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八章千紙鶴(4)
§§§第五節萬物有
我相信每樣東西都有它自己的生命,萬物有。衣櫥里的衣服,不論哪一件,好看與不好看,只要是自己的,都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摸着它們的時候能感受到自己生命附在上面的那一部分。
我以前非常喜歡買衣服,把掛在商店裏的沒有生命的木獃獃地套在人體模特兒上的衣服搬回家,穿上幾次之後那件衣服就活了。我曾經聽我的一個女友指着商店玻璃櫥窗里的一件衣服說:“趙凝,這件衣服像你。”我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她是說那是我的風格,可是她不知道很多衣服只有穿幾次之後才能穿出味道來,衣服太新再合體也覺不合體,硬僵僵地浮在身體表面,敬而遠之似的不屬於自己。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曾經把我最後一輛藍“金獅”給丟了。這結束了我的一個時代,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騎自行車了。這種傷疼別人不會懂。“金獅”算不上什麼好車,我一個月的稿費可以買它好幾輛,可是我永遠買不到我那輛了。我那輛把有點歪,前輪偏左一點,開鎖的時候需要費力地用手幫着掰一下;我那輛座有點兒舊了,但我從來不給它套上套,座套套不好會使整個自行車顯得委瑣和邋遢,我寧願它那麼光禿禿地裸着,堅挺光滑,頭昂得高高的。
後來我時常想起我丟的那輛寶藍色的自行車,想它現在流落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騎它的主人長什麼樣?愛不愛乾淨?是不是經常擦它?每當街上有寶藍“金獅”大搖大擺從我眼前駛過,我都覺得那像我的車。我可以想像小偷把它偷了去然後轉賣給別人的全過程,我也可以想像我的“金獅”在離開我之後抗議似的啞了鈴、壞了閘,它自從離開我就小毛病不斷,車胎不斷被扎,氣門芯時好時壞,車的后支架開始生鏽。它自殘似的越變越丑,因為它是有靈性有感的,它只能用這種方式說話。
我有一條裙子已經穿得很舊了,一直捨不得扔掉。那是一條紫色、灰色和橙色等幾種顏色拚成的豎道道的連衣裙,袖子是已經不時興了的高高泡起的“公主袖”,下面是三層塔裙,這和今年時興的輕、薄、短而且貼身的思路背道而馳,初夏整理裙子的時候我早已把它打入淘汰之列,可真的到了要往垃圾箱裏送的時候我又猶豫了,想想這條蓬蓬鬆鬆的公主裙曾經跟我走過多少地方啊,它在衣架上掛着的樣子就像另一個我,我怎麼能和它分開呢?
我們很難扔掉我們過去的影子。誰也無法回頭看到過去,卻可以看到過去的東西,那上面有時間的划痕和我們一生不變的指紋。
§§§第六節回聲
三毛是對我們那代人影響較深的一個女人。那陣子三毛的書在大學裏幾乎是人手一本,我還記得我們大學畢業那年扔掉的是教科書,帶走的是幾本薄薄的三毛。
三毛的影響力直到現在還依稀可見。有不少女人自覺不自覺地仍在模仿她,比如說三毛抽煙,三毛喜歡旅行,三毛不生小孩。最近我在報上看到一篇文章(不知真假),那個作者說三毛的丈夫荷西其實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物,是三毛虛構出來的。這使我想起了在大學裏,流傳着有關荷西隱肖像的事。那是我們第一次看到三毛的作品,友誼出版公司出的那本暗紅色的《撒哈拉的故事》,封面是那樣美麗而簡單,白色的方方正正幾個大字“撒哈拉的故事”,左上角是簡簡單單的“三毛”二字,別的什麼也沒有了。裏面有一幀三毛的照片,是梳雙辮坐在地上的一張像,背後有一些水粉畫。開始覺得她並不好看,但看完這本書我就覺得三毛就該是這個樣子了。
關於三毛的這張照片,有一個神秘的傳說,那就是三毛的這張照後面有一幅暗藏着的荷西的隱肖像。我們都信以為真,拿着三毛的照片對着太陽光一次次地張望,那個若隱若現的荷西、那個大鬍子的荷西就出現在我們面前。在三毛去世幾年後的今天,我們又聽到荷西是個虛構人物的傳說,那個可愛的荷西,就永遠成了相片中的隱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