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六章觀眾情感的捲入(6)
觀眾的感也有迷失道路的時候。有的戲,主人公的感基調本是正面的,但戲劇家用滑稽的手法予以處理,戲謔嘲弄、撲朔迷離,一時竟能使觀眾好惡倒置。後來慢慢觀察、細細體味,才領悟到丑角不醜。相反,也有另一種戲,主人公的感基調是負面的,但這種負面一時未能明確顯現,也會使觀眾產生感誤置。無論哪一種誤置,大多是出於戲劇家的故意佈置,目的是為了起到一種深切的反逆效果。
更加複雜的況是觀眾的心理歸向背逆了戲劇家的預先安排,而考其原因又並非藝術上的疏漏。英國作家羅斯根據福賽斯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豺狼的日子》(弗雷德·齊納曼導演)展現了一個被稱作“豺狼”的刺客受雇於秘密組織謀刺戴高樂總統的過程。為了金錢而去殺害一位廣受擁戴的政治家,意志行動的感依據當然是應該否定的。但是,由於作品詳盡地描繪了刺客周密的計劃,機巧的手法,堅韌的意志,許多觀眾竟一度希望他成功,看到他最後終於被擒深感遺憾。這可以說是強有力的意志行動對於感依據的反作用。這個奇特的審美心理現象曾受到電影藝術家們的注意,請看日本記者浜田容子與該部電影的導演弗雷德·齊納曼的一段對話:
浜田:有的觀眾看了這部影片以後,對於最後豺狼的子彈沒有打中戴高樂的頭顱,卻感到很遺憾。(笑聲)因為觀眾有這樣一種心理:既然準備得那樣周全,而且一直能夠擺脫警察的跟蹤,順利地按照計劃進行,那就希望能夠獲得成功。
齊納曼:是嘛。豺狼確實和一般人不同,為了達到目的,他機智地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他採取的辦法是非常有趣的,可以說是高度專業化的。然而,他的動機是什麼呢?並不是為了某種信念,而是為了金錢去殺人,所以歸根結底我對豺狼很難表示同。(浜田容子:《弗雷德·齊納曼談《豺狼的日子》》。)
導演的感傾向比觀眾明確,但他無法阻止觀眾在觀看途中的迷惑。這究竟是這部電影的缺憾,還是這部電影特殊的魅力,是一個值得爭議的問題。
在多數況下,戲劇要把觀眾的感吸引住並卷進來,很難丟棄感的單純化原則。感的單純化,也就是感依據和感目標的穩定化,以及為了達到感目標而採取的意志行動的明確化。
挪威評論家艾爾瑟·赫斯特曾這樣分析易卜生的名劇《玩偶之家》成功的一個秘密:“支撐全戲的是一種感,它集中於一個人,並且單獨從她那裏迸出來。基於這個原因,娜拉在歐洲的保留劇目中成為一個傳統的角色;不斷有世界上最優秀的演員在這個角色身上檢驗她們的才能。”(艾爾瑟·赫斯特:“娜拉”,《易卜生評論集》。)這是有道理的。感色調含糊曖昧、時時變易的劇作很難使觀眾傾。席勒曾經說過:“兩種迥然不同的感不可能同時高強度地存在於同一個心靈之中。”(席勒:《論悲劇藝術》。)薩賽對此說得更為具體。他認為,在現實生活中,人們的心理變化可以是迅捷的:你哭,好吧;你又笑了,聽便。該哭的時候你笑,當笑的時候你哭,這是你自己的事,與大家不相干。但是劇場中的觀眾是一個龐大而又天天變化的集體,感的轉換很不容易。他說:
是啊,一千二百名觀眾整個泡在痛苦裏頭,此時此刻他們是不會相信世上還有喜悅的;他們不朝這方面想,也不願意朝這方面想。他們不高興有人從他們的幻覺中冷不防把他們拉出來,讓他們看同一事物的另一面。
萬一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硬要他們看,逼他們一下子從落淚轉到笑,讓后一種感受佔到了優勢,那麼他們也就在這種轉換后的感受中死待下來,幾乎不可能再去恢復到原來的感受。在生活中,幾分鐘算不了怎麼一回事,人們有充分的時間準備從一種感向另一種感過渡。可是在劇場裏,人頂多只有四小時來容納構成節的一系列事件,轉變必須採取一種迅疾的移動,甚至可以說是,當場移動。這樣的迅捷移動一多,單獨一個人都會抗拒,觀眾更有理由抗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