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有扶蘇,一見如故

第3章 山有扶蘇,一見如故

第3章山有扶蘇,一見如故

溫嘉樹給星空打電話純粹只是想了解一下紀今秋的醫學水平,卻不曾料想問出了這樣的答案。

陸渝媛早些年跟申沉便認識了,申沉若不是為了她,也不至於一意孤行同溫致萍離婚,拋棄妻子重新組建家庭。溫嘉樹一想到陸渝媛這個名字,臉色就忍不住沉下去。

她受了紀南承的恩惠,吃人手短,知道紀南承親生母親跟她繼母的關係后,溫嘉樹心底突生一些異樣感,彷彿心臟被人緊緊地攥着,渾身使不上力。

尤其是星空那一句“紀南承有今天,你后媽有一半的功勞”。

難怪,陸渝媛和申沉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紀南承。

一切都是算計好的,溫嘉樹只見過陸渝媛一次,是在申沉離開她們母女時,陸渝媛以上位者的姿態來探望過她們,溫致萍的精神就是從那時開始崩潰的。

溫嘉樹冷嗤:“陸渝媛還真把自己當館陶公主,盼女嫁人中龍鳳了?”

漢時漢景帝當政,其姐館陶公主為了延續自己的榮華富貴,在女兒小時便將賭注押在了當時並不受寵的十皇子劉徹身上,館陶公主一步步幫劉徹上位,又讓其同自己的女兒定下娃娃親。

陸渝媛所走的,不過就是館陶公主的後路。

這麼一想,溫嘉樹便想到了申姜,那個看一眼便知道是在家裏被寵着長大的女生。從第一眼見到她開始,溫嘉樹便知道她們不是同一類人。

星空也知道一些溫嘉樹的家事,之前秦久沒少跟他提起。

“這個紀南承,跟我哥認識,我以前見過幾次,感覺挺難相處,高傲得很。”

的確是高傲,這一點溫嘉樹十分認同。

想想在法國遇到紀南承的那幾次,她都被他懟得體無完膚。然而現在聯繫上紀今秋是因為他,溫嘉樹再怎麼因為別的事情不喜歡他,也不能表現得過分明顯了。

“紀南承不會是喜歡你吧?”星空開玩笑地說道,“他這種目中無人的公子哥兒,一般很少會幫人。”

“想多了。”溫嘉樹口氣寡淡。

申姜都追到格拉斯去了,在巴黎那晚他們同處一個房間,想必相處得很融洽,紀南承又怎麼可能會看上她?

一個是籍籍無名的女人,一個是中藥世家的女兒,若是讓她選,她也知道孰輕孰重。

“當心點兒,紀南承這個人挺危險的,能在紀家這麼複雜的大環境下立足上位,證明他有點兒本事,跟他打交道要多加小心。”星空突然認真地提醒着溫嘉樹。

“嗯。”

兩天後。

溫致萍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一些,但精神仍有些不清不楚,到現在也沒能認出溫嘉樹來。

溫嘉樹辭退了以前的護工,打算尋找更盡責一些的,過幾天她就要回格拉斯,必須要找一個能把溫致萍照顧得更加細緻的護工,否則她也不放心走。

她在醫院病房裏住了整整三晚,蓬頭垢面的,因為不敢離開溫致萍太久,她每晚在洗手間洗漱時都是急匆匆的,根本來不及洗頭。想着反正在醫院也見不到熟人,最多就是同紀今秋每天打個照面,紀今秋在醫院裏什麼樣的病人家屬沒見過,她也就沒有在意。

溫嘉樹趁着溫致萍還在熟睡,打算去洗手間快速洗個頭。

她剛剛從行李箱拿出隨身帶的浴巾和洗髮露,還沒直起身來,病房門就被敲響,紀今秋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昨晚病人小便情況怎麼樣?”紀今秋的聲音同她這個人一模一樣,清冷的調子,似總帶着一點兒驕傲感。

溫嘉樹忍不住想,是不是紀家人都是如此?

紀今秋的聲音大概已經吵醒了溫致萍,她今天註定又洗不了頭髮了,於是俯身將浴巾和洗髮露又放回了行李箱,一邊合上行李箱一邊回答:“昨晚上了一次,早上還沒有。”

“有沒有尿血?”溫嘉樹聽到,除了紀今秋,還有男人的腳步聲。

“沒有。”合上了行李箱,溫嘉樹才轉過身,“昨晚睡前腳有些腫,去洗手間時走不了路……”

溫嘉樹的話說到一半時,驀地對上了一雙清冷的漆黑眼眸。她緊張地張了張嘴,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無措。

紀南承?他怎麼來了?

紀南承今天穿了便裝,黑色的大衣,黑色的休閑褲,一身黑顯得渾身氣場越發冰涼,不容人親近。

他也看着她,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

溫嘉樹立刻低下了頭,一方面是因為不喜歡跟人注視,另一方面是因為自己蓬頭垢面又一張素臉,她不好意思抬頭看他。

被不怎麼熟悉的人看到了剛剛起床后最丑的樣子,說不尷尬那是假的。

“溫小姐?”紀今秋忽然叫了一聲。

溫嘉樹緩過神來看向紀今秋,目光直停留在她的下巴上。

她看人從來不看眼,只會盯着對方臉上的某一處看,這樣既不會尷尬,也不會失禮。

“嗯?”

“你母親除了腳腫之外,身體其他部位有沒有覺得疼的地方?”紀今秋瞥了一眼紀南承,眼神裏帶着冷冷的疑惑。又看了一眼溫嘉樹,這個女人永遠不會看她的眼睛,古古怪怪的。

如果不是紀南承開口,紀今秋是不會隨便接診的。

更何況,溫嘉樹的態度並沒有很好,說話的口氣也很寡淡,並不像其他病人家屬一樣熱絡殷切。

“沒有。”

“嗯。一會兒記得存小便送去化驗。”紀今秋交代。

“嗯。”

溫嘉樹不溫不火的態度讓紀今秋很不喜歡,明明是求人之人,卻並沒有表現出半點兒求人的姿態。

“南承,等我五分鐘,我換件衣服就去吃飯。”紀今秋一句話交代了紀南承為什麼會來醫院。

就在溫嘉樹鬆了一口氣時,卻聽到紀南承說:“遲些去,我有話跟我朋友說。”

紀今秋的目光在溫嘉樹身上停留了幾秒,眼神淡淡的:“媽陪着奶奶在早茶店等我們,你知道奶奶的脾氣,這種風口浪尖上你還是斂着點兒脾氣,不要惹了她。”

紀今秋後半句“不要惹了她”意味深長。

溫嘉樹不傻,能聽得出幾分。

紀今秋是在提醒紀南承不要跟除了申姜以外的女人扯上關係。

她真不明白,紀今秋怎麼會認準了她對紀南承有肖想?

紀南承沒說話,紀今秋也不好再多說,轉身出了病房。

病房的門被關上,溫嘉樹回頭看到溫致萍又閉上了眼睛。剛才她醒來竟然也沒吵鬧,現在又睡著了。

現在的狀態相當於是獨處,溫嘉樹舔舔嘴唇有些緊張,仍舊沒有看紀南承的眼睛:“紀先生,這次我媽的事情,多謝了,有空我請你吃飯。”

最後那句話,是中國人慣用的客套說法,跟空話也沒什麼區別。溫嘉樹也並非認真地說出這句話,她並不想跟紀南承有除去工作之外的交集,哪怕是吃飯,也不想單獨吃。

“嗯。”紀南承並不打算拒絕這份謝意。本來就不算是朋友,平白無故地幫了她,一聲謝謝他也受得起。

紀南承走近了半步,溫嘉樹連忙後退了半步,她倏地仰頭,又對視上了他的雙眼,目光被他的眼睛緊緊吸住。

“你們聞香師,不是都喜歡好聞的味道?”紀南承忽然開口,聲音磁厚。

“嗯?”溫嘉樹不解,後退了半步,跟他保持着禮貌的距離。

溫嘉樹躲開了他的眼神,落在他的肩膀上,如此才覺得舒服了一些。

“頭髮幾天沒洗了?”他說得不直白,但極其諷刺。

溫嘉樹尷尬地摸了一把油膩膩的頭髮,的確是很髒了:“沒時間洗。”

紀南承的諷刺讓她覺得很丟人,羞恥感讓她的臉變得通紅,他的確是幫了她沒錯,但他還是嘴欠得要命,跟第一次見面沒什麼兩樣。

溫嘉樹心生厭煩:“紀先生還有什麼事嗎?”

逐客令的意思非常明顯,溫嘉樹是半分鐘都不想同他多待了。

“不是說要請我吃飯?”

“……”溫嘉樹一時啞然,感覺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她跟人相處本就不自在,更遑論是在一起吃飯了,一想她便覺得難受。

正當她支支吾吾準備說改天時,紀南承又開口:“不樂意?”

溫嘉樹被他這麼一問,原本醞釀好的話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如果不請客,她頗有一點兒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

畢竟紀南承這個忙不是誰都幫得上的,而一頓飯,是誰都可以請他的。

如此一想,溫嘉樹更矛盾了。

“沒有,只是今天我走不開,我媽這邊……”

“我安排護工過來。”

紀南承的話讓溫嘉樹覺得奇怪,一頓飯而已,他又不是沒地方吃。

“不是說,要去吃早茶嗎?”溫嘉樹鼓起勇氣問道,她再也不想欠別人的人情了。

這種滋味太難受。

“一起去?”紀南承的口氣冷靜如常,然而在溫嘉樹聽來,這句話里藏着的東西太多了。她剛才清楚地聽到紀今秋說“媽和奶奶在早茶店等我們”。

他當初莫名其妙地幫她,今天又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跟她說話,看來都是在一步步給她挖坑,她還傻傻地全都跳了進去,以為他真的是舉手之勞幫她的。

現在想想,凡是商人,哪能做虧本買賣?

無親無故地幫她,肯定是有所圖謀……

溫嘉樹不傻。紀南承想幹什麼,她心裏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紀先生煞費苦心了。但是你姐姐之前警告過我,紀家不歡迎我。如果紀先生是想拿我當家裏人催婚的擋箭牌的話,恕難從命。”

她雖然欠了他的,並不代表他說的什麼請求她都要答應。

“你怎麼知道是催婚?”紀南承反問的同時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錶。

“紀先生的媽媽和奶奶一起出現,還能是為什麼?”做擋箭牌這種事她做不來,“之前在格拉斯溫室花房裏遇到的那位,是您的未婚妻吧?我不做毀人感情的事。”

之前見紀南承對申姜的態度挺好,現在怎麼……難道他不喜歡這個未婚妻?

“跟聰明人說話不累。”紀南承掀了掀薄唇,“半個小時,洗頭髮夠了嗎?”

他根本不給溫嘉樹拒絕的機會,口氣裏帶着濃濃的強勢味道。

溫嘉樹冷嗤了一聲:“紀先生,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做這種事。您身邊應該不缺女人吧,何必找我?”

她不明白,紀南承從在格拉斯就開始算計她,他覺得她跟別的女人,有何不同?

溫嘉樹從未覺得自己有何不同,她唯一比別人好的,只有嗅覺,但撇開她的工作,她的嗅覺在生活上並不能為她添彩,她不認為這是長處。

“你知不知道,”紀南承把玩着腕錶的錶帶,“布魯斯把你賣給了我?”

溫嘉樹幾乎是在一瞬間,聽到了腦中傳來的轟隆聲……她屏息,沒聽明白他的意思。她怔怔地盯着他的時候,腦中回想起了在格拉斯,他說過同樣的話。

“你是布魯斯跟我交易的籌碼。合同談成了。”

所以意思其實是,你也是我的。

紀南承說話不說滿,掩藏在他優良品相下的霸道和專制,讓溫嘉樹心生怯意……

“我只需要你陪我吃一頓飯,不需要做別的。”意思是,你是安全的。

溫嘉樹還沒有消化掉他剛才說的話,她不相信布魯斯會做出這種齷齪的事情。

“如果不呢?”溫嘉樹也有脾氣,她不想跟他一起吃飯,從第一面開始她就不怎麼喜歡他。她有輕微的社交困難,在她看來跟人吃飯是一件很親密的事情,是親近之人才可以做的,否則,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我隨時可以毀約,我不在乎那點兒違約金,但是,布魯斯應該很在乎這個項目。”紀南承的話里略帶着一點兒痞痞的味道。

溫嘉樹聽完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肝肺里都被滲透了冰涼。

布魯斯對她來說不僅僅有知遇之恩,還有養育之恩和救命之恩,沒有布魯斯的話,她和溫致萍都活不到現在。

她不可能讓布魯斯陷入危機,如果真的是因為她的拒絕讓布魯斯被毀約的話,她將愧對布魯斯。

“洗漱半小時的時間,夠了嗎?”紀南承問她,彷彿是料定了她會同意。

溫嘉樹咬了咬牙,轉身走進了洗手間。

簡單的洗漱后,溫嘉樹化了一個淡妝,畢竟對方是長輩,基本的禮儀她還是會做到的。她拿起化妝包里的滿堂紅香水,在身上噴了一點兒。

雖然平日裏跟香水打交道多,但是溫嘉樹很少在自己身上用香水,就像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喜歡看小說,不是所有的廚師都是吃貨一樣,但今天她還是用了這款香。

她隨身都會帶上這款滿堂紅香水,是因為一直在尋找這款香水的繆斯,現在找到了,卻發現對方是個流氓奸商,配不上這款香。

出席正規場合,她還是喜歡在身上“穿”一款香水,無奈只帶了這一瓶在身邊,只能先用着。

還沒推開洗手間的門時,溫嘉樹就聽到門外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她微皺眉心,推門出去,看到溫致萍已經從床上坐起來了,半靠在床上,笑着看着紀南承。

溫致萍的精神看上去比前一天要好一些,但畢竟是病人,臉色還是顯得蠟黃,臉龐也有些浮腫。

“我們小嘉樹以後就拜託你了。”溫致萍的笑意堆在眼角,她浮腫的手正輕輕地拍着紀南承的手背。

溫嘉樹聽到這句話,愣在原地不敢動彈。

“媽。”但她還是很快回神走到病床前,溫致萍看到溫嘉樹后,笑容更加漾開了一些,“小嘉樹你來看媽媽啦?你男朋友比你先到喲。”

溫致萍的精神狀況已經越來越差。

以前好的時候,她性格溫婉,人人都喜歡她;現在卻常常會變得暴躁,而此時此刻,她更是像變成了小孩子一樣幼稚,說話的口氣軟軟的,帶着稚嫩。

溫嘉樹瞥了一眼溫致萍口中所說的“男朋友”,眉心更加緊皺了三分。

紀南承的臉色並無異常,即使被溫致萍抓着手稱他是溫嘉樹的男朋友,他也好像並不介意。

也是,流氓嘛,介意什麼?他臉皮厚着呢。

溫嘉樹微微咬了咬唇,對溫致萍解釋:“媽,他不是我男朋友。”溫嘉樹將溫致萍放在紀南承手背上的手挪開。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腕就反被溫致萍抓住,扣在了紀南承的手背上。

她剛剛洗完手,手心手背都是冰冰涼的,驀地碰到了紀南承微熱的手,下意識地想要逃開,然而溫致萍卻抓得更緊,甚至抓得她有些疼,力道也未減半分。

兩人皮膚相觸的地方,溫嘉樹感覺到了一股灼熱感。

紀南承面不改色,淡定地看着她。

溫嘉樹連忙收回了目光。

“小嘉樹,你一定要好好的喲。南承一看就是個好男人,跟你爸不一樣……南承,你要好好照顧我的小嘉樹好不好?她很可憐的。”

溫致萍喃喃地說著,眼眶裏蓄滿了眼淚。

溫嘉樹看着這樣的母親,心裏不禁犯酸,一下子忘掉了手上的不適感。

前幾年溫致萍稍微清醒一些時,經常會跟她說,讓她要擦亮眼睛找男朋友,不能步她的後塵。溫致萍時時刻刻都在擔心着她。

“嗯。”紀南承對溫致萍似乎並不厭煩。

溫嘉樹還以為像他這樣的人,對於精神病人肯定不會理睬。

處在高位的人,很少有人能夠用真正憐憫的目光看待金字塔底端的人。他們或許做公益,但更多意義上只是施捨和嗟嘆於別人的可憐,並不是真正的憐憫。

溫嘉樹還是忍不住用餘光看了一眼紀南承,他是因為拿她當了擋箭牌,所以才對她母親有耐心?

她垂首,低頭默默地看着自己被溫致萍捏着的手。

從醫院出來,紀南承安排好了護工過來,他想得的確很周到,看來是早在之前就謀划好的。

穿過醫院的露天停車坪,溫嘉樹來到一輛黑色的添越前面,剛準備開車門,紀南承已經幫她打開了。

他的紳士風度還真是若有似無啊……有時紳士得很,有時又流氓得讓人牙痒痒。

真是古怪。

溫嘉樹探身坐進了車內,繫上安全帶后便乏力地倚着椅背,想閉目養神。

她是真的很困,這幾天沒日沒夜地守着溫致萍,消耗的精力很多,況且溫致萍還不是普通的病人。跟精神病人溝通很困難,是非常考驗耐心和精力的一件事情。

她腦袋昏昏沉沉時聽到身側傳來紀南承的聲音:“你身上什麼味道?”

她稍許一愣,沒有看他,而是側眸看向窗外:“香水味。”

車子慢慢地匯入了車流中,兩邊的高樓大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倒退着。車子的速度並不慢。

紀南承開車跟他的性格一樣,快速卻又穩健。

“太重了。”

心底的殿堂級男香被“侮辱”了,溫嘉樹心底微惱,她不悅地回應了一句:“是紀先生不懂得欣賞。”

“我不喜歡女人身上有很重的香水味。”紀南承俊逸的眉心也微皺,“也不喜歡我車裏有沖鼻的味道。”

“你怎麼不幹脆說不喜歡我?”

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說出口后溫嘉樹才發覺,好像有那麼一點點曖昧……

覆水難收,溫嘉樹裝作沒說,轉了話題:“你不是做香料的嗎?不喜歡這些味道,怎麼做下去?”

“香料只是媒介,我喜歡的是生意。”

“你直接說你喜歡賺錢不就行了?”何必裝得文雅?她也懶得同他介紹自己身上的這款香水。

溫嘉樹從包里拿出了鴨舌帽,對着車內內置的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戴上。

她害怕跟人相處,哪怕對方只有一個人都會讓她覺得不舒服,更何況是三四個人一起吃飯。鴨舌帽是必需的,哪怕略顯不禮貌她也要戴。

她的任務只是單純地陪紀南承去吃一頓飯而已,其餘的不是她該考慮的。

“紀醫生呢?”溫嘉樹想到了紀今秋,剛才不是說好等她換件衣服一起走的嗎?

“我讓她自己先過來了。”

既然紀南承這樣說,溫嘉樹也就不好再多問。

紀南承的車內沒有放歌,放的是財經節目的電台……

溫嘉樹從來不知道有這種財經類的電台,更讓她吃驚的是,竟然真的會有人聽……

紀南承這個人果然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無聊枯燥。

因為不熟悉,全程兩人說的話不過寥寥幾句。但溫嘉樹並不覺得尷尬,她一直想着布魯斯的事情,等今天的事情結束,她必須要問問布魯斯。

不久后,車子停在了一家粵式早茶店的門口。

這家粵式餐廳單從裝潢看尤其復古,暗色調的裝飾,花雕木門,燈籠高懸,整體昏黃的色調,濃重又溫馨,儼然像是老港派電影裏的粵式餐廳。

溫嘉樹剛想進門,腦袋上的鴨舌帽卻忽然被一隻手摘下。她驚得想要搶回來,但紀南承已經將其扔給了侍者送去寄存。

“你為什麼拿我的帽子?”沒了帽子,溫嘉樹走在人群中相當沒有安全感。在這樣的公眾場合,如果不是怕引來異樣的目光,她必然會選擇戴面具。帽子已經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不覺得不禮貌?”紀南承簡單地反駁了她,然後徑直走了進去。

溫嘉樹慌亂地同紀南承穿過了餐廳中央,走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她意外竟然並不是包間。

六人桌上,一個品貌端莊的中年女子和一個滿頭華髮的老太太已經端坐在那裏,桌上放了很多的食物,但都還沒有動筷。

老太太的身旁放着一根拐杖,臉色清冷地看着窗外,看上去年近八旬,但仍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

中年女人則給人明顯的女強人之感,一頭及肩的頭髮,精緻的妝容和一身修身的職業裝,如果不是溫嘉樹提前知道這是紀南承的母親的話,她極可能會以為是同紀今秋差不多年歲的人。

溫嘉樹幾乎可以肯定,這不是紀南承的生母。

紀南承的親生母親潘語蓉沒有入紀家。一個外室想要入紀家是何其困難。紀南承能在紀家立足,已實屬不易。

“付姨,奶奶。”紀南承畢恭畢敬地喚了一聲,一聲付姨,肯定了溫嘉樹的判斷。

“坐吧。”付之微淡漠地說了一句,而紀南承的奶奶卻一言不發,連眼都未曾看向紀南承。

溫嘉樹明顯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也感覺到了付之微朝她投射過來的異樣目光。

平白無故多了一個人出來,任誰都會想一探究竟。

紀南承紳士風度地幫溫嘉樹拉開了椅子,她正好坐在了付之微對面,瞬間心如擂鼓地緊張了起來。

“小姐,你是?”付之微的這聲“小姐”叫得溫嘉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冷漠的口氣,高高在上的味道,紀家人果然都一樣。

日後誰要是嫁給了紀南承,估計有苦頭等着她……

“南承,最近喜歡吃野味了?”沒等溫嘉樹回答,就聽到那位老人沉沉地對紀南承開口。

明顯話裏有話。

用“野味”這樣的詞來形容人,不是禮貌之舉。從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口中說出來更是不當。

紀老太太將視線落在溫嘉樹身上,目光里含着深深的探尋,接着便掠過一絲鄙夷。

若不是欠了紀南承的人情,溫嘉樹自不會願意忍受這份不快。

“這是我朋友,溫嘉樹。”紀南承脫掉黑色大衣掛在椅背上,落座時簡單介紹了一下溫嘉樹。很隨意的口氣,“朋友”二字耐人尋味。

對於異性朋友,用“朋友”二字來介紹對方時,多半帶着目的。比如此時的紀南承,他雖然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但溫嘉樹清楚他心裏的算盤。

紀南承的目的就是要家裏人誤會他們的關係。他就這麼不喜歡申姜嗎?

溫嘉樹接受着老太太的目光審視,好像連毛孔都被她看遍,渾身不適。沒有了鴨舌帽的遮蔽,溫嘉樹只能用目光的躲避來逃避這種不適感。

“上城人?”紀老太太問,口氣里的輕蔑味道很明顯。

“嗯。”溫嘉樹並不想跟老太太說太多話,只想快點兒熬過這頓飯,紀家人對她的印象如何並不是她需要關心的事。

“多大了?”紀老太太的口氣冷硬,帶着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真的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紀老太太說話的方式頗有紀家人的風範,除了驕傲之外,溫嘉樹想不到其他的詞來形容。

“26。”

“做什麼工作?”紀老太太調查戶口般的方式讓溫嘉樹頗感不悅。

“聞香師。”溫嘉樹在桌下踢了一下紀南承,這是她下意識的動作,並沒有經過大腦的仔細思考。

面對這種盤問她有些不耐煩了,但紀南承沒有半點兒要幫她的意思,情急之下她就踢了他一腳。

她來這兒只是為了還他人情,不是來接受盤問的。

“這是什麼東西喲?”紀老太太是土生土長的上城本地人,即使年邁,字裏行間仍帶着吳儂軟語的味道。尾綴的一個“喲”字裏,藏着揶揄和諷刺,“從來沒聽說過,現在社會更新換代這麼快,我這個老人家都快跟不上了。以前都是些正經職業,如今不知道哪兒冒出來一些亂七八糟的工作,聽都沒聽說過。”

紀老太太一張嘴厲害得很,說的話讓人沒有反駁的餘地。

溫嘉樹也不想跟一個長者計較,只默默聽着,低頭小口地喝着茶。

這家粵式餐廳的茶,是頂尖的茶葉,入口清冽,回味馥郁,是溫嘉樹喜歡的味道,但她的心思不在茶葉上,而是在紀南承身上。

“南承,這是你新交的女朋友?”付之微的話直截了當,嚇得溫嘉樹脊背一涼……

溫嘉樹雖然不知道這頓早茶每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總覺得,她好像上了賊船。

“嗯。”

紀南承的一個“嗯”字讓溫嘉樹覺得渾身的汗毛倒立,毛孔隱隱擴張,不適感倍增。

她就知道,紀南承讓她過來,不會有這麼簡單。若是紀南承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布魯斯真的做了那種事,紀南承讓她過來,便也是無可厚非之事了。

來這裏所做之事艱險無疑,也難怪紀南承會不遺餘力地幫她母親之事。

天上果然沒有掉餡餅之事,若是有,也不會砸到她頭上來,是她情急之下大意疏忽了……

付之微眉眼細長,即使保養得當,仔細看還是能看到眼角的細紋,年紀擺在那兒,誰也忽略不了。她看人時眉骨微凸,像是在睨人,眼神裏帶着的清冷孤傲一覽無餘。尤其是看溫嘉樹時,異常清冷,溫嘉樹哪怕只是沾到她一點點的目光,都感覺渾身不適。

“那姜姜怎麼辦?”付之微問得很直接,問出了紀老太太心裏的疑惑。但老太太仍端着架子,並不想與人多言。

“我跟申姜只是朋友。”紀南承的話毫無疑問是將溫嘉樹往深淵裏推。

即使溫嘉樹沒有生活在上城,平日裏跟紀家人打交道的機會並不多,然而現在溫致萍的命還在紀今秋的手中,以紀今秋在醫院的態度而言,她跟紀家人勢必在同一條戰線之上。她可以得罪別人,但不敢得罪救命之人。

紀老太太傳來一聲冷哼:“哼,朋友。所以,你就把人家一個人扔在了格拉斯?姜姜是申家的獨苗兒,是多少人寵着長大的。她千里迢迢跑去法國找你,你倒好,把她扔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果不是姜姜打電話告訴我,你還想一聲不吭?”

付之微將目光從溫嘉樹身上移開,落在紀南承臉上,順着紀老太太的話說道:“南承,這事要是被申家人知道了,是丟我們紀家的面子。”

“在她追到法國之前她就應該知道,我沒空陪她玩這個遊戲。”紀南承的口氣比溫嘉樹想像中的還要冷漠幾分。

他對這段聯姻的排斥已經擺在了明面上,溫嘉樹覺得自己這個外人無意中聽到了這些很尷尬……她跟紀南承認識不過數天,卻聽到了他這麼多私事,知道得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紀老太太板着一張臉,付之微往她面前的碗裏夾了一隻蝦餃:“媽,吃點兒東西吧。”

“吃不下,被氣得沒胃口。”紀老太太皺紋橫生的臉始終緊緊繃著,不露半點兒笑顏。

溫嘉樹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向窗外的街景。

早茶店位於上城的老城區,從二樓的臨窗位上眺望,老城區的路上依舊車水馬龍,汽車穿梭在老式的海派建築之間,道路兩旁的建築物都老舊不堪,蒙上了歲月的層層蔭翳,平添了一些厚重感。溫嘉樹看着窗外的同時,餘光注意到一道人影晃過,是姍姍來遲的紀今秋。

她轉過頭,跟紀今秋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紀今秋不知道她也會來,看到溫嘉樹時眼底有一瞬的疑慮,隨即看向紀南承。

“你讓我自己開車過來,是為了跟她一起來?”

紀南承的態度仍冰冷強硬:“還是你想跟她坐一輛車來?”

溫嘉樹覺得,紀南承帶她來就是為了把紀家人得罪一個遍……

要知道紀家在上城獨大,紀家人隨便勾勾手動一根小手指頭,捏死她就像是捏死螞蟻一樣容易。

無奸不商,說得真沒錯。

紀今秋在付之微身旁落座:“奶奶,媽媽。”

紀老太太並沒有因為自己孫女的到來而有半分愉悅:“你這個長姐是怎麼當的?自己弟弟在外面勾搭了不三不四的女人,也不管管?”

紀老太太對紀今秋的不喜歡錶露無遺。溫嘉樹之前就聽說過紀今秋是領養的,既是領養又是女兒,在豪門大戶自然不會得寵。

紀今秋瞥了一眼紀南承:“他寶貝得這麼緊,連未來丈母娘都讓我幫忙照顧上了,我怎麼好意思說他?”

“未來丈母娘?怎麼回事?”紀老太太緊張了一下。

紀今秋脫掉了小西裝外套,她的肩膀很窄又很瘦,最適合穿這樣緊窄腰身的小西裝,脫下后是一身雪紡的白色襯衫,堪堪將她年齡銳減了不少。

不再像是醫院裏那個穿着白大褂冷着一張臉的女醫生。

紀今秋也就三十的年紀,只是她為人處世經驗老道,會讓人誤以為她年紀不輕。就像溫嘉樹第一次看到付之微時,甚至以為她們母女二人年歲差不多。

紀今秋放下手包,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溫小姐的母親,住在我們醫院。”

“是生什麼病了?”紀老太太立刻問了一句,“在你科室的話,是腎病?”

紀今秋很不友善地抬了抬眸,沒打算給溫嘉樹面子:“精神疾病引發的併發症。目前腎病比較嚴重,南承托我照顧一下,所以轉到了我的名下。”

“精神病?”紀老太太一聽,面色更加不悅,“聽說這精神病可是會遺傳的,南承,我不准你跟這種來歷不明的女人接觸!要是被人知道你跟這種有家族精神病史的人接觸,我們紀家的臉往哪兒放?!”大門大戶的,最講究的就是面子。

一字一句落入溫嘉樹的耳中,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扇了一巴掌,臉上的溫度不自覺地升高。

她不想與人爭辯,也不敢與人爭辯,她連正眼看他們都覺得艱難,更遑論是爭論。她快速起身,打算去洗手間,穿過紀南承身旁時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如果說第一次在巴黎麗茲酒店見到紀南承時是覺得他討厭的話,那麼現在,溫嘉樹對他有了那麼一絲厭惡。

從格拉斯到上城,他一直在算計她。

“我去一下洗手間。”這是溫嘉樹對紀南承說的,算是交代。對於紀家老中青這三個女人,溫嘉樹並不想再跟她們多說話,就憑着紀今秋剛才說的那一番話,她甚至動了讓溫致萍轉院的念頭。

溫嘉樹穿過餐廳內的一桌又一桌,步伐快速地走到了洗手間。

在洗手間一個人冷靜了一下后,溫嘉樹很想直接離開餐廳。但她的包還在餐桌那邊……躊躇后,溫嘉樹還是決定回餐廳,門口卻走進了一個人影。

“溫小姐。”付之微冷着一張臉,她穿着平底單鞋,比溫嘉樹略矮一些,但身上強勢凌人的氣場仍很強,“南承奶奶說話就是這樣,比較直接,你不要介意。”

溫嘉樹心想,您說話才是直接吧?

“紀太太,有什麼事嗎?”通過紀南承的事情,溫嘉樹明白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個道理,並且深信不疑。所以付之微忽然找她,她便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南承奶奶口中的申姜?”付之微的眉眼裏透着精明,即使紀南承那個人精不是付之微所生,溫嘉樹也覺得他們是一路貨色,算計起人來,都見不着血。

“見過一次,申氏製藥的千金。”沒了鴨舌帽的庇護,溫嘉樹同人說話時渾身難受,她習慣性地低着頭,生怕跟付之微有視線上的碰撞。

“嗯。我不喜歡她。”付之微直白到讓溫嘉樹覺得有些驚人。

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她並不想知道過多關於紀家人的事情,他們喜歡誰與否跟她毫無關係。

就像紀今秋所說,紀家不歡迎她,她也從來沒有打過紀家的主意。

“這好像跟我沒什麼關係。”溫嘉樹仍保持着禮貌,付之微畢竟年長於她,哪怕是不悅,她也不能表現在臉上。

“溫小姐,我們做個交易吧。”付之微的臉上沒什麼笑意,“你母親看病是不是挺需要錢的?”

溫嘉樹的眉心微微皺了起來,付之微說話橫衝直撞的,聽得人很不愉快。

“我不缺錢。”溫嘉樹直言,“溫飽,和給我母親看病還是足夠的。”

她沒有撒謊,布魯斯給她的年薪並不低,哪怕是離開了布魯斯,以她的聞香能力,也能輕易地在巴黎那樣的香水之都立足,薪資自然也不會低。

付之微搖了搖頭:“哪有人會嫌錢多?而且,我的請求也並非無理,你是南承的現任女友,我希望,你能盡你之力,利用你的魅力,在一個月內嫁給他。你可以跟我開價。”

付之微一副“我容許你坐地起價,你必須答應我”的樣子,讓溫嘉樹覺得荒唐。

尤其是她“請求”的內容,簡直可笑。

讓她在一個月之內嫁給紀南承?瘋了嗎?

且不說她不喜歡他,她現在甚至討厭他,她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嫁給一個才認識了幾天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不感興趣。”溫嘉樹抿唇,想到了付之微和紀南承的關係,紀南承是外室所生之子,付之微作為主母,無論如何是容不下紀南承跟別人聯姻的。

聯姻意味着強強聯手,紀南承的力量若是壯大了,哪裏還會有付之微的容身之地?她不喜歡申姜,想阻止紀南承跟申姜聯姻,其實就是不想讓紀南承背後有申家撐腰。

付之微的心思袒露無疑,溫嘉樹並不想攪豪門裏的渾水,也就倦於跟付之微多說。

“溫小姐,想嫁進紀家的女人如過江之鯽。南承身邊的女人也不少,如果你想嫁給他,只有我可以幫你。”付之微仍氣定神閑,彷彿認定了溫嘉樹有嫁給紀南承的心思,每一句話都自信滿滿。

“這並不是互需的交易,我跟紀先生也不是要結婚的關係,所以,麻煩紀太太不要因為這件事情再來找我。”溫嘉樹一字一句都說得認真和真切。

她畢竟收了紀南承的恩惠,無論如何都不能拆他的台。剛才他在紀家人面前說他們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她現在在付之微面前就沒辦法將話說得太徹底了。

付之微的臉色隱隱生變,溫嘉樹的話也並不好聽。付之微驚訝於這樣一個看上去溫和軟弱的女人,說的話卻這麼直接果斷。

但付之微到底是老薑,她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而是抬手將一張名片遞到了溫嘉樹的面前。

溫嘉樹垂眸,目光落在設計極其簡單的名片上。

“等你什麼時候想通了,聯繫我。”付之微還是肯定的口氣,似乎是斷定了溫嘉樹需要她幫忙,“收着吧,你母親不是還在今秋手下治療嗎?今秋是我的女兒,她的脾氣很倔,我相信你會有需要我的時候。”

說完,付之微便直接將名片放到了溫嘉樹的手中:“好好考慮,但我不希望等太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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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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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有扶蘇,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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