,世界上已經有幾座不錯的城市。***但是,這些城市都一一相繼淪為廢墟。人類的文明地圖,一直在戰火的餘燼中不斷改變。往往是,越是富貴的所在,遭受的搶掠越是嚴重,後景越是荒涼。

不必說多次被夷為平地的巴格達和耶路撒冷,看看一些正常的城市也夠讓人凄傷。

公元前後,歐洲最早的旅行者看到亂草迷離的希臘城邦遺迹,聲聲長嘆。六世紀,羅馬城衰落後的破巷、泥坑、髒水,更讓人無法面對……

有哪一座城市,繁華在兩千多年前而至今依然繁華,中間幾乎沒有中斷?我想,那個城市在中國,它的名字叫蘇州。

不少學者試圖提升蘇州的自信,把它說成是“東方的威尼斯”。我聽到這樣的封號總是啞然失笑,因為不說別的,僅僅來比這兩個水城的河道:當蘇州精緻的花崗石碼頭邊船楫如梭的時候,威尼斯還是一片沼澤荒灘。

蘇州是我常去之地。海內美景多得是,唯蘇州,能給我一種真正的休憩。柔婉的語,姣好的面容,精雅的園林,幽深的街道,處處給人以感官上的寧靜慰藉。現實生活常常攪得人心智煩亂,而蘇州的古迹會讓你定一定懷。有古迹必有題詠,大多是古代文人的感嘆,讀一讀,能把你心頭的皺摺熨撫得平平展展。看得多了,也便知道,這些文人大多也是來休憩的。他們不想在這兒創建偉業,但在外面事成事敗之後,卻願意到這裏來住住。蘇州,是中國文化寧謐的後院。

我有時不禁感嘆,做了那麼長時間的後院,蘇州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是不公平的。京城史官的眼光很少在蘇州停駐,從古代到近代,吳儂軟語與玩物喪志同義。

理由是明白的:蘇州缺少帝京王氣。

這裏沒有森然殿闕,只有園林。這裏擺不開戰場,徒造了幾座城門。這裏的曲巷通不過堂皇的官轎,這裏的民風不崇拜肅殺的禁令。

這裏的流水太清,這裏的桃花太艷,這裏的彈唱有點撩人,這裏的小食太甜,這裏的女人太俏,這裏的茶館太多,這裏的書肆太密,這裏的書法過於流麗,這裏的繪畫不夠蒼涼遒勁,這裏的詩歌缺少易水壯士低啞的喉音。

於是,蘇州面對着種種冷眼,默默地端坐着,迎來送往,安分度日,卻也不願意重整衣冠,去領受那份王氣。反正已經老了,去吃那種追隨之苦做甚?

說來話長,蘇州的委屈,兩千多年前已經受了。

當時正是春秋晚期,蘇州一帶的吳國和浙江的越國打得難解難分。其實吳、越本是一家,兩國的領都是外來的冒險家。先是越王勾踐擊敗吳王闔閭,然後又是繼任的吳王夫差擊敗越王。越王利用計謀卑怯稱臣,實際上憤圖強,終於在十年後捲土重來,成了春秋時代最後一個霸主。

這事在中國差不多人所共知,原是一場分不清是非的混戰,可惜後人只欣賞越王的計謀和忍耐,嘲笑吳王的該死。千百年來,越國的府一直被稱頌為“報仇雪恥之鄉”,那麼蘇州呢?當然是“亡國亡君之地”。

細想吳越混戰,最苦的是蘇州百姓。吳越間打的幾次大仗,有兩次是野外戰鬥,一次在嘉興南部,一次在太湖洞庭山,而第三次則是越軍攻陷蘇州,所遭慘狀一想便知。早在越王用計期間,蘇州人已連續遭殃。越王用煮過的稻子當做種子上貢吳國,吳國用以撒種,顆粒無收,災荒由蘇州人民領受。越王慫恿吳王享樂,亭台樓閣建造無數,勞役由蘇州人民承擔。最後,亡國奴的滋味,又讓蘇州人民品嘗。

傳說越王計謀中還有重要一項,就是把越國的美女西施進獻給吳王,誘使他荒淫無度,懶理國事。計成,西施卻被家鄉來的官員投沉江中,因為她已與“亡國”二字相連,霸主最為忌諱。

蘇州人心腸軟,他們不計較這位頂着“越國間諜”身份的姑娘給自己帶來過多大的災害,只覺得她可憐,真真假假地留着她的大量遺迹來紀念。據說今日蘇州西郊靈岩山頂的靈岩寺,便是當初西施居住的所在,吳王曾名之“館娃宮”。靈岩山是蘇州一大勝景,游山時若能遇到幾位熱心的蘇州老者,他們還會細細告訴你,何處是西施洞,何處是西施跡,何處是玩月池,何處是吳王井,處處與西施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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