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剛子洗澡向來快,從頭到腳抹好洗髮水沐浴露,一衝就完事兒了。他拿浴巾的時候瞥了一眼鏡子,忽然感覺到似乎有哪不太對勁。

他隱約記得上午離開的時候,順手把用過的剃鬚刀放在鏡子旁邊的擱架上了。因為他是左利手,剃鬚刀把手自然朝左。

而現在,把手朝右偏過了一個角度。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一把撥開放在擱架上的瓶瓶罐罐,看見了藏在角落裏的針孔攝像頭。一股寒意順着脊背躥遍了全身。剛子飛快地套上浴袍,三步並作兩步衝出浴室,大叫:“秦律師!”

沒人回應。

他的視線掃到落在窗前地毯上的手機,渾身的血液都快凝結了。

秦穆是二爺親自交代給他的人,他一路上處處注意時時小心,比護着唐三藏的孫猴子還上心,誰曾想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把人給丟了。

這些人能悄無聲息地進門,在浴室里裝好攝像頭,再找準時機將人堂而皇之的劫走,手段放肆囂張到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剛子一邊報警一邊衝出酒店大門。外頭車來車往一片繁忙,根本看不出那一輛車有問題。他匆匆與酒店交涉要求調看監控視頻,酒店方表示要等警察到場才願意配合,而且始終無法解釋為什麼那些人會有備用房卡。等警察趕到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翻找視頻又花了一些時間,終於在走廊、電梯和大堂門口的監控中發現了秦穆的身影。他垂着頭,頭上戴着一頂灰色的帽子,被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架着,上了一輛牌照為JXX43C的黑色轎車。警方調取道路和街口的監控,發現這輛車行經老城區,在一處沒有監控的區域停留了近十分鐘后再度上路。

車被攔截時只有一名司機。司機起初以為自己拉黑車被抓了,哭喪着臉哀求:“我只是個小職員,出來做點兒私活,麻煩你們高抬貴手別告訴我領導。”後來知道是拉的客人出了問題,連忙慌張地辯白:“我不認識他們。他們說要去接一個喝醉酒的朋友,讓我在酒店樓下等着,他們去把人扶出來的,後來三個人在謝堂巷下車了。這些人是我一個朋友介紹給我的,他叫二黑。”

二黑是在道上混的小流氓,據他說,前兩天朋友們一起喝酒的時候聊起跑黑車的事,他推薦了常叫的司機。至於那個有需求的“朋友”他不太熟,也忘了是誰帶來的了。他們這些人三教九流混在一起,見面喝一場酒就是朋友,至於對方是幹啥的都不在意。二黑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那場局是猴子召集的。

猴子半天沒接電話,從家裏被挖出來的時候酒氣衝天,警察耐着性子問了半天,他才大着舌頭說是前前女友的什麼朋友。這一通七拐八繞牽出一串小流氓來,中間必然有人撒謊混淆視線,可這種你指我我指你的扯皮就算能查清也需要時間,剛子等不起。

他怕等找到的時候人已經廢了,更怕秦穆就此消失。出事後他第一時間上報了楚煜。在警察們和小流氓兜圈子的時間裏,金鷹埋在J城的暗線已經悄然啟動了。

此時的秦穆對外界的一切一無所知。他還處在昏迷之中,彷彿陷入了一場又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裏。

他站在學校的樓頂上,身後有無數綠色的蛇吐着長長的紅信游過來。他被這些可怕的毒蛇圍在了樓頂的邊緣,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都仰着頭往上看,他想要呼救,卻發現自己的手被綁在了身後,而無論他怎麼大喊,都發不出一點聲音。人群聚在一起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那些聲音和蛇吐信子的聲音混在了一起,讓他渾身發抖。他的父母也在裏面,他們看他的眼神十分漠然,像是在旁觀一個陌生人。毒蛇圍了過來,冰涼的身體纏住了他的腳,無數張嘴裏露出尖銳的毒牙,他猛地從樓上栽了下來。

他死了,掉進了地獄。

有人捉住他的手腳,將他扔進了一個潮濕陰冷的小屋子。那裏很黑,緊閉的門上只有一扇小小鐵窗。窗外有一張恐怖的臉,灰色的豎瞳在黑影里轉着往裏窺探,沙啞的聲音像壞了的收音機一樣不斷地重複:“你錯了。你錯了。你錯了……”

當那雙灰眼睛閉上的時候,他用盡了所有力氣推開門。門外是一片冰天雪地,他赤着腳在雪地里瘋跑,快到連心臟都要爆炸。然後他看到了……

刺眼的,明亮的,像是要將人融化掉的——光。

秦穆醒了。

最初的一段時間裏簡直生不如死。視線模糊,頭疼欲裂,身體麻痹無法動彈,接下來就是一波又一波反胃和眩暈。大腦好像脫軌的列車,失控地信馬由韁,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作出思考。有人在說著什麼,他一句都沒有聽清楚。眼前的一切都在亂晃,如同被丟進了一個巨大的萬花筒,四處都是斑駁跳躍的色塊。他努力伸手想抓住什麼,然而麻痹的感覺依然沒有褪去,他什麼都沒抓住。

秦穆用了許久才從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中緩過來,昏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這裏是一個廢舊的工廠,頭頂上的燈發出昏暗的光,不遠處擱着幾台銹跡斑斑的機器。他無力地趴在地上,聞到了方便麵的味道。

“去看看人清醒了沒。”一個粗獷的聲音響了起來。有人過來粗暴地扯着他的頭髮強迫他露出臉來,端詳了一會兒說:“差不多了。”

“弄起來,文明點兒。”先前那人發了話,他似乎是這些人的頭兒。

深秋的夜溫度降得厲害。秦穆身上只套了件毛衣,從麻痹中緩過來便開始感覺到冷。他被人拎着按在了一張短了只腳的椅子上,勉強支起身體靠坐着。

對方也提着張椅子過來,在他面前坐下了。是個極魁梧的男人,上身十分粗壯,光頭,衣領露出的一截脖子上紋着雙龍圖案。

在這樣的暈眩中很難保持體面,秦穆艱難地調整坐姿,安靜地看着他。

“你好像不害怕。”光頭打量了他一會兒,開口道。

“怕的。”秦穆聲音喑啞地答,“有話好說,我不經打。”

光頭面無表情地說:“你覺得我們像是文明人嗎?”

“對付我這種人,文明交流比動手更節約時間。”秦穆一面說著,一面暗自試着用手撐了一下椅子的邊緣——依然沒有足夠的力氣。

光頭毫不在意地無視了他的小動作,他身體前傾,將手肘抵在大腿上開口道:“那咱們就聊聊吧。秦律師,我這個人不喜歡繞彎子,今兒為什麼大費周章請你來,你心裏應該也有數。讓你消失對我們來說就和開一罐啤酒一樣簡單。我們不做不是不能,只是覺得麻煩。”

“的確。”秦穆表示同意,“接連兩位涉案律師殞命,寶力健需要花不少力氣來平息輿論,所以最好的辦法是讓我主動退出。”他頓了頓,舉起一隻手做發誓狀利落地說,“我退出。明天一早我就買機票飛回去。”

“原來秦律師這麼好說話。”光頭的唇邊有了一抹笑意,轉瞬便冷卻下來,淡淡地說,“可惜律師的嘴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靠譜的東西之一。我見過太多能顛倒黑白的巧舌如簧,為了能讓秦律師說話算話,我需要一點小小的保證。同時,這也是你讓我老闆不愉快的小懲罰。”話說完了,他一挑下巴便有兩個人過來將秦穆一左一右地架了起來。

危險的預感來襲,秦穆奮力想要推開抓他的人,肚子上卻挨了重重一拳,整個人疼得弓起了脊背。他被強拖着來到了一座機器旁邊。一個黃毛將他的右手拽過去,掌心向下按在機器平整的操作台上。

光頭從腰間摸出一把錚亮的匕首,左手按住他的手,右手持刀作弄般在他五個手指間逡巡:“秦律師,我只留你一根小指。你這樣亂動,一會兒要是把別的指頭也切下來了可不能怪我。”

逃不掉了!

這樣的情況下秦穆無法再保持冷靜,驚惶中仍抓住最後的一根稻草試圖與他談判:“我付錢買這根指頭,今天在場的每人都有份。你可以隨便開價。”

光頭裂開嘴,露出了一個嗜血的殘忍笑容:“真抱歉,我沒興趣。”就在他準備動手的一刻,忽然警笛大作。

車間裏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頓時慌了神。秦穆抓住時機用儘力氣掙開了鉗制,這會兒麻醉劑的效用已經減退了許多,力量也逐漸回來了。黃毛追上來被他一腳踢中了下身,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光頭喊了一聲:“走!別管他,從後門走!”拎起黃毛就往外跑。他們身上都有案底,落在警察手裏可不是好玩的。只能暫時先放過秦穆,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秦穆已經見識過他們的厲害了,威懾恐嚇的目的已經達到,一根手指頭什麼時候取都可以。

劫後餘生的秦穆灰頭土臉地滾在角落裏,等着警察的救援。然而當他被攙扶着站起來的時候,不由心生疑竇。

這些人,都沒有穿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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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服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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